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覆水难收(三) 她不想成为刺向他的刀……
近来,江鸣雪私见兄长的时候有些多。mbaiwenzai
自从燕晗南征回来,天下局势就变化颇多。虽然大荣与南越一战大胜,但大军南征千里,早已疲敝,不宜再战。
鹬蚌相争下,便总有人想渔翁得利。
先前传来线报,北齐与西戎料定大荣与南越已然不睦,伺机而动,似乎意欲联合伐越。
若是此举当真,等南越一除,大荣就未必太平了。
今日,她还是一早就出了门,领着阿槿在宫里转悠了几圈,等到快要下早朝时路过朝堂前,想看看能不能碰见唐明月。
只是远远便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洛拏云今日难得上朝,看见她便朝她招了招手,撇下想要与她攀谈的几个老臣,快步走来。
“江姑娘!”
诚如唐明月先前所言,她确实是一个很昭然明媚的人,声音清脆却响亮,脸上的笑也很明朗。
“先前多谢你帮我传信给唐大人。”
洛拏云声音微微小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些温柔:“虽然他还是不爱理会我,却比先前好多了。”
“没想到会在此见到你,我也没什么好做答谢的。”
江鸣雪笑了笑,余光中,似乎瞥见一个意料之中的面容,但她却没有多做什么反应,“举手之劳罢了。”
“洛将军不必挂怀。”
洛拏云虽忙于军中事,但大约是因为唐明月的缘故,在宫里常关照她,先前几次派士兵给她送些东西。
宫里人见她常与军中人往来,倒是对她更敬重了。
虽然她已经说了不必挂怀,洛拏云似乎还是想好好感谢她。
“进宫没带什么东西。”
她在身上找了找,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剑,剑身上精雕细刻,镶嵌着一枚古玉:“我没什么女儿家常用的东西,这把短剑跟了我好些年了,也算漂亮。”
“给你拿来防身正好。”
江鸣雪直觉这剑珍贵非常,推脱了一会,但洛拏云还是执意要送给她。
等到她无奈收下,道完谢,人才满意地离去。
“出来吧,兄长。”
江鸣雪往旁边的角落走了两步,无奈地笑了笑。
唐明月缓缓现身,脸上带着有些尴尬的笑意,只是脚下的步子还是很从容。
她看着有些心虚的兄长,心里倒是有些暗自称奇。
她方才就瞥见唐明月躲在墙角,似乎不敢过来,不曾想她这个官场上八面玲珑,人人都赞温柔端方的兄长,倒还有害怕相见的人。
“最近天下局势动荡,你大约也知道。”
唐明月面色一转,似乎将自己方才的慌乱轻轻揭过,语气沉着:“阁主近来也入了宫,你大约也与他见过了。他倒是没有跟我们交代自己入宫的打算……”
“只说将调度的权柄都交给你。”
“交给我?”
江鸣雪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道。
观澜阁是江湖上最大的一方势力,眼线暗桩遍布大荣各个州郡,层层布局,缜密非常。即便是对朝廷,也早有渗透。
她与唐明月在其中的品阶极高,但在她看来,还远没有到能执掌这样大的权柄的程度。
“兄长信你。”
唐明月大约是见她神色凝重,温和地笑了笑,就像一纸恬淡的山水:“阿雪聪慧良善,定能保得天下太平。”
“不必过于担忧。”
江鸣雪心下顿时觉得宽慰了不少,眉眼也不似方才那样沉重,便才想起来打个岔,问了一句:“兄长,我很喜欢洛将军。”
“你喜欢她吗?”
唐明月愣了愣,笑道:“先不提这个。”
“兄长过两日给你送喜欢的点心进宫,府上还有好些琐事要打点,明日有一本奏折我还没写完,你有什么事都可以递信给我……”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话,有些仓促地和江鸣雪道了别。
看着倒是很忙。
江鸣雪无奈摇了摇头,她知道兄长是很喜欢洛将军的,所以即便他皎然如月,还是常觉自己幽暗行秽,不敢逾矩。
除了无奈地置之一笑,她也不知道还能给兄长怎样的建议。
因为她与燕晗的关系也未曾好到哪里去。
她在观澜阁中掌握越大的权柄,日后就越有可能成为刺向帝王的尖刀。
但她越接近燕晗,就越是不忍,越是怜悯,越想看他实现一统天下的愿望。
思来想去,似是无解。
……
江鸣雪今日来到承天殿时,见燕晗正伏案低头,眉目紧锁。
想来她正在担心的事情,他也在忧虑着。
有些不一样的是,他的桌案旁放着一个很精细的金丝鸟笼,上面缀满了彩宝,倒是显得里面的云雀有些灰扑扑的了。
她看得出神,一时倒也没有注意到燕晗看向她的眼神。
“来了。”
燕晗淡淡与她对视一眼,有些漫不经心地朝她拂了拂手:“过来看。”
江鸣雪依言走过去,见他果然是让她看那个鸟笼。
“大约再过几日就能飞了。”
燕晗看着她,神色到说不上是喜悦,似乎只是随手帮了她一个忙,散漫随意道:“偶尔叫唤两声还算好听。”
“朕让太医医了三天。”
江鸣雪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怎么会让太医医一只鸟啊……
她觉得燕晗此举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太医大约也觉得荒谬,只是天子下令,倒也不得不从。
不过笼子里的云雀确实变得活泼了许多,偶尔欢快地扑腾两下,让她忍不住笑了笑。
燕晗近日倒是不常让她唱歌了,偶尔听上一炷香的时辰,就让她在一旁喝茶,似乎只是想要让她作陪而已。
承天殿里的安神香早早撤了下去,换上了白檀的熏香。
“陛下,太后宫里的慈济法师到了。”
还没等江鸣雪坐下,就看到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传报,面色看着似乎也是有些忐忑。
江鸣雪的手指不由地紧了紧。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是阁主入宫以来,第一次被燕晗传召。此前,因为他是太后跟前的人,所以即便在宫里有再大的阵仗,燕晗也没有关注过。
他是发现什么了吗?
