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孙辅夺了刀,但并没有动手。
如果孙贲果真中了毒,他将不得不求李隐舟解开,就算他此刻能威胁对方一同去找孙贲,孙权也未必会肯答应,说到底他还是主公的人,就不会彻彻底底地帮他保护兄长。
唯任凭对方摆出这幅请随君便的表情,偏偏是撕不动,揉不得,只能牙关痒痒地捏紧了拳头,把一切愤恨掐断在掌心血光。
李隐舟被他骤然夺刀的动作推出墙下,明晃晃的阳光融了霜雪,湿了眼睫。
他也默不作声地看着孙辅。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他孙辅直接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即便十条命也不够偿还。
可他的死不仅不能抵过,还会引来无穷的后患。
孙权一贯籍籍无名,刚有出头之势就被陈登以智谋按了下去,曹操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在一众狼子野心的宗亲里头,居然是素来为人耻笑的孙权做了这个出头的鸟。
且以迅雷之势扫平了动荡的内乱,一时名噪四方。
以至于官渡之战尚未结束,江东新的主公就已经坐稳了位置,丧事隐而不报至今,朝廷也无能再横加干涉。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唯一的疏漏就在于忽略了年少无为的孙权。
也就是这一丁点的错误,造就了将来数年三足鼎立难破的局面。
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他转脸就骗孙辅这是与孙权定下的谋略,一可杀了孙辅这个知情过多、没有余力的弃子,二可给孙权泼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一旦他这一石二鸟之策顺利实施,那刚刚平下的内乱就会再起波澜,平白给敌手以可乘之机。
不能给他这个弥补的机会。
……
朔风拂开浮云,满地的雪混着血染成淡粉,赤/裸裸地露在金光下。
两人冷面相对,终是孙辅按捺不住,垂下手臂,勾起唇苍凉地笑了笑:“先生与兄长素无仇怨,要杀要剐都是为了主公。可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若非自立为王便很难长寿。先生今日为主公除去我们兄弟,来日焉能保证主公不对先生生出杀意?以先生的手段,瞒天过海当不是什么难事,兄长若能保身,必能倾尽全力护佑先生,多一重倚仗—
—不就多一重生机吗?”
李隐舟俯身看着深浅不一的粉雪,齑粉似的雪尘被淌下的血融了一融,又重新冻结成冰渣子,滚在脚边。
化不开的大雪,是天太冷,还是血太凉?
他湿润的眼睫黑得惊人,神色却是无动于衷。孙辅似抓住了这沉默里的一点把柄,循循善诱地劝道:“入地狱的只要辅一人便足够,再迫害忠良主公也会乏人可用,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江东的未来,先生理当明哲保身啊。”
李隐舟的眼神在他慨然的表情上闪了一闪,旋即垂眸,犹疑地盯着他握了满手的血:“口说无凭,主公好歹与我有总角相交的情分,你呢,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至少得拿出点证据,让我有些傍身的倚靠。”
孙辅也知道自己此刻白衣落血的模样有些骇然,但听他语气松动,尚有商量的余地,心也放下一半。
他抬起手腕远远地一掷,将半染血光的匕首深深扎进雪泥里头。
这才歪了歪头笑道:“如今辅与先生可算是坦诚以对。实不相瞒,曹公也给了辅一件东西做信物,否则辅也不也不敢轻信他,那东西足可证明曹公与辅的往来,不似信件可以伪造可以辩驳。只要先生能手握此物,想必主公也不敢轻易动您。”
李隐舟却不轻信他的话:“若有这样的护身符,你怎么不用在自己身上?”
孙辅却毫不在意似的:“辅是叛徒,可兄长是江东的人,我若靠它保下了命,兄长将来应该如何自处?他这样刚强的人,又怎么可能屈居他处的高墙之下?如今能用它换兄长一命,也算值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辅的意思已经非常决绝,他自己一死并不要紧,只是生死都要保住孙暠安然无恙。
李隐舟终于掀开眼,松开满脸淡漠的戒备,露出些微心动的神色:“那请国仪告诉我,你把它藏在了哪里?”
孙辅先伸出手。
血沥沥不止,伤口在骤然的动作下越豁越大,然而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先生先给辅一点凭证,公平交易。”
如此小心谨慎,难怪直到现在才发现此人的君子皮囊之下一副狼心狗肺,若不是曹操还敢大胆设局,说不定他也一样只落个不明不白的死
。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波澜不惊,李隐舟道:“如果你觉得我会背信弃义,那么这场合作不谈也罢。”
他转身慢慢踱着步,抽出匕首,掬起一捧雪擦了擦上头的雪,直到指间也淌下一滴淡红的水珠,他借着锃亮的刀锋静静瞧着孙辅。
孙辅犹豫了片刻。
他根本毫无选择。
对方可以赌一把孙权的信任,他根本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遭人毒手,哪怕今天的酒里无毒,又焉知明天有没有鸿门宴呢?
