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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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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军怎么会追得这么快?

    情况危急,已经来不及细想,周瑜能从江雾翻出草船,能在水面点燃火花,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曹操立即下令继续北撤。

    兵荒马乱的一瞬,趁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施令的曹操脸上,李隐舟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忍着剧痛以健全的一脚猛地蹬力,如蓄势的弹簧般一跃扑入长江之中。

    隔了江涛的怒号,曹营愤怒的声音益发遥远、模糊。

    冰冷的江水迅速没过头顶。

    再坚持一下,李隐舟在心中对自己道——

    吴军已经到了,那些将领或许还记得他是谁,那一箭没准正是为了救他。

    皎月碎了满江,明晃晃的光线透过深蓝的水幕映在眼帘,视线在下坠中逐渐陷入一片白芒的虚空。

    ……

    再度转醒的时候,眼前是一片赤色的云霞,火烧云炽烈地漫卷了整个天穹,映出满江灼灼的红光。

    不远,一道黑色的剪影大剌剌坐在江畔,一手扶剑,另一手掌地,仰首松懈地沐着江风。

    斜阳勾勒出深邃的一张侧脸,纤长的眼睫在风中疏懒地眨动。

    一匹战马悠然地垂首吃草,偶尔将马尾蹬散开。

    李隐舟吃力地撑起身,干涩的喉咙扯了扯,片刻有些认不出经年不见的少年:“凌……小将军?”

    凌统转过脸,十分潇洒地起身走近过来:“好久不见啊,李先生。”

    直到他的身影投在脸上,李隐舟才有一种真切的获救的余悸在心中细密地蔓延开。

    左腿膝盖上的痛意后知后觉地爆发出来,撕开泥泞的衣衫,伤口已经被泡肿的皮肉挤得苍白模糊。

    看起来不太好缝。

    凌统的脸色却是一暗:“他们动刑了?”

    李隐舟点一点头,勾出一抹略勉强的笑,抬头对凌统道:“有酒么?”

    江水的寒冷有效地降低了感染的风险,但滋生的病菌却已经潜伏进了肿胀的血肉中,为了防止这条小命丢掉,还是先用最原始的方法简单清创最安全。

    凌统解下腰间的酒抛给他。

    李隐舟用嘴咬掉葫芦塞子,一面狠下心往膝盖上浇去,一面拧着眼皮看向凌统:“是都督让你救我的吗?”

    手腕转动的一瞬,痛楚顺着血管爬到脑门,他额角的青筋猛烈地一抽。

    在这一刻李隐舟有些真切地钦佩曹操,要怎样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数月如一日地忍着病体残躯的煎熬做出岿然不动的表情?

    凌统满脸心疼地瞧着淌了一地的酒:“你也太会给自己找面子了,都督哪知道你在曹营?前几日陆都尉写信来,说你此刻极可能伴曹操而来,托我沿着他们的退路找找你是死是活。就为了找你,我都没去追敌!”

    是伯言?

    看来临行出发邺城前给陆议的那封信还真救了他的小命。

    李隐舟丢开空荡的酒葫芦,打量凌统深皱的眉:“你就不怕我真的投了曹营?”

    凌统奇怪地瞟他一眼:“你会么?”

    李隐舟对上他坦荡得一览无余的目光,不由笑:“多谢你……”

    “那一箭”还未出口,他的声音蓦地打住。

    凌统此前不知道他受刑,那一箭未必是他放出来的。

    何况吴军怎么可能步步紧贴着撤退在最前的曹操?

    再者,那一箭既已可以精准地射穿行刑人的手腕和短刀,何不索性直接取了曹操的喉咙?

    心头的疑云慢慢地积聚起,晦暗的回忆中,似乎有另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还未来得及想清楚,一声利落的“不必”落尽耳朵,视线陡然天旋地转,一双强健的手提起他的腰,丢麻布似的把他摔上马背。

    凌统拍拍马屁股,走在前头。

    视野中唯有他迎风飒飒的背甲。

    “既然醒了,就赶紧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追击。”

    李隐舟眨一眨眼,盯着凌统挺拔的背影、落拓的步伐,不由磋牙。

    几年没挨毒打,年轻人还挺横。

    ……

    在马背的颠簸中,李隐舟很快跟着凌统回到北岸的大营。大火烧空了连日的阴云,长空如洗,唯一盏月孤高地悬在天顶。

    激流拍着乱石,浪涛冲碎薄冰,响亮地奔腾与天地之间。

    雪停了,潮湿的地面布着淋漓的血迹。

    战场已经被略做打扫,但仅仅是搜刮了用得上的军需,不远处挖开一个硕大的坑洞,士兵一铲一铲往里头填着土。

    正凝目深深注视着,一道银亮的铠甲落在眼前。

    凌统放慢了脚步,腰间的长剑哐当碰着马鞍。

    他垂下眼神,低声交代:“待会见了周都督你实话实说就行,周郎和你算旧相识,不会为难你。黄都督这会还在病榻上,估计管不着你。”

    李隐舟不由好奇:“黄都督受伤了?”

