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您是来逛祭典的吗?”
神黎问他。
她的脸有一刹那浮现在了那个孩子剔透的红瞳中,神黎看见自己在那一片如琥珀般的瞳孔里弯着眼睛笑,眸光闪闪烁烁的,像是在打趣,又像是单纯的询问。
后者没有回答她,反倒是转头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吩咐司机先回去了。
对此神黎一愣,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
她道:“少爷,这样的话您打算等会怎么回去呢?”
他反过来平静地问她:“那你本来打算怎么回去?”
神黎便道:“坐电车。”
他也道:“那等下就坐电车回去。”
“诶?”
小少爷没有再理神黎,自己先迈步走向了人山人海的街道。神黎只能跟上他,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
那个孩子的身影太过瘦小了,几乎一进入人群中就被人影影绰绰遮了去,神黎的眼睛几乎一刻都不敢离开他。他仿佛也知道神黎会跟上来一样,脚步不快,与她隔着稳定的距离,但是有时,总有一些人会插进他们之间那段不远不近的空隙里。
这时神黎总要出声或是伸手拨开那些行人才能不跟丢他。
“少爷。”终于,她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
但是他好像没有听到,神黎不禁迈快了几步上前,将那个因为突然停下而差点被行人撞上的孩子揽进了自己怀里。
“失礼了。”神黎将那个大概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孩子轻松抱了起来,面对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道:“人太多了,少爷您很容易被撞到。”
他没有说话,但是眉头很快平缓了下来,神黎顺着人流走,等待着他发话。
神黎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又要去干嘛,她也不知道是他的宴会结束了,还是中途跑出来了。
但是风静云轻的夜晚,小少爷安静乖巧地呆在她怀里,呼吸轻缓,眼睛注视着盛大的祭典的模样让神黎懒得去思考这些。
现在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前进,不让自己突兀地停下来挡到身后的其他人罢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待在她的臂弯里。
小少爷的体温微凉,虽然只隔着薄薄的衣物,但她也很难感知到他身上的暖意。大抵是周围的光将他浸暖了,让神黎有一瞬产生了他非常温暖的错觉。
神黎微微圈紧了他。
就在她终于忍不住要问他接下来去哪的时候,神黎偏头注意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耳朵上,搭在她肩上的手也正轻轻碰着她的耳饰。
对于小少爷的触碰,她其实有些不习惯。
神黎便歪头朝他笑了笑,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是她第一次和这位小少爷离得这么近,近到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算不上温热的呼吸。
“少爷想玩什么或想吃什么吗?”她问。
语毕,她看着星星稀稀疏疏的夜空,有些遗憾地补充:“这次没有烟花呢,少爷如果想看的话等明年夏日祭再来就可以看了。”
但是他看起来依旧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不管是受孩子欢迎的捞金鱼游戏还是诱人的小吃,都得不到他的一点注目。
瞅着他苍白的眉眼,见他瞳孔里空无一物,神黎突然觉得这场祭典对他来说是真的很无趣。
途中他俩保持着沉默,怀里的小少爷就这么被神黎抱着,从街头走过了巷尾。
就像是来看看这场祭典究竟有多好玩热闹般,但是看到后那个孩子的神色却十分平乏。
明亮温暖的火光中,他的瞳孔里好像有某种穿越了时空的东西,久远且模糊,与现在的景色交织重叠在了一起。
在此之中,无论多绚烂漂亮的事物在他眼里都宛若浮光掠影。
这个孩子所看到的世界或许太过寂寥也说不定。
对此,神黎不止一次这么想。
其实,神黎听过府邸的人们偷偷说,小少爷生下来就被医生说是个短命的人,又患了不能见光的病,这一生注定会过得很寂寞。
但是她并不能为他做什么。
唯一能做的只是像现在这样抱着他,为他挡去周围人的碰撞,以及向他传递一点点属于她自己的体温罢了。
会突然这么感慨,是因为神黎心下有了近期辞职的打算——因为有了钱的关系,她决定将修伞的日期提上日程。
神黎有这个打算后心里并非有什么不舍,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唯一在意的只是她走后谁可以照顾他。毕竟,小少爷的性格确实有些难搞,和子婆婆为此很满意神黎的到来。
但是神黎并不会因此停下脚步,当然,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个孩子的心里留下多少份量。
神黎知道,她绝对不会是这个寡淡的孩子人生中必须的存在。
正如她与这位小少爷走着的这段路终究会走完,靠短暂的触碰所获得的温暖在离开后也会冷却。
这一点,小少爷肯定也明白。
所以神黎只是觉得,这么幸运能够见光的她今后肯定能去很多很多的地方,比他先见到各种各样的美景,相比起来,这个孩子真的太过寂寥了。
思及此,她不禁出声道:“决定了,今后我要给少爷您写信。”
对方听到她突然这么说侧目来看着
她,神黎便无声地朝他微笑。
大概是她的笑容实在太过莫名其妙,小少爷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困惑。
“写什么信?”他问。
是呢,写什么信呢?
