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洋城市刑侦支队在花园区宝石立交的最北边,正对面是间川菜馆,往南一排都是商务楼,上班时间颇为冷清。
最近地价飙升,市局附近的办公大楼水涨船高,租金费用贵得令财务内勤们望而生畏,而刑侦几百来号人的大队不容易安置,再三衡量只能发配到尚未涨价的花园区。
此处人烟稀少,交通便利,从不拥堵,还山高皇帝远,是绝佳的避世圣地,就是平时开会得用上半个小时行程。
林现一边用冰袋敷嘴角一边走下车,刚好到中午饭点,日头明晃晃地照得有些刺眼。
几个灰头土脸的金店抢匪一瘸一拐地给押进了支队大门,他跟在后面,才上台阶,内勤的小罗就跑来递通知。
“林队,下午两点会议室有个短会,刘队主持的,所有的领导和民警全部要参加。”
林现摁着冰袋,余光扫了一眼通知上的内容,脚步没停,“知道了。”
他话少,大部分时候独来独往,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毕竟是领导,小罗立在那儿犹豫了有半秒钟,追上去问:“林队,您要不要擦点药啊,库房有备用,需要的话我去给您拿。”
林现顿了下,朝她点点头:“那就消肿的药吧,谢谢。”
被这金贵的两个字震撼住了,小罗瞬间有些受宠若惊,连声客套:“没有没有,应该的。”
林现草草上食堂扒了两口饭,指针就已经走到一点半了,来不及去等审讯结果,他匆忙进办公室换制服。
衣领扫过后颈隐约长长了的头发,他忽然想到什么,车站旁的画面毫无征兆的在眼前一闪。
林现站在桌边,无意识地用手摸袖口。
至今回忆起来,才觉得对方的五官熟悉又模糊,似乎不那么清晰了。
他印象中那应该是个黑发及腰的女孩子,笑时一口白牙,眼睛里总是充满灵气……
和刚才的惊鸿一瞥总少了些说不出的差别。
算一算,高中结束到现在快八年。
她就是念研究生,也该毕业了吧……
市局的绩效考核刚出来,这是每个月躲不过的例会。
刘队捧着文件总结上月的工作,他比林现大二十岁,在奔五的年纪里,终于养成了官场说废话的习惯,二十分钟的短会硬生生给他掰扯到一个小时。
“再过不久就是岁末年初,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放松警惕。根据上月报告显示,抢劫案和强/奸案的数量正成环比上升……”
底下人昏昏欲睡地开始在纸上涂鸦。
林现摊着笔记本当摆设,手指转笔,视线飘忽,心不在焉。
钢笔从小指旋到拇指,又从拇指旋到小指,技术不错,一直没掉过,一看就是学生时代苦练的成果,配合着领导的唱腔,十分有节奏感。
他在本子上写了两个字,瞧了一会儿,然后又划掉。
“林队?林现。”
等刘队叫了好几遍他才回过神,一抬眼,发现满场都在看自己。林现收起笔,短暂地顿了片刻。
转头朝自己顶头上司那边望。
这么明显的开小差,刘队也不太好当众点名,无奈地重复:“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他反应了一下,抱歉地舔舔嘴唇,说没有。
“行,那就先散会。”
会议室陆续窸窸窣窣地响起拉椅子的动静。
林现看着纸上叉掉的痕迹,想了想又补了两道线遮盖。
正要起身时,刘队从他后面经过,抛出一句话点点桌子:“林现,你来一下。”
见他跟上去,近处的两个刑警各自挤眉弄眼的使眼色,显然对他之前的失态颇有微词。
刑侦队三四百号人,副队长一共才仨,其中两个都是光荣秃顶的年龄,分管反扒的前任副队被调走之后,大家议论了一个星期,把已经谢顶和发际线堪忧的老刑警都数了个遍,各自商业互吹了半天,结果万万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林现这个空降军。
而且还如此年轻!
“听说他上面……”其中一个人伸手指了指,开始阴谋论,“有人。”
“别瞎扯。”被“谢谢”两个字感动了一下午的小罗忍不住站出来反驳,“林队是几年前政策改革部队转业,又跟着赵队破了913毒品案,立了二等功才调来的。”
后者撇着嘴打量她,“转性儿了你?前几天还说他不审你的报告。”
小罗:“他昨天审了!”
“……你还真好伺候。”
意见那么大,归根结底还是林现这个人不太好相处。
来了两三年,和谁都不亲,连对手下的人也是态度平平,不苟言笑。轮到和他值班,整夜都难说上一个字,安静得能像殡仪馆。
刘队掏出根烟,正瞅见边上的禁烟标识,隐忍地放了回去。
林现在他跟前站定:“刘队。”
“找你来是和你说个事儿。”他把烟嘴叼口里,假装自己正在抽,“明天有个网站的主编要来采访,就是金店的案子,你回头接待一下。”
林现听完便排斥地皱眉:“我不要去,老唐是案子的负责人,有什么他比我清楚,干嘛不叫他?”
“人
家要摄像的,老唐头那么光亮,上镜多影响咱们队里的形象。”刘队拍他的肩,“你气质又好,人又年轻,还是你去最合适。”
“案子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先问问老唐嘛。”
“可是……”
“就这么定了。”他指头一点,赶着去抽烟,“年轻人,多锻炼锻炼。”
花园区洪河西路,这一片区都是写字楼。
艾笑所在的鑫龙网就在其中。
那是洋城市的一家地方性网站,她毕业后由白琰引荐进了里面的新闻中心做编辑,每天/朝八晚五,除了时常加班没补贴之外,日子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
霜降后,每下一场雨就凶残的降温,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夜晚从六点便开始了,街上灯火灿烂。
办公楼里的白领们还在敲键盘,五点下班早成了一句众所周知的扯淡。
艾笑正在改白天车祸的新闻稿,她对面办公桌坐的是网站时尚频道的编辑,平日接触的人不同,哪怕在同一个公司,自身形象也是大相径庭。
他们新闻部普遍蓬头垢面,每天一副才爆肝的死相,隔壁文娱区就不一样了,从主编到实习生,全都走在时尚前沿,光鲜又亮丽。
艾笑一度羡慕不已,天天惦记着想调岗位。
“何子谦新剧的独播权据说被small平台买下来了!”
