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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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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几顿饭,岩胜都与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吃。

    本来觉得这样就能拉近他们的距离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神黎发现岩胜面对继国夫人时始终很拘谨, 而继国夫人竟也没有尽数表现出平日私底下对他的温柔与关心来。

    所以这几顿饭吃下来基本上是吃完就散, 他们甚至没多说什么, 彼此间惯有的,只有那生硬恭敬的问候罢了。

    这让神黎感到诧异。

    这样的相处模式能让感情升温才怪,所以没几天,那个孩子就说他不想再去了。

    神黎和他说继国夫人是关心他的时, 那孩子将信将疑,并没有完全相信。

    “骗子!”终于, 有一天, 他对这么说的神黎道。

    说这话时,他站在月亮悄悄爬起来的天际下,微微低垂着脑袋。

    许是真的伤心了,他的眼泪簌簌地滚落。

    那泪珠像淌凉了的月色,与院子里冷凉的辉霁融为一体。

    但神黎刚走过去, 他就别开头跑了。

    于是, 神黎私底下去问了继国夫人。

    而继国夫人只是淡淡道:“他与我们太过亲密的话被他父亲知道了,会被那家伙打骂的, 对他不好。”

    闻言,神黎震惊了。

    这家人,怎么都这么别扭啊?

    但继国夫人却轻轻笑道:“没关系,这样就好了,能与他一起吃饭, 妾身就很开心了。”

    “不不不!”神黎不禁失笑,您开心了可他不开心啊。

    “夫人,您这样是不行的。”她说。

    对一个孩子来说,大人弯弯绕绕的关心其实是最难懂的吧,岩胜会很失望也不是没有道理。

    明明都是彼此关心在意的,却都不曾言明出来,这才是最遗憾的事。

    神黎说:“接下来不是还想和他一起去祭典吗?”

    继国夫人一愣。

    神黎笑着说:“夫人您自己去邀请他吧,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起初继国夫人还十分犹豫,但被神黎多次说了后,她的提议终于奏了效。

    这一天,神黎扶着她路过岩胜练剑的院子时,那个孩子孑然一人,却依旧恭敬安静地弯下腰朝自己的母亲鞠了一躬。

    继国夫人停下脚步,望了阳光下的那个孩子好久,才轻笑着唤了一声:“岩胜……”

    但是那个孩子却没有立即抬起头来。

    待到继国夫人不住唤第二声的时候,他才愣愣地直起腰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廊上的女性。

    继国夫人抬起袖朝他招了招手,趁没其他人在时,轻声笑道:“岩胜,我们过几天,一起去祭典上玩吧。”

    这下,岩胜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拿着木剑,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但他仅仅是犹疑了一下,就飞快点了点头。

    神黎瞅着他那傻愣愣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岩胜往继国夫人和缘一的住处跑得勤了。

    他甚至开始偷偷摸摸造访缘一的小阁间。

    说偷偷摸摸倒也不是,因为每次他都会拉着神黎一起,好像这样就有了底气一样,虽然他自己说拉神黎来是为了让她给他把风。

    神黎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就看岩胜这些天给缘一送各种各样手工的小玩具,起初是自己画的玩双六的格子图,后来是折了那尖细草叶折腾出的草蟋蟀——这位哥哥很聪明,他怕别人发现他来找自己被喻为不祥的弟弟,所以不会将自己的东西送给他。

    而缘一虽然依旧是那副不悲不喜、无欢无忧的平淡模样,但是渐渐的,会在天黑后给他们留一扇小小的门。

    很多时候,神黎和岩胜摸黑去造访他时,他就已经安静乖巧地坐在门前了,那双沉寂的眸子望着他们,仿佛等待他们很久了。

    神黎为他们两兄弟这点微小的转变而感到欣慰欢喜。

    缘一不会说话,向来也不会拒绝任何人说的话,岩胜一来,他就依他言安静地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也不管无不无聊好不好玩,所以有时候玩得最开心的反倒是岩胜自己。

    无聊的午后,他们玩得最多的是双六。

    大多时,眼见缘一要输了,神黎就站在缘一那边帮他摇骰子,这种可以作弊的把戏神黎自然比岩胜强得多,摇没几轮一下子就赶超他了。

    对此,岩胜一直控诉神黎偏心,但是神黎却说:“如果缘一输了,这场游戏就结束了,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玩得再久一些。”