江鸣雪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却还是按下未表,静观其变。
燕晗悠悠喝了一口杯中酒,似乎有意让人在外等候,过了好一会,他才沉声开口,
“让他进来。”
宋晚烛还是和那日所见时一样,仙风道骨,逸然出尘。
只是大约是面圣的缘故,他月白的长衫上添了一件雪色云肩,上面缀着一排红色的流苏,和他鬓边的红玉耳坠遥相呼应,让圣洁的佛性中似乎添了几分妖冶的美感。
江鸣雪见燕晗的眉心似乎蹙了蹙。
其实不光是燕晗,饶是她,在看见宋晚烛这身装束时,脑海里都赫然浮现出“妖道”二字……
“你就是那日保下她的人?”
燕晗转动着指尖的玉戒,有些懒散地靠着龙椅上,沉声道;“你是太后的人,朕本不想见你。”
江鸣雪微微一愣。
其实她早有觉察,但凡是和陈太后沾边的人和事,燕晗大多都是不太愿意接触的,甚至很少言及。
她着实没想到,他召见一个太后仰仗的高僧,居然是因为她……
宋晚烛的面色还是很平静,他微微颔首,轻声道:“陛下言重了,不算作保。”
“只是说了本该说的话罢了。”
燕晗有些不经意地挑了挑眉,似乎在端详着堂下人的脸,良久,只淡淡开口,
“做得好。”
他似乎并不喜欢宋晚烛身上的气息,也不喜欢和太后身边的人有什么牵扯,却还是有些耐着性子道:“今后太后若再对她动手。”
“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仅是宋晚烛,连江鸣雪也相当错愕。
虽然没有这句话,阁主也还是会保全她,但她不知道燕晗为何要纡尊降贵,特地为了她拉拢太后身边的人。
宋晚烛的眸子似乎淡了淡,微微颔首称是。
走时,江鸣雪见阁主的脸色好似有些冷,不似平常的淡漠,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神色。
他转身离去的刹那,深深看了江鸣雪一眼,烟灰色的眸子淡淡的,像月色一样,被鬓边的霜发一衬,显得更不真实。
江鸣雪一时愣了许久。
“你认识他?”
宋晚烛走后,燕晗看着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徐不疾,但看着似乎早就有此一问。
江鸣雪心下有些心虚,却还是对上他的眼睛,淡然笑道:“怎么会。”
“慈济法师这样的高僧,岂是奴婢能认识的。”
燕晗顿了顿,似乎犹疑了片刻,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大约是姑且不想逼问她一些什么。
近日天下不太平,桌案上的奏折堆得很高,他难得在晚上还批阅奏折。
江鸣雪在一旁唱着几首熟悉的歌,眼睛却一直看着他,看他执笔时指尖的力度,看他微微压下的嘴角,看他眼睫在烛光下投出的影,看他夜色里依旧好看的眸。
眼前的帝王,确实像是画卷一样。
江鸣雪觉得,如果宫里有画师将这一幕画下来,定能成为流传千古的佳作。
不知是读到了什么,燕晗突然抬起头,对上她错愕的目光。
“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定定看向她,不太在意地样子,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江鸣雪停下歌声,愣了愣。
在她看来,这实在是一个大问题,甚至关乎她的性命,重要非常,一个字都不能答错。
见她许久没有说话,燕晗似乎轻笑了笑,“天下人骂朕的多了,不差你一个。”
“弑君篡位,屠戮兄弟,不敬父母,不畏天地,还有什么?”
他拿起酒樽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回忆了一下身上的骂名,像是有些好奇地望向江鸣雪:“你呢?”
“你觉得朕还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