    凌统却咧着牙笑得开怀:“以后你就知道了。”

    进了营帐,凌统将他扶下马,目光擦过他的肩膀,无意撞上一道逼近的身影,眼底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回荡在浸着余温的晚风中,李

    隐舟在凌统的搀扶下转过身,不经意地转过眼眸,一道高大的身影便沐着月色一步一步踏进视野。

    那道身影从猎猎扑卷的军旗下走过,高挺的一双眉下,深深的暗影逐渐被月光照亮。

    不等他再靠近,凌统已立直了身,按在长剑上的拇指焦躁地刮着剑鞘。

    敌意几乎溢出周身。

    李隐舟心下顿觉不妙,正想出言调和两句,却见凌统面容冰冷不含一丝表情地直视前方,冷淡地道:“先生自己去见都督吧。”

    李隐舟皱眉看他:“你呢?”

    凌统撒了手将他的背往前一掼,牵着自己的战马阔步离开——

    “领罚。”

    李隐舟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跌撞间钻心的痛直冲天灵盖。心里正泛着嘀咕,却听一道粗犷的笑声闯入耳中:“李先生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听了这话,他忍着惨痛反唇相讥一句:“不比甘兴霸当初要死不活的可怜。”

    甘宁只当听不见这嘲讽,抱了剑、好整以暇地微低了头盯着李隐舟抽痛的神色,视线的一隅淡淡扫着凌统的背影,冷冷地“嘁”了一声。

    “小鬼。”

    ……

    凌统擅自离队找人显然是不合军规的事,甘宁本奉命来捉他回来,见他带着李隐舟回营,心头便明白了个大概。

    他令人搀着李隐舟去见周瑜。

    一路走过数道高高的军旗,“孙”字的旗帜被夜风绷成直直一面,然而放眼远望,也有林林散散的几道汉旗竖在外围。

    尽管只贡献了几千兵力,名义上这仍是孙刘联军的胜利。

    深夜,周瑜的营帐仍然燃着明明的烛火,在寥寥数次见面中,李隐舟从来没见过他休憩的模样,他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一刻也不曾停歇。

    等待片刻,一道单薄的青衫掀门走出,那人清癯的面容有着墨客的风质,可那双修狭的眼一扫,眼神却透出洞悉秋毫精明的光。

    甘宁极不耐烦地瞟他一眼:“诸葛先生又来和都督议事了?”

    果然是诸葛亮!

    李隐舟心头一跳,眼神几乎被那淡笑的青年全部吸引过去,而诸葛亮也似注意到他紧密的目光,转眸友好地打量他一眼:“这位是……”

    他的视线逡巡一周,落在李隐舟粗了一圈、渗血的腿盖上,脸上的笑意带了些惋惜:“医者不自医,可惜阁下的好手艺。”

    李隐舟密行至邺城、随军到赤壁都是打着周隐的名号,而孙刘联军更不该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周隐就是他李隐舟,而从未谋面的诸葛亮仅一瞥就识出了他医者的身份,这份锐意洞察的眼力与智慧委实令人惊愕。

    “无妨。”他收起眸底淡淡的愕然,回以一个平缓的笑,并不打算与之深谈。

    诸葛亮出现在周瑜的营帐,还能干什么?

    谋荆州,图蜀中!

    浴血共战、唇齿相依的盟友在战后马上要开始清算战果、谋划来日,诸葛亮岂会放过这个最容易游说的时机?

    许是习惯了吴军连日的防备与敌意,对李隐舟客气而疏离的表情,诸葛亮也仅一笑了之。

    他举步离开。

    甘宁的视线随之微微后转,忽冷冷开口:“都督可不是你能左右的人。”

    诸葛亮的脚步顿了顿,仰首长长望着明月,唇畔含了一丝会意的笑。

    “的确。”

    ……

    见过周瑜,李隐舟将自己混进曹营,设计蒋干的事情一五一十吐露出来。

    周瑜在忙碌中抽空抬眸看他一眼,灯火静静燃在他的眉梢,在他深邃的眼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暖光。

    他素来是很风雅的一个人,就连狂热也是从容不迫的。战胜的喜悦并没有冲昏周瑜的头脑,庆功的飨宴还在筹备,他就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制定起攻克江陵的计划。

    他的眼中燃着深远的一点火光,仅道:“很好。”

    李隐舟此来并非为了邀功,更多的是为了吐露在曹营的见闻,因此很快跳过这个话题。

    交代了一切,他安静地退出门。

    次夜,一声噼里的爆竹声响中,孙刘联军开始迟到地补齐新春的聚会。

    这同时也是一场庆功宴,尽管前线的条件十分艰苦,没有琉璃的灯瓦,也无彩色的绸带,可宴会上每一个出现的身影都流溢着光彩,每一双相对的眼睛都散发着灼热的豪情,这些光华将长夜点染成璨烂的星河。

    李隐舟坐在岸边,看营帐温暖的灯火一点点连成明亮的线,照亮了漆黑的大江。

    离队的凌统无缘赴宴,站在他的身侧吹着冷风,声音也带着无聊的倦怠:“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隐舟取出一枚酒葫芦,往江心倾注了一线。

    “我们赢了。”他低声地道。

    凌统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当然。”

    浓烈的酒气在江岚中一卷,李隐舟遥遥望着江陵的方向,举起了葫芦往自己喉咙里酣畅淋漓地倒了一口。

    烈酒的滋味冲上头顶,眼圈便被辛辣的味道刺得通红,他摇着葫芦,仰头笑了笑。

    “可以喝酒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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