番外
【安乐侯周元嘉】
周元嘉自生来便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因为他是太后和摄政王的私生子，是小皇帝同母异父的弟弟。
小皇帝不喜欢他,周元嘉知道；太后不喜欢他,周元嘉也知道；摄政王更不喜欢他，周元嘉心里明白。
对小皇帝来说,他是他的母后背叛父皇的证据；
对太后来说，他是她委身仇人不得不日夜煎熬的存在；
对摄政王来说，他是他被算计后无法登上大位永久的阻碍。
所以他们都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们。
可他还是活下来了,因为他死了更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之口，所以他要活着，昭示着摄政王太后和小皇帝之间的岁月静好。
周元嘉小时候过得清冷又孤寂，他没有父母的爱,没有同胞兄长的爱,没有宫人的爱,什么都没有。
他每日都守着自己的宫殿,看着天边的云悠闲地飘来飘去。
那云彩多自在啊，不像他,一直被关在这里，连外面的天空都没见过。
小小的周元嘉那时只有一个心愿：走出这个院子，看一看外面的天空。
后来，机会来了。
摄政王决定造反，在小皇帝已经登基八年后的大婚之日决定造反。
周元嘉那时八岁，看着被烧红一片的天空,看着被宫人猛烈撞击的宫门，他服下了自己手中的药。
——那是绝育药，只要他喝下，便代表着摄政王一脉彻底绝嗣。
他看到一个小太监偷偷从一个狗洞里爬出去，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持续了很久很久，看着宫门终于被打开，一身黑袍的少年和少女想携而来。
周元嘉知道，摄政王死了。
那个看着他时眼中出现怨恨和期望的男人已经死了。
铲除心腹大患的小皇帝问他以后想做什么，周元嘉跪在地上把手中的小瓶子递过去，随后叩首道：臣愿做一个死人，彻底死去的人。
小皇帝一直没有说话，周元嘉也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心疼与愧疚，最后他准了，让他离开了这个四四方方景色永不变换的宫殿。
周元嘉走出宫门时十分开心，他独身一人，去了距离京都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他遇到了程茹。
程茹是个十分高冷的女子，她不爱说话，整日翻看医术，偶尔看一看自己的药草。
周元嘉以为她嫌弃他长得不如小皇帝好，所以一直偷偷躲着，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是的，他喜欢她。
程茹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的来历，知道他的一切，可是她的眼中从未出现那样令人难堪的鄙夷，她永远平和，永远冷静，永远用看着普通人的目光看着他。
她是不一样的，在他心里，她是独一无二的。
周元嘉喜欢这里，喜欢这个避世的山谷，喜欢山谷里的那个姑娘，更喜欢姑娘看着他时沉静的目光。
……
周元嘉幼年过得不好，几乎一日一顿饭，甚至有时候还没有，他不抱怨，因为没有资格。出了皇宫，他就自由了，在这里，他心上的姑娘每天做三顿饭，两人守着安静的院子，不言不语地认真吃完每一次的东西。
他经常随她上山采药，与她一起翻晒药草，听她念书背书，听她在夜晚哼起那些柔软的歌谣。
他长高了，在他十七岁时，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然后，姑娘向少年郎提亲了。
周元嘉愣了愣，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愿意！”
周元嘉和程茹在山谷中成了亲，没有高堂，没有好友，只有天地和他二人。
周元嘉十分快活，快活得忘记了京都，忘记了所有，直到——
程茹怀孕了。
周元嘉沉默许久，与程茹一起来到了山谷中的一个墓碑处。
这是摄政王和太后的墓，他们是青梅竹马，却被先帝拆散，等各自长大后又因为权利和世俗忘记彼此。
周元嘉对着二人没什么特殊的期望，他一直都知道，他是他们情不自禁地的借口和阻碍，只有皇兄，或者说当今陛下才是他们爱的产物。
多讽刺啊，他是皇兄同母同父的亲弟弟，是世人眼中的私生子，是那个无法让后宫女子生下孩子的先帝不可预料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命运，恶心扭曲的命运。
……
“你不开心？”
“没有。”
“骗子。”
“…嗯。”
……
“阿茹，如果不是皇兄，我一出生便会死去。”
“……他很爱你。”
“是么…”
“小骗子，又想骗自己吗？”
“……骗不过去了，周程瑞来了，我就明白了一切。”
“周程瑞？”
“是啊，我姓周，你姓程……”
“你皇兄为他的孩子取名为蒋文深，蒋是陛下的蒋，文是皇后的文……所以我们的孩子也是如此？”
“你觉得不好听吗？”
“……我觉得很好，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名字。”
……
【小皇帝——当今陛下】
小皇帝名为蒋周，蒋是摄政王
的蒋，周是太后的周。
他是这两个本该多年前便在一起之人的长子。
小皇帝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了，大概是母后与摄政王一次又一次的密会之时，又或许是父皇饶有兴致地逼着相爱的两人在他面前一次次上演春宫图之时，再或者…是父皇驾崩、元嘉出生、他登基之时……
谁知道呢，小皇帝已经忘记了，但他知道自此这世上有了一个与他血脉相连、最亲近的孩子。
他的弟弟叫周元嘉，他登基元年的嘉奖，反正小皇帝是这么认为的。
弟弟身子不好，大概是在母体中过得惊惶，所以从出生到长成小小少年，基本吃不下饭。
小皇帝十分担忧，不知该怎么办。
那时的小皇帝因担心弟弟的身子出了宫——他是自由的，因为他是摄政王和太后最爱的孩子，即使摄政王面上对他十分严厉，但私底下关怀许多，看着他的目光十分骄傲。