    闻言,那两个孩子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与岩胜不同,神黎基本不受继国家那些条条框框束缚,有时候玩得累了晚了,或是真的无聊了,神黎就会在缘一的小阁间里睡下。

    而缘一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拒绝。

    神黎半夜与他相对而卧,继续给他讲她知道的故事。

    讲着讲着,她突然想起继国夫人说过,缘一十岁后不管怎样都会去寺庙当僧侣。

    可是当僧侣多无聊啊,神黎觉得太乏味了,就兴致勃勃地问他:“你想去当僧侣吗?”

    问这话的那一晚有着月光幽冷的天,神黎开了窗,于是那清冷的月

    色从窗外静静地爬进来,倚着桌角,靠着门扉,亲吻着那个孩子的眼角。

    他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盯着那阁间上的木梁,神黎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纯粹在发呆。

    当然,到最后神黎也没有得到答案,那个孩子空无一物的瞳孔仿佛连月光都无法照进去,若不是是火一般的色调,神黎看去时会觉得那就是两抹漆黑无光的黑洞。

    也是那一刻,神黎觉得比起当僧侣无聊,或许缘一这孩子更让她乏味也说不定。

    因为不管做什么,那孩子都很少回应,像个乖巧无神的木偶,日复一日地活着。

    这让向来不甘死寂的神黎觉得有些挫败。

    但是神黎也并不觉得生气就是了,他不说,她就自顾自地笑:“如果你不想当僧侣的话,要不要和我走呢?”

    或许说这话是有逗弄开玩笑的成分在的,神黎笑着想。

    毕竟忽悠一个孩子去当海盗什么的,怎么说也是罪大恶极啊。

    但是那个孩子却突然转过头来看她。

    彼时,神黎正侧着身躺在另一床被子里撑着头看他,他这猝不及防的一转,仿佛一下子将方才那笼罩在他身上的光都带到眼里了一样。

    那光闪闪烁烁地亮,像星星点点的流萤。

    他看了她片刻后,突然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神黎觉得奇怪,但那孩子再没了反应。

    所以神黎也就把这件事当成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转眼就忘了。

    这些天,神黎没事就折腾岩胜练剑,有一天练完后,岩胜偷偷告诉神黎说他想给缘一做一根笛子。

    神黎问他为什么想做笛子,他说缘一不会说话,但是吹笛子就会有声音,这样的话有什么事吹笛子他就能听到了,然后他就会赶过去帮他。

    起初神黎觉得岩胜这个说法是在开玩笑,但是他认真的神色好像在说这是真的。

    到底是小孩子,天真得可怕。

    于是,神黎打趣他说距离远了又怎么能听到呢?

    闻言,岩胜一愣。

    许是神黎的笑容有些薄凉了,他不服,便倔强地反驳神黎说他们是双胞胎,别说吹笛子了,就算远隔天涯,只要有心,就能心心相通心有灵犀。

    神黎没忍住笑了出来,突然觉得岩胜这个平日里挺聪明的一孩子也会有这样一股傻劲啊。

    但是神黎不再反驳他,任由他去做那只笛子了。

    神黎看着岩胜高兴地跑远,侧头一看时却见继国夫人正站在走廊尽头看着他们,脸上是温柔的微笑。

    神黎一愣,上前去扶她,那位夫人朝她温软地笑,对神黎说了一句:“谢谢你。”

    神黎莫名其妙,但是夫人却不再多说了。

    相比于那两兄弟的好转变,真正让神黎忧心的还是继国夫人。

    继国夫人的身体不好,这其实继国家都知道的事。

    岩胜其实也知道,但是全家上下包括仆人都有意对他隐瞒了实情,所以那孩子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只是身体孱弱易病了些。

    越是接近祭典的日子,夫人的身体就越糟糕,那些天她喝了很多药,甚至比平时喝得更勤些。

    但是她却总是微笑着,满眼期待地看着天边的日升月落。

    她的目光,比神黎初见她时多了几分希冀与欢喜。

    “这都是因为你啊,神黎。”

