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行医在三国 > 第140章 第 140 章

第140章 第 140 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是谓“生则养,没则丧,丧毕则祭”,《礼记》中对于孝的要求在这沧桑世道中已是一种的奢侈,但仍是人们心中最至高的标尺,衡量着一个人最初、最单纯的道德。

    闻言,凌统神色僵硬片刻。

    陆议幼时父母早亡,是彼时的庐江太守陆康以从祖父的身份抚养他长大,如今他是陆氏家主,服孝,服的便只能是……

    夜岚吹面,将他额前的碎发轻轻一动,盖过眼中闪动的情绪。

    过了许久,呜咽的风停下,俱静的雪野中,只听得李隐舟轻轻地道:“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

    陆氏一族曾随陆康长安于庐江,陆绩便随其遗志安葬于此。随船回到这座阔别数载的古城时已是开春,随风拂面的柳絮滚在眼睫上,渐开阔的视野中,两岸长堤、梢上圆月便都似笼上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如临梦境。

    凌统蜷着一腿,靠枪坐在船头,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眸,看漆黑的江面映出摇曳欲碎的月,月上又模模糊糊勾勒出群山倒影。

    李隐舟撩开草帘时便撞见这一幕。

    他走过去:“睡不着?”

    凌统却不搭这话,反淡淡地道:“先生骗我。”

    这话可不知道指的是哪一桩了。

    李隐舟扪心自问,骗过这小子的事情不多不少,却也要两只手才能数过来。为免不打自招,他先含糊其词地“哦?”了声。

    凌统抬起眼:“你之前说他不肯入仕。”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李隐舟靠着栏杆,在江风中眯起眼:“又不是只有入仕才能一展所学,公纪本也无心做官,星象是他志趣所在,有什么不好么?”

    听他还在闪烁其词,凌统将眉一抬:“包括递来水淹七军的军情?”

    凌统能洞悉背后真相,李隐舟半点也不奇怪,倒难为他忍到今日才问。他随意地点点头:“不错。”

    凌统隐约猜到当日李隐舟不曾明言的话,却是大大咧咧地笑了一笑。

    “算了。”他道,“总有亲自问他的一天。”

    雪一般的冷月悬在天际,将薄薄江雾染上霜白,削尖的船头穿破夜色,很快泊在庐江的码头。

    沿路白帆不绝。

    人们或许不知陆绩做出的预言对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却仍记得那个星空下沉默的少年曾是陆家嫡子,是陆康的血脉。

    登上江岸,宵风漫卷,满城素白中映出星星灯火,照亮半角寂静山林。缄默的哀思无声地将人们陈旧的回忆唤醒,也让李隐舟知道,那些远去的背影从未被人忘记。

    陆氏仍有旁支迁回庐江,和陆议一同主持葬仪的是他的弟弟陆瑁,与肩负重责的兄长不同,打小被旁支收养的陆瑁性情豪迈开阔许多,与客人笑出一口皓齿,令本来沉重的气氛轻快不少。

    “李先生,凌将军!”他周到地招待两人进门,“寒宅冷落,少有客至,请将就入座。”

    若说旧日的四大世家都是寒宅,那江东可谓无处可居了,即便是旁系的陆瑁也是书香教养里长大,修得一身清贵的气度。

    可惜脚下一左一右两个粉雕玉啄的小团子不住地扯着裙角往腿上爬,令他从容的身姿有些摇动。

    左边的团子呀呀地咬着舌头:“兄长……骗几。”

    右边的专注举着手臂想扯他的腰带:“呜……带带。”

    陆瑁唯有尴尬地弯下腰:“嘘,嘘,兄长待会便带你们玩。”

    凌统打量着这两个捣蛋鬼:“这是……”

    陆瑁艰难地一手抱起一个,抖着袖子将两个小屁孩圈得稳当,一头大汗地道:“是从父的后人,兄长忙于军务,自己的孩子都照看不了,还是我这个做弟弟的来养育他们吧!”

    印象中,李隐舟从见过陆瑁,陆议也很少提起这个亲生的弟弟,就连嫁给了顾邵的姐姐和他也只有数面之缘。比起生身父亲陆骏而言,陆康与陆绩更像他超乎血肉的亲人。

    陆绩名为从父,实则一直被他当弟弟教养,就连昔年犯下滔天的过错,也是陆议一人担了下来。

    李隐舟只觉心间隐约刺痛,像被人剜去了坚硬的旧疤,揭开那段蒙着血雾的往事。

    陆瑁却浑然不知,依旧和凌统打趣着:“兄长这人也是,平时规行矩步的,我都有些怕他,今天这样要紧的日子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你们这些做将军的都这样冷酷无情么?”

