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只短暂地歇了一周后,司黎就准备杀回香港了。moweiwenxuan温柔乡虽好,但也不能久留。
送她走之前,江修暮忍不住牵起她的手,“阿黎,如果你觉得太辛苦的话”
“怎么?”他话说一半就噤声,司黎好奇地询问。
江修暮看着她透亮的眼睛,想起她在灯火下认真地写人物小传、用夸张的动作和言语反复感悟角色的情绪,背台词有时会哭,有时候又会无端地傻乐偶尔甚至会蹦出几句梦话。
他想说,阿黎,如果太辛苦的话,就留下来,他可以养她,可以把她养得很好。
可一想起这些,他又知道,这些话他不该说。
“太辛苦的话,就不要来回跑了。”江修暮微笑地摸摸她的头发,“打个电话,我回国去陪你。”
嗯他假期多。好像也行。
司黎点点头,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说:“好。那你要是不忙就来陪我。”
“不过,你确实应该回去看看了。”
路上,她还在小嘴叭叭不停地给他建议,“在这面呆久了,我真觉得味蕾会退化。不然为什么我每次落地,闻到路边煲仔饭都直淌口水等下下飞机我就去吃沙茶牛肉。哦,我最近还瘦了!那还能再来两个蛋挞。”
“还得是国内的美食,哪像这边鱼和薯条都炸不明白。要不是你在这,我肯定不回来。”
她说话时,男人一直微笑听着,听到这句,他不禁侧目看她一眼。
在国外生活真有这么差吗?
江修暮想问她来着,可后来她话题又快速地转到别的,他没来得及开口。
虽然不确定两件事有无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江修暮后来还是有点后悔,那天不该那么轻易地放她离开。
因为从那次开始,这个女人身上就总是带伤了。
开始是一些不明缘由的淤青,他们两个视频时,他还以为是什么特效化妆。
直到有一次暑假,他从伦敦飞回去陪她。
落地后,正赶上她在医院排队,电话里声音嘈杂。她说什么,他都听不清。
而听不清,心里没底,就更着急了。
等他赶到医院时,看见骨科外面人满为患的长椅上,司黎一个人举着右手,小拇指外翻成明显不正常的弧度。她竟然还有闲心逗旁边的小孩别哭。
江修暮从人群里挤过去,蹲在她身前,问她怎么回事。
司黎举着右手给他看,说小拇指可能暂时动不了了。
他一路赶过来,本来就忧心如焚,听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更是有些急躁,声音不自知地沉下来,“什么叫动不了了?!”
司黎被他忽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不让步地嚷回去:“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医生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别的我也听不懂!”可能听懂了,但也没往心里去。
她就记得小拇指不能动,想着后面拿东西的戏都得换左手了。
男人深深地看她一眼,被她气得不想说话,直接拿过她身边的x光片看。
影像清晰地显示,她右手小拇指骨折了。关节都错位了。
江修暮看完光片,又看向她举着的手,喉咙里像有一根刺哽在那里。
安静几秒,他轻声问:“疼不疼?”
呵,汽车撞墙知道拐了?大鼻涕流到嘴里想起来甩了?切,晚了。
“哼。”司黎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扭过头,不理他。
还有心情跟他置气,看来她还是不疼。男人也闭口不言,半蹲在她身侧,开始查这种情况一般怎么治疗。
查到的结果也和医生给出的方案差不多,都是要往里面植入克氏针固定,养四五周再取出来。
两根钢针从她皮肤表面插进去,连皮带肉地戳出两个血洞,最终穿透骨头,骨头上再戳出一个洞。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受这种罪,江修暮想起了某种失传已久的酷刑。
他问了医生,就算取出来后,这皮肉上留下的洞也要两三周才能养好。
也就是说,等她这根小拇指完全恢复正常,他的假期也刚好结束。
从医院回到酒店,司黎一双狐狸眼滴溜溜地瞄他。
这男人回来路上一直不说话。气压低得她都错觉有一朵乌云跟在她旁边。
“要不,你回去吧?”她站在他身后,试探地问。
男人闻言回头,什么都没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okok。他不想走那就不走吧。
司黎默默闭上嘴,拿起剧本看,余光一直关注他在满屋找活干。衣服要挂在衣架上,化妆瓶必须立着,所有没用的东西都要进垃圾桶。扔完后还要换新的垃圾袋,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
这人是个洁癖、强迫症、整理癖,但还挺宜家的。她想,至少能少请一个清洁阿姨,这也太省钱了。
收拾好整个房间,江修暮洗过手回到她身侧坐,垂眸思考,该怎么劝她放弃演员这一行。
实话讲,他还是想带着她定居国外。
要是她能彻底抛弃现有的事业,切断和国内的全部联系,重新开始,那是最好的。
如果她真得特别想当演员,那可以在国外演一些至少不用这么拼命的戏。
这些建议怎么说能让司黎更好接受一点?