他出了宫，看着今年飘在河岸上的灯王皱眉叹息，他忍不住想：弟弟那样小，那样乖巧懂事，为何偏偏有早夭之相？
正因为弟弟有早夭之相，所以母后不爱他，摄政王看不到他，宫人也纷纷避着他。
只有他静心照料自己年幼的弟弟，期盼着他可以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弟弟从不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他经常看着天空，眼中出现羡慕的神色，小皇帝不敢让他出去，因为他的身子太弱了，弱得一点点不对劲就能要了他的命！
后来，小皇帝又一次出宫时遇到了文心，她是个用毒高手，毒翻了一群不干好事的纨绔子弟。
看着那群纨绔痛哭流涕地向着文心求饶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小皇帝突然觉得这人可能会治好他的弟弟。
恰逢太后问他想要个什么样的皇后，小皇帝不假思索道：会用毒的！
太后慈爱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便答应了他。
摄政王听说后只是在书房待了整整一天，随后红着眼眶进了宫。
小皇帝大婚了，皇后便是文心。
大婚后小皇帝才知道文心的身份，她是来自神医谷只爱用毒的奇葩，她还有个师妹，天资聪颖，医术卓绝。
小皇帝自觉成了亲便是大人了，他有模有样地与她商量能否让她的师妹进宫，帮忙看一看弟弟的身子。
文心沉吟片刻道：还是先听一听弟弟的想法吧。
弟弟？
小皇帝唇角上翘，他喜欢她这样说，心里很甜。
两人打算正是拜访弟弟的那天，摄政王宫变了。
小皇帝其实根本不理解，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他想要皇位，小皇帝可以拱手相让；如果他想带着母后离开，小皇帝也愿意放他们走。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一场不明不白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宫变？
那个男人看着东北方向，对他这样说道：
“不懂就对了，周周只要一直这样，父…叔父便死也无憾了。”
听到“周周”的时候，小皇帝恍惚了一下，母后在他登基后便再也没有这样亲密地叫过他，眼前这个男人也对他越来越严厉，再不见幼年时的任何慈爱。
小皇帝以为是因为他登上了皇位，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他每件事都努力做到最好，可是母后和这人从未再夸他一句。
……
摄政王自尽了，在东北方向的母后赶来时笑着自尽了，母后不哭不闹，仔细收敛了摄政王的尸身，随后平静地随他而去。
文心告诉他，母后是服毒自尽的，在随后搜查宫殿后，小皇帝才发现，原来母后年少时是个喜爱制毒、想着与青梅竹马的那个少年一起走天下的人。
小皇帝看着两人死后交握的双手，最后决定将他们葬在神医谷。
——那是个可爱的地方，有江湖，有毒术，也有医术，还有…他们两个亏欠许多却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幼子。
小皇帝同意了弟弟出宫的请求，他将他送去了神医谷，让文心的师妹为弟弟仔细调养身体。
在小皇帝的孩子五岁时，弟弟身子彻底好了。
小皇帝欢喜异常，破天荒地与皇后一起喝醉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事情，皇后温柔地听着，天边的月亮也温柔地听着。
他说小时候扮做小太监去偷偷看弟弟，弟弟十分安静，坐在走廊上呆呆地看着天空，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问他在看什么。
弟弟说看云彩，云彩真自由，一直飘啊飘。
小皇帝太高兴了，因为小小的弟弟那天十分耐心，与他很多话，说了自己的梦想，说了自己的未来，说了许多许多。
最后弟弟看着他道：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弟弟没喊皇兄，可小皇帝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皇兄”两个字，他傻兮兮地回去了，高兴地一蹦一跳快乐得不得了。
嘿嘿嘿，弟弟和他说话啦！
弟弟真乖巧！
弟弟真好啊！
……
小皇帝知道自己醉了，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他幼年承欢膝下，拥有父母最深沉最博大的爱，可是弟弟什么都没有。
弟弟没有健全的身子，没有
母后无微不至的关怀，更没有那个男人…时时的看望和严厉的慈爱。
小皇帝总是很愧疚，愧疚自己抢了他的爱。
所以他努力对他好，让他开心一些，到最后，让他开心地笑起来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
“……你弟弟跟你一样，死鸭子嘴硬。”
“什么？”
“哼……我们的儿子叫蒋文深，师妹和弟弟的儿子叫周程瑞。”
“啧…男人心，海底针。”
“周程瑞吗？这个名字真好！”
“……合着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只听到了周程瑞三个字？”
“嘿嘿嘿……”
“嘿你个大头鬼！又装傻！你弟弟是小骗子，你就是小傻子！”
“那你就是小傻子的娘子。”
“…咳咳…嗯。”
“嘿嘿嘿。”
……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就是两个问题儿童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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