    凌统搭着眼帘,看着手中素不离身的红缨枪,半晌,还以一笑:“是啊。”

    ……

    庐江城外,明月孤悬,茫茫的天际接于一片雪白芦花,一眼无垠。

    陆议站在城墙之下,片刻地不语。

    瘦而深的倒影映在风沙斑斑的古城墙上,脱去了战场上一身厚厚的铠甲,显出薄削的弧度,深刻,却无棱角,而温和的轮廓经霜历雪,又隐然磨拭出锋芒。

    李隐舟的目光越过一望无际的旷野,落在那拖曳长长的影子上。

    果真在这里。

    小时候的习惯已经积年累月地刻进身体,在他们都还是半人高的孩童的时候,逢至离别,便来这城外芦花边上,看明月千里铭刻下他们的昨日今夕,便知这聚散离合的尘世,终有

    些什么永志不灭。

    陆议站了许久,直到深寒的月色中抽出一丝一丝的细雨,才抽身准备离开。

    仰头却见一柄伞,在不知何时已倾在头顶。

    竹篾撑起的布帛已被雨雾洇得湿润,凝成挂不住的水珠在视野中嘀嗒落下。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李隐舟撑着竹伞站在他背后,片刻,只道:“逝者已逝,伯言,节哀。”

    陆议眨了眨在风中吹红的眼,慢慢转回了身,从他手中接过尚存余温的伞柄,只头也不回地道:“回去吧。”

    两人顺着长长的墙壁往城中走去。

    毕竟也不是七岁的孩童,再钻狗洞未免幼稚可笑。一路踩着湿软成泥的芦花,李隐舟想了一想,还是问:“公纪……是什么时候过身的。”

    陆议平缓地道:“子明取下东三郡的时候,军令和公纪的丧讯在同一天传来。子璋说他听见江陵捷报后才肯咽气,临终只说,他可见将军了。”

    陆绩的身体自小便不见好,又经数次打击,能顽强地活到现在,或许只是为了给往昔的荒唐一份该有的担当。

    他是真的长大了,也解脱了。

    李隐舟慢慢走过泥泞的长路,任细丝般的雨凉滑地落在脸上,也落在心头。

    公纪已安于九泉,子休,你呢?

    ……

    走至城中,还未至陆府门口,迎面便撞上一个娇小匆忙的姑娘。

    李隐舟停下脚步,讶异地唤了声:“阿茹?”

    一见这两人冒雨的身影,孙茹险些哭出来,连最珍爱的裙子沾上泥点子也顾不得,急道:“快,你们快帮我找找延儿。”

    她身后一众奴仆也鱼贯而出,一股脑往四方散去,在茫茫夜色中寻觅少主的踪迹。

    李隐舟扶住孙茹焦急的手,帮她镇定下来,等她缓过一口气,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孙茹眼含泪光,这才将原委道来。

    陆延是一刻之前被发现走丢的。

    说来好笑又好气,陆瑁是个天色的孩子王,府上大大小小的少主小娘都围着他团团转,他被缠得分/身乏术,索性让这些猴孩子们自己玩起捉迷藏。等到夜深客散,清点回小孩的数量,才发现丢了一个。

    好巧不巧,偏偏是自家兄长的独子延儿。

    陆延年方三岁,刚是走稳路、会说话的年纪,许是自己摸索着溜出了门,却还不到记路的岁数,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庐江不比吴郡安于江东深处,多年以来屡遭战火,城中也多的是蜀中和北原来客。

    若是这孙陆二家的少主被歹人掳掠。

    陆瑁想一想便觉寒毛倒竖,只怕不等兄长发威,主公都要亲手宰了他!

    陆府上下倾巢而出,沿着长街一条一条地搜寻丢失的陆延。

    陆议踏着满地积雨,沉道:“夜深雨重,不可惊扰居民。”

    孙茹回头瞪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一头扎进雨中。

    李隐舟忙拍拍凌统的肩。

    凌统会意地越上墙头,悄无声息地跟上去,回头对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示意他放心,看得住。

    李隐舟自然放心,这小子打小就有翻/墙越户听窗角的本事。

    他担心的是陆延。

    印象中只模模糊糊记得陆议的次子陆抗将继他衣甲成一代名将,而陆延却未留下分毫光辉,若只是资质平庸也就罢了,要是出什么三长两短,他不敢想孙茹将有多崩溃。

    夜深了,风声呜咽,雨一重接着一重。

    整个庐江未曾安眠。

    ……

    另一头,茶楼上。

    被念叨了无数次的陆延小朋友终于吃饱了肚子,鼓着油乎乎的腮帮子,想起家训,很有礼貌地对眼前的大哥哥鞠了一躬。

    “滴水之恩,当……嗯,当……”

    什么以报来着?

