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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地下二层,电子钟无声跳动,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天花板一角的通风管发出似有似无的呜鸣声。
萧肃在灯下注视着那张发黄的厚卡纸。
十二年了,这张本该在荣锐身边,陪伴他度过孤独童年的绘本纸,在耶格尔手中藏了整整十二年。
时至今日,竟突兀地,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命运,确实像个恶劣的孩子,肆意玩弄着手中的玩具。
心痛、愤怒、仇恨……萧肃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情绪,强迫自己在脑海中推演十二年前发生的一切。
关于郑菲的死,他所知不多,只有荣锐和荣思寰叙述过的一些零星碎片。他记得那应该是2017年夏天,荣锐即将上小学,郑菲本打算秋季便转职,安下心来管教儿子,谁知却接到了一个无国界组织的邀请。因为事关她长期瓶颈的一个项目,于是她决定趁着最后的暑假远赴东非。
七月底,她与组织成员在桑瓦咖以西的大本营汇合,之后带着自己的科研小队深入鲸湖北部的丛林。恰在其时,反对军针对乞力国联合政府大选发起暴|乱,布希娜带领的部落势力迅速占领西北山区,企图攻打桑瓦咖,威胁首都渡玛的安全……
萧肃拿起紫色铅笔,在纸上画下一个简单的地图。鲸湖,顾名思义是一个形似鲸鱼的巨大湖泊。它横亘在乞力国西北边境线上,头部向南,尾部向北,微微内弯,宛如一条跃出海面的鲸鱼。
布希娜的势力主要盘踞在鲸鱼尾部的位置,郑菲当年深入的恰好是她的地盘,暴|乱爆发之后,留守桑瓦咖郊区的大本营立刻向她发出紧急通知,让她往南部的安全区撤退。
三天后,荣思寰在鲸湖东北部,一个叫始源之海的山间洼地中执行任务,夜晚埋伏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一个来自林间营地的求救信号。
之后的事情,大约是他们父子心中永远的痛,荣思寰出于军人的责任没有擅离职守,那晚配合队友完成了突击任务,几天后,在渡玛机场收到了妻子的死讯。
萧肃至今无法想象当时荣思寰的心情,比之于年幼懵懂的荣锐,他内心的伤痛恐怕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吧。而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又会是谁呢?布希娜,还是耶格尔?
从大本营通知撤退,到荣思寰收到求救信号的这三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了凶手,当事人十二年前全部死了,想要知道真相,只有从耶格尔身上找线索。萧肃在脑海中努力复盘刚才那场谈话,耶格尔说他和郑菲的死无关,只是因为当时单枪匹马手无寸铁,不敢贸然施救,只能眼看着她被杀。
所以,惨剧发生的时候,耶格尔就在现场。
萧肃记得荣思寰说过,他收到郑菲的求救信号,是在深夜,那么她遇害的时间,应该是在午夜前后。
心中一动,萧肃提笔在地图上标出了石屋的位置,这儿地处大裂谷腹地,林深道阻,环境恶劣,即使当地人也不会在午夜来这儿。何况事发当时叛军横行,耶格尔更不可能选在天黑之后赶路,午夜到达石屋。
这么说,他很可能是白天就遇到了郑菲,并约定一起出发前往南部大本营。
那他是怎么躲过凶手的?
抑或……根本他就是凶手?
萧肃猛地打了个哆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场景——在实验室的时候,他曾经问耶格尔“那个人”是怎么死的,耶格尔回答时眼神闪躲,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如果仅仅是因为侵占科研成果,他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毕竟之前自己已经表明,不在乎病毒是怎么来的,只在乎它能不能救命。
那么,耶格尔的愧疚和恐惧,会不会来自于更深的罪过?
往事已不可考,郑菲死在深山丛林之中,中国警方当时无法深入叛军腹地勘查现场,大使馆也只能参考当地人的说法,认定她是被叛军所害。
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头隐隐疼了起来,萧肃握拳抵着太阳穴,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死胡同,进退维谷,找不到方向。但他不能放弃,那是荣锐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他不能让郑菲含冤而死,不明不白。
那么,还能从哪里入手呢?找布希娜对质?不可能。
只能继续从耶格尔身上挖掘了。
萧肃再次拿起那张厚卡纸,它的左边有一列小洞,很明显是从活页本里拆下来的,也就是说,耶格尔手中的绘本不止这一张,应该有一本。
郑菲这一次给荣锐画了些什么?