他目光狭了一狭,阔步走上前去,俯身贴上李隐舟的耳朵,轻轻地道:“先生想要的东西,就藏在……”
温凉的气息扑在耳廓,很快又远离了。
天光
晦暗了一瞬。
孙辅微微地蹙眉,尚未来得及开口,只觉后脑勺传来一道深切的钝痛,整个人便立不住地倒了下去。
黑曚掩盖了一切的白,他徒然地瞪大了眼睛,似欲分辨出此刻李隐舟脸上的表情。
砰一声坠入雪地。
李隐舟这才收好了匕首,有些淡淡地道:“你太急了,要是他没说完怎么办?”
被震起的雪雾被风卷去,露出一道利落的手刀,少年这才收手握拳,满脸的不忿:“他屁话太多了,我早就想动手了!”
凌统虽然有个野横的爹,但自小在孙府里教养,说粗话的时候也不太多,今天忍耐了许久,早就恨不得一刀子捅上去了。
他就按吩咐挂在红墙的另一面窥听着,手被冻得通红,终于等到孙辅离开了墙,才悄无声息地翻了过来,等着孙辅说完便动手。
即便如此还不解恨:“既然咱们已经手握了证据,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曹操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是他让孙辅背叛的,血债血偿,子休已经还了,如今该他还了!”
李隐舟却并没有说话。
半响,才淡淡地道:“你先把他绑下去,起码要拿到真东西才行。”
凌统说的也是气话,自然知道不该那么冒失,半响才敛下怒火,一面低下身办事,一面倒有些敬佩:“先生走后老夫人才让我悄悄跟着,究竟你们是如何看出来孙辅有所不轨?”
孙老夫人阅尽千帆,动起手来倒也不留半点情面。
李隐舟凝视着指尖绯红的血色,片刻,收
回了袖中。他道:“孙暠一上来就问责主公蔑视纲常,一个如此看重人伦的人是不可能抛妻弃子的。所以只是出于直觉,我觉得事情不是他所为,既然不是他,那么就很可能是旁人动了手,逼他回江东。”
孙辅假借袁术的手腕逼杀孙暠妻儿,孙暠没有后顾之忧,只会更加记恨袁术。承认自己抛妻弃子,或许不过是因为愧悔没有好好保护他们。
凌统迅捷地料理完半死不活的孙辅,更鄙夷这人:“他就是个疯子,孙暠养大他,他却杀了他的妻儿,口口声声牺牲,不知孙暠听了会作何感想?”
李隐舟却微微地蹙眉。
牺牲二字,他已经见得太多。
孙辅亦是父母早亡,亲手弑杀亲族。
如此相似的命运,令他无端地想起肩头结着血痂的陆逊。
也许这条路本就是一场叛离了正途的独行,一旦开始便无法驻足,只要一步踏错,就会如孙辅一样走偏了道,落入血淖里头。
李隐舟有些不敢想。
要守着怎样的痛,才能一直保持清醒,一直不肯回头。
……
凌统将孙辅拖去了地牢,只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朔风呼啦啦地卷着雪,将一切腥气吹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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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耽搁了这么半响,李隐舟推开房门的时候,孙暠已经痛得青筋暴起,在地上打起了滚。
孙权看不见一般,坐在案前垂眸批着文书。
听见声响,才略抬起眼,视线落在来人沾着血的手上。
他眼神微微地变幻了一瞬,笔尖甩出一点细小的墨渍,但神色照旧是冷冰冰的:“怎么回事?”
李隐舟低头敲了眼眉目欲裂的孙暠,孙辅或许有千万的不是,但有一点并没有说错,孙暠是无辜的。
他镇守边疆数年,即便傲慢,也是风霜里磨出来的一身傲骨,他该得。
何况如今世家凋敝,宗族还有个引而不发的孙栩,再开杀戒,并不是理智的决策。
但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多话。
他答道:“路上出了点岔子,老夫人让某看看主公。”
孙权的眉微微挑起,倒看不出喜怒,反手将笔丢在一旁,瞧着涨红了脸色的孙暠,云淡风轻地问:“这有个病得
更厉害的,你说还有没有救?”
他这样问,便是隐约猜到了路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既然事情已经料理了,那么他就相信李隐舟一定有完全的把握才动的手。
眼下只剩一个孙暠喘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死去。
救,还是不救?
他遥遥地望着西北千秋横亘的雪岭,起伏的山峦被尽染霜白,将世间一切的邪恶掩埋。
青年比雪更冷,比风更清的声音淡淡回在耳畔。
“为什么要救?”
作者有话要说:小陆不是因为痛呀
是因为生命里还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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