这让江修暮有点犯难。他家这只妖精着实太聪明了些,主意多又固执。
他在想事时,司黎也在思考。
她在想这男人今天心情不好,会不会是饿的?
她也是一拍戏节食,心情就变坏。
于是,在他抬起头准备开口时,司黎凑过去先问道:“我叫外卖,你吃什么?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们吃点好吃的。”
江修暮叹息一声,满眼无奈地看着她,反问:“你觉得我今天还有心情吃饭吗?”
一般这个回答,就肯定是饿的。
司黎朝他举起打了石膏的右手,说:“你爱吃不吃。但我左手不会用筷子,你得陪我吃。”
于是,她点了家口味清淡的茶餐厅。
竹升面先挑出来一筷子,江修暮放到碗里搅得不烫了,再端起来,夹出一点喂给她。
这个待遇司黎心里美极了,饭来张口,想当年太后也不过如此吧。
趁她嘴里鼓鼓的,嚼着东西不能说话时,他蓦然开口:“阿黎,手好之后,你跟我回去吧。”
司黎愣了瞬,两三下把嘴里食物咽下去,摇头:“我戏拍不完。”
江修暮望向她:“违约金我赔。”
司黎乐了,“可我公司也有违约金。”
他还是说:“我赔。”
“艺人合同违约要赔很多钱的。”
“我赔得起。”
江修暮放下碗筷,双手握住她肩膀,认真地对她说:“阿黎,我们现在不缺钱。”不需要她用有伤身体的方式赚钱。
司黎安静下来,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良久,她拄起下巴含笑道:“可我缺钱。”
说完,她就打落他的手,转身去喝汤了。
缺多少,为什么缺,剩下这些她又不说了。
沟通无果。
呆在一个房间里,两人又开始各做各的,彼此沉默。
直到晚上睡觉,躺在一张大床上,肩并着肩,男人在被子下去牵她的手,试她的温度。
虽然是夏天,屋内的空调却是暖风。
司黎身上不冷,想了想,她把手指一一插进他指缝里。
十指交握,两人都朝对方靠近了些,但还是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司黎头微微偏向他,望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轻声开口:“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喜欢演戏。”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至少演戏不算是她毕生理想吧。
江修暮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也侧头过去,“那为什么不考虑做别的?”他不支持她做演员。他今天的话,她一定听懂了。
司黎闻言笑了,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笑着说:“那你还不如问问外面跑出租的,为什么要做司机;问问环卫工人,为什么要起早贪黑扫街道。”
“江修暮,如果他们也有你这个脑子,聪明还能读书那么好,谁不想一劳永逸,轻松赚大钱啊。”
她转过头,亲了下他侧脸,“我也想。但你也知道,我成绩多差的。你的那些书,中文我看着都头晕。”
“我早想过了,我能做的行业里,就拍戏赚得最多,来钱快。而且我还算擅长,能做得不错。”
这她都够幸运了,长了张漂亮的脸蛋。比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幸运。司黎很有自知之明,也够知足。
轻叹口气,江修暮侧过身将她的头揽到怀里,吻着她额顶说:“但是阿黎,你有我。我的就是你的。”只要是她,变成一台赚钱机器他都心甘情愿。
司黎沉默地垂眸,过了会儿,才道:“你是你,我是我。”
她说:“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他们两个,手可以纠缠在一起,身体也可以,但有些东西不行。
额头上的吻渐渐变凉,男人闭了闭眼,手撑起上半身,将她彻底笼罩在身下。
极有压迫感的姿势,江修暮强行抬起她下巴,在黑暗中凝视她的眼睛。
“司黎,你这种赚钱方式,在我眼里,无异于在‘用命换钱’。”简单讲,就是不值得。他不可能放任。
司黎也看向他。虽然黑暗里,他们的眼睛只能看个模糊,但彼此的轮廓都刻在心里了,也用不着看得太清楚。
她用刚刚牵着他的左手抚摸他的脸,“你们读书人都喜欢上升高度,用些夸张的词来吓唬人?故弄玄虚。”
江修暮懒得反驳她,扯下她的手,压在掌心里,一寸寸地摩挲,最后停在尾指的位置。
额头抵着额头,他缓缓告诉她:
“中国的《易经》里有一卦,叫剥卦。其中有两象,分别是‘剥床以肤,切近灾也’和‘剥床以足,以灭下也’。”
“剥落到床面,相当于切肤之痛,从床脚剥落,是毁掉根基。剥,是一点一点抽离。”
“以你的性子,最开始磕到碰到,青一块你都不会留意。现在手指受伤,你也觉得是小事。然后就是手臂、腿脚,只要还活着你都认为是小事。”
“你把自己当洋葱,以为剥掉一层还有下一层。最关键的,你对危险的敏感度和感知力也在被剥落。”这才是核心。
他从被子里拿出她那只受伤的右手,严肃地说:“阿黎,你现在自己回想,手受伤,到底是不是意外。你以前有这么不小心吗?”