    某天午后,神黎被面色苍白的黑发女性拉着手这么笑道。

    柔软的黑发垂落在枕上,继国夫人眸光缱绻,其纤细的掌心抬起神黎的手:“真的,太感谢你的出现了。”

    她用额头轻贴着神黎的手背,微瞌着眼睫,其微笑的姿态虔诚温柔,让神黎心软得一塌糊涂。

    终于,祭典的日子悄然而至。

    好在这几天,继国夫人的身体也有了好转,下地走动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一天傍晚,继国夫人难得施了粉黛,她描眉涂胭脂,用檀纸束发,着上了十分端庄漂亮的和服。

    眉一开始是神黎给她描的,但神黎轻捻着她的下巴为她描眉的时候,因她苍白的脸色而有点手抖。

    继国夫人一愣,随即轻轻地笑了。

    她不让神黎帮忙画了,反倒让神黎坐在镜子前,然后给她的唇抹上了艳红的唇色。

    她送神黎一袭火红的和服,还为她上精致漂亮的妆。

    继国夫人轻柔地打理着神黎的一袭长发,一边看镜中神黎那精致的妆容,轻笑着说:“神黎真的很漂亮,我要是能看到他们兄弟俩娶到像你这样温柔漂亮的女孩子就好了。”

    神黎很少化妆,更别说这种端庄精致的妆容了,她瞅着镜中那个女孩子的面容,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同时,她也被继国夫人说害羞了,脸上有些热:“那可千万别像我,我很粗鲁的。”

    继国夫人便轻笑:“不,怎么会?神黎一定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她这话一出,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神黎感觉脸更热了。

    而继国夫人旦笑不语。

    施了粉黛的继国夫人看上去精神活泼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期待的事终于来了,她平日里因病缠身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出发前,神黎去缘

    一的小阁间找他时,他正看着窗外的院子发呆。

    神黎换上了继国夫人送她的漂亮和服,半蹲在外边朝里面轻声笑道:“小家伙,小家伙,一起出去玩啊。”

    闻言,他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她也不恼,安静地看着他。

    神黎一直觉得缘一是个安静得过分的孩子,但那不是淡漠也不是冷清,而是一种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平静,静得像那院子里常年沉默的松树,像那秋叶落下的静美。

    明明是个拥有着火一般热烈瞳色的孩子。

    “你哥哥也在哦。”她继续笑着说,试图让他看上去期待一点:“还有神社,纸花,烟火,灯笼……”

    说着说着她的言语就在他无声的注视下变得苍白起来,因为她发现她说的这些都无法在那孩子的眼中勾勒出一点影子。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走了出来,乖巧地牵上了她的手,与她一起去那个他可能一点都不期待的祭典。

    神黎早就向附近的人借了马车,并让阿系帮忙掩护一下继国夫人出门的事。

    傍晚时分,她将他们一一抱出来后就策着马车往举行祭典的地方行进。

    岩胜一开始是很怀疑神黎要怎么偷偷带他们去的,但是当她一把将他们几个都抱出来的时候后,他沉默了。

    一路上,神黎驾车,驶到一半的时候,神黎见马车内的岩胜撩开帘子钻了出来,抱膝在她身边坐下。

    “不进去和他们聊天吗?”神黎策着马笑道。

    他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安静地看着马车驶过田梗的小道。

    远处寥落的灯火落在他眼里,微微亮亮的,但是他看上去很别扭拘谨。

    不过神黎能猜到缘由,毕竟与多年不常相处的母亲靠得那么近,以他们母子俩那莫名相像的别扭性子,确实会有些无措呢。

    “不自在?”神黎一眼就看穿了他,笑道:“嘛,现在出来外边了又不是在家里,有什么想说的就说,除了我们外谁也不知道的。”

    他一愣,道:“我知道,但是……”

    他微微蹙起眉来,其表情看上去很纠结,神黎不禁探过去碰他的额头:“笑一笑嘛,我希望你这次能和他们玩得开心点。”

    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神黎微敛着眼睫,很想这么告知他。

    但这可不是,能让人笑出来的事情啊。

    许是害羞了,那个孩子一把拍开神黎的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别靠这么近。”

    神黎耸了耸肩笑了,瞅着他那别扭的样子不禁感慨说:“家人这种关系啊,还真是奇妙。”