    见这小团子苦恼不已,身量高挑的青年俯下身,伸手将他拦腰抱起。

    洁白的广袖不畏脏污地落在陆延花猫似的脸颊上,那清冷的声音便透过薄衫传来,轻轻地道:“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好了,现在该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

    陆延揣着满肚子的肉馒头,推定这种好人不可能是山贼匪徒,终于放心地交代出来:“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哦,阿娘说,告诉别人我姓陆,就知道了。”

    青年神色一震。

    “你叫什么名字?”

    陆延眨巴眨巴眼睛,已被肉馒头骗走了魂,半点不加怀疑:“我叫陆延。”

    陆延。

    青年深抿住眼,脑海中浮现出这孩子落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可怜兮兮的一张小脸上布满泪痕,却掩不住那熟悉的眉眼与轮廓。

    往事在这一刻似压不住的喷泉井涌而出,如那滚滚怒涛将他整个人吞没进黑沉沉的江河中,拖着他不住坠入冰冷的深渊。

    竟已这么多年。

    直到陆延怯生生地牵了牵他的袖子,他才睁开眼,一切滚涌的心绪在这一刻压进心底,垂眸时便只剩一片死水似的平静。

    他擦去陆延唇边的油腻,温和地道:“我知道了。”

    ……

    陆延被送回府中已是第二日的事,所有人都忙不迭地围上来,生怕这小

    少主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

    陆瑁更是焦急万分地拉着李隐舟过去:“我去谢客,李先生您快看看。”

    李隐舟被推攘到陆延面前,见他除了淋雨的狼狈,一双圆滚滚的眼温如软玉,嘴里还嘟囔念着什么,一时也放下焦急,轻轻将他揽在手上,半开玩笑地警告道:“再这么调皮,就要吃苦药了。”

    世上没有比这更灵验的咒语,陆延忙不迭地端身立好,眼巴巴瞧着严肃的父亲,气得不语的母亲,目光最后落在眼前笑吟吟的先生面前,自分得出谁是最好性的,小心翼翼地昂着头:“可是我是大人了,我不要吃药。”

    李隐舟戏谑地看着他:“哦?”

    陆延贴着他的耳朵,小小声地分享秘密:“我会念那个了。”

    李隐舟也装模作样地附耳上去:“嗯?什么?”

    小屁孩忙展示所学:“……四是四,十是十,黑是黑,白是白。先生,我念的好吗?”

    稚嫩的小脸充满期待地仰起来,等着大人的夸奖。

    却见李隐舟本含笑的神色陡然一变,丢下陆延便往雨中冲去。

    落雨刷刷,沿着错落的檐角淌下,青石板的长街溅起濛濛冷雾,将三两行人的背影模糊成看不清的光点。

    他望着不尽的长街,深蹙起眉。

    陆瑁走到他身边,有些畏惧他的表情似的,低道:“先生……先生和那人认识吗?说来也奇怪,我问他要什么谢礼,他说替他上一柱香便是,接着就走开了。早知是先生的故人,我便留他用席了。”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李先生的神色,许久,才见他慢慢地松开眉目,在雨中立如松竹,一步也不动。

    陆议两步走来,正想开口,却听他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不用劝了。”

    他始终有种直觉暨艳并没有死。

    可他如今究竟安身何方。

    又是否真的悔悟?

    ……

    一片静悄的落雨中,哒哒的马蹄奔驰而来,闯入视野。

    是报信的小兵。

    凌统阔地往前迈了一步,眼神紧张:“什么事?”

    那小兵淌着雨水快步小跑到他们面前,递上一封军机函。

    一干人等自动回避,陆议在凌统的凝视下慢慢展开竹简,眼神变了一变。

    凌统用目光质问他何事告急。

    陆议却是看向李隐舟,声音无波无澜:“不是前线军情,是朝廷中,杨修公……故了。”

    杨修?

    他可是曹植一党的核心大臣。

    如此说来,魏中世子争斗终算是落下帷幕,到底是那狡诈的曹丕占了上风,还是中途又生出什么变故?

    既不是要紧的军机,凌统索性阔步走过去,借着天光往陆议手中一看,神情登时有些陈杂:“魏王,杀了杨修?”

    曹操杀害近臣已算不得什么要闻了,可信上明晃晃“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的十字,实在诛心。

    他和刚缓回神来的李隐舟交换过一个眼神。

    却见他从雨幕中抽身,径直掠过神情各异的二人,朝客人所居的厢房走去。

    走过门廊,一柄红缨长/枪无声掠至眼前。

    凌统的声音在背后低道:“这与你无关。”

    魏中世子之争,的确和他这个吴地的平头百姓没有任何瓜葛。

    他淡淡地扫目回去:“我知道。”

    凌统手劲一顿,那枪尖便轻轻刺入雨中,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他不解:“那你要干嘛?”

    李隐舟微狭了眼,神色却是异常严肃:“北上,接人。”:,,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