司黎双目紧盯着他,抿着嘴唇,在他的话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他们梨园里,曾经有一位学武生的师兄。拜师之前在少林寺学过武术,所以园子里他学功夫也是最快的。
他那时候特别喜欢给他们表演一个绝活——用头顶水缸,顶起来还能轻松地走来走去。可是有一次,他演这个绝活时,水缸忽然掉了,把他砸在了下面,胸椎骨头插进了内脏,当时就吐了好多血。后来命捡回来了,人却没再回园子。
师傅们检查过后,发现原因是那天空水缸里多了块石头。很小的一块,他以为很轻就没拿出来,结果就是这块石头让水缸失去了平衡。
而她在梨园里学功夫那么久,从来没骨折过,就是因为她踩高处时很小心,一直都很小心。只是后来,她没那么惜命了。
感受到她呼吸沉静下来,江修暮松开她的手,好好地放到一边,柔声说:“阿黎,我不对你故弄玄虚。我只是了解你,也了解人心的规律。你这样下去,早晚”
后面的话,他欲言又止,没说出口。司黎却听得懂,这样下去,她早晚会出事的。
她仗着自己会点拳脚,艺高人胆大,就觉得在片场吊威亚,有绳子、有工作人员,比在梨园都安全。实际呢,什么都不是一定的。
“我也没有那么傻。”司黎垂着眼睫,小声辩驳,“我们学功夫之前都是先学怎么挨打,还有被打怎么保护自己。”
比如正常人向后摔倒都习惯性手肘撑地,其实这才是危险的,非常容易伤到骨头。她们都是先学会克服这种意识,养成自我保护的习惯,让自己尽量放松顺着劲儿倒下去,和地面接触面积大,又不伤要害部位。
“听不懂了是吗?要我用你的俗话讲?”
男人声音骤冷。司黎和他面对面,都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司黎,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江修暮躺了回去,周身气压低得真成了一朵阴沉沉的乌云。
更俗的他还没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要是劝不了这只妖精,大不了绑回去算了。
怎么绑未来的江大总裁,如今的江小同学第一次意识到,他得养一些能帮他干特殊活计的人。
凶什么凶!
她都受伤了,还对她凶!
司黎鼓着腮帮,好不乐意地在被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男人没反应,她又踢了两脚。
踢完,她默默地转身去抱他,用的还是受伤的那只手。她知道这狗男人肯定不忍心推开。
果然,他一点没动。
司黎便试着和他打商量,“给我点时间行吗?”她现在是真需要借着打戏,给自己讨个虚名。
“多久。”江修暮沉声问。
司黎答:“两年。之后我就不拍特别危险的戏了。”
两年太长。“一年。”
“一年半?”
“司黎!”
“好好好,一年。”
司黎朝他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又凶又凶。哪一天她心情也不好,把他踹了,看这狗男人跟谁凶。
缓缓地舒气,江修暮满心无可奈何,只能再次把她抱紧。
真不是他危言耸听,跟她没事找事。
拍打戏,受点伤,也许对于大多数演员都很正常。敬业的演员有的不用保护措施,几层楼都往下跳。
关键要看人,司黎不行。
江修暮承认他有一定的私心,不喜欢看她受伤,可更多的是看透她了。
司黎胆子太大,又爱逞强。
更甚者,她人性的底色里,缺少对生命的敬畏。别人都渴望活得长一点,她却时时刻刻都准备和死神碰一碰拳头。
哪怕前面是个风景好的悬崖,胆大的正常人顶多看一眼就掉头回来,而司黎她看一眼,两眼,第三眼没准直接就跳下去了。
她就是先跳完,再去想自己会不会死的那种人。
从她敢骑摩托带他飙到疾速,江修暮就摸到她一点苗头了。
后来他们又在一起日夜缠绵,成为彼此的枕边人。
枕边是什么样的人,他要是都摸不透,他就白活了。
然而,一年后,他去机场接她,眼睁睁看着女孩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来。
那一刻,江修暮还是被她气笑了。
司黎反应极快,在他开口之前,扔下拐杖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你先别训我。”她大眼睛眨巴两下,言之凿凿,“首先,这伤是在一年约定期内。”
“其次,这里是机场。江修暮,你要敢凶我,我立刻买票回去,再也不回来了!”
有理讲理,实在没理的时候,耍无赖就是最有效的。
男人冷森森地盯着她瞪了三秒。
三秒后,江修暮捡起她扔掉的拐杖,背对着她半蹲,“上来,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天能发一万字左右。。别关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