    闻言,他瞥了她一眼,似是好奇她为什么这样说。

    神黎微抬着下巴,注视着那傍晚群山间绰绰的影子:“这世间,有像你们这样明明有着血缘关系却疏离的家人,也有着没有血缘关系却渴望亲如子女的家人在。”

    越往前走,那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就更近了,神黎望着那熟悉的流光溢彩,仿佛还能听到秋日祭典的神乐在耳边奏响。

    她侧头回应岩胜好奇的注视,非常大方地笑着说:“我和我的家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一直很不安,有时候,时常会觉得自己融入不进他们,或许就是个外人才对,到现在来,我依旧很希望自己能够与他们拥有更多的联系。”

    岩胜一愣。

    “我曾经,非常想得到家人的认可。”她的目光飘乎而虚渺:“然后啊,我弟弟,有一次,就说我是外人,我当时超生气的。”

    “也很伤心吧。”她微笑着说。

    当初那种心脏宛若被撕裂的痛楚,心中好像开了一个深渊大口又被一双手蓦然推下去了的绝望感……至今十分清晰。

    为什么呢?

    她微笑着想。

    因江华被抢走的忌妒?不甘?

    不,不仅仅如此呢……

    当年抛弃了故土,为了梦中那个唯一的家人而不顾一切奔赴万里。

    但是再见时,却真正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人的唯一了。

    那一刻,就像被汹涌的巨浪打入了海底般窒息,她的心脏被浸泡在一潭没有氧气的死水里。

    冰凉的水涌入肺叶,飘渺的光渐渐暗去,深海的游鱼穿梭在她周遭,那是她与江华曾经的记忆。

    恍惚间,她努力透过那虚晃的水向上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无论是光,还是那温柔的影子。

    但是,有声音。

    奶奶脆脆的,带着最纯粹笑意的干净的声音——

    「姐姐!」

    像云层上穿透下来的光拨开了那一瞬的黑暗,也像谁亲吻时渡过来的氧气让她得以呼吸。

    那个有着湛蓝瞳孔的孩子,就像她伸出手去就能抓住的、飘浮在海面上的稻草。

    也像那枯寂的大地石缝边,继江华这朵花后再一次绽放的艳丽的花。

    他是她继江华后承认的,第二个家人。

    所以当他说他们不是家人的时候,她才会那般生气愤怒吧。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出现夺走了江华,还因为他的否认。

    明明他对她来说,才是荒漠绿洲般的存在……

    “但是,他对我来说……”她眸光

    发亮,对岩胜说:“始终是很重要的人。”

    那家伙啊,总爱惹麻烦,不听劝,叛逆期长得很,嘴巴又毒,做事也很容易惹人生气,真是个讨厌鬼呢。

    但记忆里,那天午后阴灰的苍穹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倒塌的墙角、破碎的碗筷稀稀落落,而大雨侵袭笼罩的土地上,好几个人的血与泪混在冰凉的雨水里。

    其中,有蜿蜒的血从破败的家拖至了无人的巷尾。

    那血落在雨水中,还未冲散就又淌下许多。

    神黎举着伞出现在那个因与父亲打架而战败离开的孩子面前时,他那疲倦得连伞都懒得撑起的身体一顿,被血流进了而耷拉着的眼睫微微抬起来看了她一眼。

    神黎沉默地上前去,拉过他受伤的手架着他往前走。

    但他低垂着脑袋,开始用力地挣着她的手,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喊道:「别管我,快回去。」

    当时她是怎么做的,才让他消除了那一股倔强逞强的劲的呢?

    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十分平静地说:「就算不再是家人,也要保护家人。」

    她侧过头去看他湛蓝的眼睛:「这不是你说的吗?」

    “所以……”她拂过田野的晚风中笑道。

    「……」而那个孩子愣愣地看着她,她却轻轻笑了,架着他一同走向了黑暗的巷子。

    所以,就算他不承认她是家人也没关系。

    就算不再是家人……

    “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他的。”

    神黎在傍晚的暮色中微笑道。

    她也会一直一直保护那个讨厌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神黎:“与其当僧侣不如一起当海盗!”【bushi

    祭典副本开启,我才不会立fg呢!【bushi

    这个月有些忙,期末了,你们懂的,卑微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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