“这么快?”前面的人闻言凑到电脑屏幕去看,“不是还没开机吗……”
“他签的就是small旗下的影视公司吧,难怪动作迅速,现在到处营销做宣传,就看能不能上星了。”
……
另一边,白琰则拖着个快递箱子进来,一屁股大喇喇坐在椅子上,手机里还在振振有词。
“哈?撤销投诉?!”
“你们送水果送成这样,还要我体谅快递员,他赚钱不容易那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小妹妹,讲点道理好不好。”
“你知道榴莲这种东西碎了会变成多恐怖的生化武器吗?”
一条道隔开两个部门,分割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
白琰挂了电话,艾笑转过来关心道:“怎么了,暴力运输啊?”
她有气无力地把箱子踹进桌下,“卖家那边打算赔一箱,我明天都飞香港了,半个月呢,回来估计刚好能喝上榴莲水,带酸味的那种。”
说完烦躁地挠挠头,起身递便签纸过去,“对了,有要买的东西你先写上,我去个洗手间。”
艾笑不常出门,某些必需品就只能抱白琰的大腿求代购。
她比着存款边写边算账,主编怀达趁机小心翼翼地蹭到跟前,然后腆着脸笑。
“艾笑啊,在忙呢?”
她莫名其妙的回了个眼神,明显感受到了对方话里的危机。
后者搓了两下手,大概不知道怎么开口,“是这样的,明天有个新闻专题要做,得跑一趟市局刑侦大队,很不容易才争取到……你看,白琰要出外差,小孙手里的项目还没做完,实习生又不顶用……”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脾气极好,每回找人干活都像欠了外债,求爷爷告奶奶。
艾笑紧紧盯着他:“主编,我还在休假,今天本来就是给维西顶班的。”
世道如此艰难,为什么一个二个都想压榨她的年假!
“没事儿,不就是假嘛。”怀达满脸诱惑地比出手指,“我可以给你补三天。”
瞬间,她眼睛一个高亮,“三天!”
年假!
这么好?!
怀达立马趁热打铁,把备好的资料放到她电脑桌上,“前期的文件都有,你提纲照着这个写就好了。”
艾笑毫无原则的在利益面前尽折腰。
“行,没问题。只要您老记得我的假,今天战通宵都可以。”
“记得记得,一定记得。”
不远处的孙皓和隔壁频道的基友看着她打鸡血的样子默默喝了口咖啡。
基友啧啧叹道:“三天年假就卖身,难怪怀老头每回都找她,是我绝对要奖金啊。”
孙皓放下杯子,靠在椅子上猜测,“你说艾笑攒这么多假期怎么用的,平时也不见她去旅游……”
采访的时间定在第二天早上十点半。
艾笑晚上拟提纲的时候才发现是个团伙抢金店的案子,夜里七点官方的警情通报就出来了,一共抓了十个人,除了抢钱还涉嫌吸毒卖/淫。
果然这种专题也只有靠主编的面子才拿得到,她坐在车里摆弄相机,指腹一划,正好是昨天在街上抓拍的那张。
窗外斑驳的阳光零零落落,把片子里青年的轮廓晕染得有点柔和。
艾笑用手放大了一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双眼睛看。
林现报告还没翻完就被姓张的小刑警逼出了办公室,同样是干后勤的,他明显比罗迷妹嘴碎得多,嘚啵了一路,听得林现不得不仰头叹口气。
“哥,领导,人家主编都在门外了,你好歹给个面子啊。”
他头疼地转过身,“不是说了老唐去的吗?”
“刘队嫌他没头发啊!”
“你人让给他找顶假发不就完事了。”
“……”
张季被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推卸精神惊呆了。
林现一直不太喜欢面对镜头,他两手摁在腰间皱着眉抿唇,最后想出个绝佳的办法。
“不然你替我接待吧。”
张季愣了几秒:“我?”
他用欣赏地眼光拍拍对方的肩,“案子你也有参与,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很简单的。”
末了,不忘照搬照抄刘队的彩虹屁,“你气质佳,人又年轻,你去最合适。”
没想到对方竟颇为受用,挠了一阵头,挺不好意思:“那、那怎么好呢,您看我制服都洗了,也没合适的……”
“穿我的。”林现三两下脱了外套递过去。
后者惶恐的接住,“谢谢林队。哎,您也太客气了。”说完抖了抖,利索地开始换。
林现冲他一点头,松了口气地望向大门口。
有一队人迎着阳光走进来。
冬日寒风和室内暖气的交界处,玻璃门浸着水汽,她推开的时候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分明的五指印。
林现先看见了一头齐肩的短发,清爽且利落,其中似乎覆了层薄薄的霜雪,一颔首很快就被热风吹散了。
旁边民警上前给他们引路。
她于是退到了摄像的后面,搓着十指好奇地左顾右盼。
林现放松的嘴角在那一刻顿住,不经意地微启,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大厅。
“衣服好像宽了一点……”小刑警扣好扣子,上下打量,“林队您这多大码的?我平时都穿小号,是不是看上去不太合身啊?”
他扭着腰身整理衣襟,抬头时林现不咸不淡地垂下眼皮。
“知道还不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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