她想。
但是很快,神黎就再次微笑了起来。
她嗅到了花香,她知道那是商人卖的花散发的馨香。
“写……比方说我今天吃了什么。”
就像红叶所说的,她今后去见到了什么美景,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想要全部都说与这个孩子听。
“写我今天做了什么事。”
她到时可能会攀过连绵的山脉,淌过潺潺的水流,跃过明媚的花海。
“又看到了什么的信。”
她可能会看见迁徙的侯鸟,遇上转瞬即逝的流星,邂逅雨后森林的彩虹。
她希望这个孩子的生活,能够存在哪怕一丝的白昼。
那些可是这场盛大的祭典上都没有的事物。
“全部都会写给您看的。”
但是汇作言语却只能如此平淡地与他说。
大概是言语上太过贫乏而显得苍白了,神黎突然很想要碰碰他的额头,但是那样就太过亲密了,他们的关系并不允许她这么做。
于是她只能直直地看着他,神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们重叠的瞳孔,里边坠着她眼底的星光。
但是他神色寂寂道:“无聊,不准写。”
“哦。”她便只是温柔地微笑,心里并不失落。
咔嚓。
同一时间,神黎耳尖地听到旁边传来这样从来没听到的声音,她转身看去时,看见身边的摊位上,老板举着一个方形的小玩意放在眼前,方向对着他们。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老板放下那个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随后与他们解释说那是洋人的玩意,可以将一瞬的画面以纸质相片的方式记录保存下来的小机器,可惜是黑白的。
也许是觉得没经过他们同意就拍了不太好,老板便说等过些时候相片出来了可以给他们留个纪念,但是小少爷对此不以为然。
“以后当遗照还差不多。”他道。
神黎却很感兴趣,说到时候会来拿的。
走了一大圈后,考虑到时间,神黎决定带着小少爷回去了。
她在人少点的地方将小少爷放下,与他一起搭上了电车。
这个时间点搭电车的人很少,放眼望去只有那么廖廖数人。车厢里昏黄的光笼罩着沉默的人们,时间也仿佛放慢了流淌。
神黎与小少爷坐在无人的靠窗长椅上,电车很快咔哒咔哒开了起来。
轴轮摩擦着铁轨,闪着灯的电车缓缓驶过人流密集的街道。一路上,神黎看见祭典的灯光也在以一定的速度倒退,很快就被拉成了黑夜里一条流光溢彩的光带。
她一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身边的小少爷道:“少爷,虽然您能出门玩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平时还是应该谨慎点。比如说少爷以后要是以后晚上碰到一个彩色眼睛刻有字的人千万要走远点哦,他爱抓可爱的孩子……”
“你在哄小孩子吗?”但是他用平静的语气打断了神黎。
神黎一愣,随即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聪慧到不似常人,这会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了,也正为她的拐弯抹角感到不悦。
神黎收了声,也不尴尬,只是道:“因为要是我不在您身边的话,还是会担心的。”
“你在又怎样?”他问。
“可以保护您呀。”神黎笑道。
“哦?保护我?”黑发红眸的小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了出来。
神黎嘿嘿笑了一下,抬手比了比自己的手臂笑道:“嗯,我很厉害的。”
闻言,他好像不想再搭理她了,微瞌着眼睫,看上去有些疲懒困倦的样子。
于是神黎没有问他来这一趟的感受,大概是无聊的吧,但是他能来一趟和子婆婆大概会很高兴。
这么想时,那个孩子突然在安静的车厢里出声了:“神黎。”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介于孩子与少年之间,她很清晰地听见了。
他的神色在光怪陆离的车厢里明明灭灭,恍惚间,神黎看见他好像笑了:“你下午说的那些,我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到时,你也一起去吗?”他问。
神黎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肯定不行的吧,她已经想要辞职了,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但是他好像也不在乎她的回答,虚虚靠着她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神黎轻声道:“您先睡吧,我会带您回家的。”
神黎知道他还没睡。
靠在她身上的这个孩子,闭着眼的面容十分乖巧。他安静,淡漠,身上总是有药香,还有一种神黎挺熟悉但又说不上来的气息。
刚才那话不像是他会说的,但是乍一听起来,她觉得这个孩子小憇的脸又温软了几分。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对他今后的设想里,有了她自己的身影。
但是,这样一个孩子,当下午他朝她伸出手来的时候,神黎在那一瞬间想的却是
——她要怎么折断这个孩子的手臂。
然后扭断他脆弱苍白的脖颈。
她当时,竟然有一瞬间想要杀了他。
因为她那时从这个孩子身上,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 屑老板:见不到?没事,等我换个号【bushi
如果你们觉得这个小少爷挺乖的,只能说是屑老板伪装得挺好的。
抱歉,俺太弱了,所以真的很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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