萧肃抽了张白纸,开始回忆家里绘本上的密文母本。所幸母本并不复杂,只有二十六个字母,妈妈编来哄小孩的,对他这个级别的学霸来说只是小意思。
很快萧肃便默出了母本,对照卡纸,翻译出了这段话的内容。
r和r这对猫父子离开了探险的上一站——鸭梨星,按照探针发回的信息,赶到一个可能存在远古恐龙后裔的星球,结果发现星球被陨石击中,地表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峡谷。猫父子为了寻找幸存者,决定进入峡谷深处的大裂缝探险。
竟然和家里那本的结尾连上了,原来
这一本是后续,萧肃摩挲着纸张边缘的空白处,忽然强烈地想要见到荣锐,想和他一起捧着郑菲最后的遗作,把它看完。
一定得想办法让耶格尔把剩下的都交出来……萧肃看着卡纸上面浅紫色的字迹,恍然发觉颜色居然和自己默写的母本一样。
原来他这几天用的这支笔,是郑菲十二年前留在石屋里的。
萧肃握着这根珍贵的彩铅笔,心中蓦地涌上一股暖流,原来他并不孤独,郑菲隔着十二年的时空,一直用这种方式陪伴着他,指引着他。
妈妈……萧肃眼睛有些湿润,内心却平静喜乐,将彩铅笔轻轻放在桌上,对着它默默发誓,一定会帮它的主人找到真相,报仇雪恨。
这一晚萧肃睡得很迟,为了缓解头痛吃了双倍的布洛芬和安眠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中午了。
他没有急着去找耶格尔,而是叫郝运来送自己去地面上,散步。
午后的太阳很暖,萧肃已经很衰弱了,裹着一领黑色大衣,脸埋在毛领里,白得毫无血色。
也许看出他时日无多,郝运来对他十分关心,专门给他带了泡着枸杞和红枣的养生茶。萧肃怀疑他兜里还带了老山参片,随时准备给自己吊命的那种。
难为叛军当中还有这样慈悲为怀的人物。
萧肃停基地东面的空地上晒太阳,一边观察着那排石屋,除了那间最大的,其他石屋不是半坍塌,就是破得只剩一圈矮墙,据郝运来说十几年前就这样了,根本没办法住人,所以郑菲死亡当天,耶格尔不可能躲在里面。
石屋后面倒是有树林可以藏身,但那面墙上没有窗户,想要出去只能走正门,事发当时凶手肯定是从正门闯入的,耶格尔恐怕很难躲过他们的视线,从同一个门逃走。
除非会隐身术。
萧肃开着轮椅进了最大的石屋,这里一切如故,地上丢着十几年前的瓦斯气罐,木床塌在地上。不过这一次萧肃心里有事,观察得格外仔细一些,果然发现木床上那些破烂的兽皮仿佛染着一些不同寻常的颜色。
也许是干涸的血液?
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洞眼,有那么几个怎么看也不像是虫蛀的,更像是弹孔。断裂的木质床腿,裂口处有火|药焚烧的痕迹,黑乎乎的,也许是被子弹打断的也说不定。
萧肃不是专业人士,再努力也只能看出这些了,毕竟年代久远,十二年的时光可以冲刷掉无数的细节。
如果荣锐在就好了……
正在默想,郝运来忽道:“萧先生,boss好像来找你了。”
萧肃心中一跳,回头,只见方卉泽从地下上来,一袭黑衣,脸色阴沉。
“怎么在这儿?”方卉泽问道,四下扫视,皱眉。
“晒太阳。”萧肃说,“刚才风忽然大了,进来避一避。”
“哦……”方卉泽低头看他,萧肃的脸非常消瘦,显得骨骼线条分外分明,宛如雕塑一般,有一种混合着荏弱与凌厉的矛盾感。几束阳光从破损的窗洞里透进来,照在他脸上,他的皮肤细腻无瑕,苍白得像上好的瓷器,碰一下就会碎成齑粉……
方卉泽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脸,倏然惊醒过来,掠过侧颊,替他理了理鬓角的头发。
萧肃微微歪头,避开他的手。方卉泽哑声道:“头发这么长了,我给你剪剪吧。”
萧肃不置可否,方卉泽将他衣领最上面的牛角扣挽上,推着他出了石屋:“起风了,回去吧,你受不得凉。”
一路回到地下,方卉泽在房门口停下来,叫住郝运来,说:“天气凉了,从明天开始不要再送他去地面上,觉得闷,就在大厅里走走好了。”
郝运来点点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安。萧肃没有说话,径自开着轮椅进了房间。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萧肃心跳微有点快,其实东非的秋天并不冷,到现在方卉泽还只穿着衬衫而已,自己虽然虚弱,但还不至于风一吹就死了。
唯一的可能,是elysion受到了曝光的威胁。
他们找到了这里!
最起码是找到了附近!
所以方卉泽才要求所有人待在地底下,免得上去被人发现了!
萧肃不自觉地笑了,他不知道荣锐他们是怎么越过布希娜的层层防守,锁定了石屋这片区域,但能让方卉泽如临大敌,他们的搜索一定是取得了极大的进展!
也许很快就能见面了……萧肃有点小小的激动,走到床前,将他昨晚默写的那张母本从床垫下的缝隙里抽出来,点火烧了。
灰烬冲入马桶,萧肃舒了口气,回到桌前拿出耶格尔给他那张厚卡纸,打开稿纸本,对照上面的字符胡诌起来,不过片刻便弄了十几页似是而非的草稿出来。
晚饭之后,萧肃将所有纸张夹在文件夹里,往楼下的实验室走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