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力
“只是这文笔实在粗糙,又哗众取宠,竟然以一女子为主角!这岂非荒诞不经!且伤风败俗,实在不敢恭维。”
“这般杀敌救父之事,原本就该安排成一位少年英雄小将军才是!女子打打杀杀,动不动就砍人首级,混入外男群中,深夜潜行,这成何体统?”
“那什么神医,起先矜持傲慢,却渐渐被一女子拿捏于股掌之中,看样子少不得日后得随她远赴边关……简直是不知所谓!”
若是换成他来写,定然将那神医安排成一位妙龄女子,初时矜持,渐渐对少将军心生爱慕,甘愿随他远走边关才是!
杨老爷听到齐先生这番高论,眼神不由得逐渐呆滞。
若是如齐先生这般写法,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这个套路,似乎一点也不新鲜。
况且若神医是女子,爱慕少将军,那门第悬殊,又哪里能成良缘?
若只是纳为良妾,日后再娶妻室,岂非又是陈词滥调?
那前人的演义话本里,类似的故事又不是没有,什么时候红遍全城了?
反倒是如这书中的奇女子,武艺高强,心思缜密,外能杀退强敌,内能安定人心,单人独剑行走江湖,又是艺高人胆大,路遇危急时刻也能轻松化解……这般故事,才令人耳目一新,勾人心弦。
至于说什么文笔粗糙之类……能在这般短的时间里写成此书,一时间城中纸贵,大受欢迎,还要要求文笔顶尖,这岂不是同行相轻么?
但这位齐先生,正是他们奇谈书坊最得力的话本作者之一。
就算他心里颇有微词,却也点头附和。
“的确……是不如齐兄笔力老道啊!”
齐先生略有些自得地放下了手里的话本,端起桌边的酒杯,饮下残酒。
“这种下乘之作,不过是偷机取巧,占一时便宜罢了。”
“杨东家实在不必多虑。”
杨老爷心道,我倒是不想多虑,可是原本我家书坊,就只不过是城中一家小书坊而已,如今眼看着王记靠着几本话本,声势渐起,而且还多了两位厉害的话本作者,这让他怎么能不急呢?
“不知道齐先生可也能写出这类武侠话本?想来以齐先生的经验和笔力,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杨老爷总算将今日宴请齐先生的来意说出来,倒也是略松了口气。
两眼紧盯着齐先生,只盼着他能痛快应下。
当然,鸡蛋也不能都放到一个篓子里头,今日请了齐先生,明儿再请杜先生就是。
齐先生默然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倒是可以一试。”
杨老爷惊喜道,“不知道齐先生何时能成稿?”
齐先生抚着胡须道,“约莫……”
他平时写一本二十万字的话本,大约需要一年的工夫,要构思,落笔,草稿,披阅,修改,定稿,这一年的时间,还是说少了,换成那些新入行的,怕是两年也憋不出来呢!
不过有这个青萍客在前,哪怕是写的再浅薄敷衍,可人家就占了一个快字啊!
为了自己的荷包着想,齐先生就将时间缩短了一半。
“约莫半年吧。”
杨老爷脸上的笑虽然未变,可是眼神却已然不对。
半年!
黄花菜都凉了!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最好两个月,最多四个月来着。
或者,就如王记书坊那般,也分个上中下三册,一点一点地印出来,吊着看官们的胃口?
“齐先生,这本话本就是只有上册,中下还未出,不若咱们也效仿一二,若是齐先生先写出上册来的话,可能在一月内成稿?”
齐先生之前说半年,实际上都有些为难他了。
他要应酬交际,顾及妻妾子女,每日繁杂事颇多,哪里有那般闲工夫,困在书阁之中,埋头写话本这种小道?
这会儿听杨老爷一张口就是一个月,这可不是胡乱应下就能弄出来的。
只能摇头,“这写话本要首尾呼应,一气呵成,哪里好分成三段,如这本一般儿戏的?”
杨老爷听着越发的失望。
“那齐先生半年之内定然能写成么?”
虽然跟风王记,分武侠这一杯热乎滚烫的羹汤,是不能指望齐先生了,但既然武侠这种类型的话本如此受欢迎,想来半年之后,这热乎劲儿也不见得就散了,还是要哄着这姓齐的才是。
齐先生点点头,“应该能成。”
不就是打打杀杀的故事?
那些演义话本里头多的是,他只要稍加融会贯通,不就随随便便地写出一本?
以他笔耕多年的老道经验,自然是能轻松碾压那后辈小子什么客了!
杨老爷面上的笑容加深,拱手相谢。
“那就要拜托齐先生费心了,鄙人可是盼着早日能得见先生的大作了!”
而如今日这般的对谈,也同样发生在其它的几家书坊中。
更有好几位机灵的说书先生,已是买下边塞侠影录的上册,记诵熟练,开始在茶馆酒楼中说起了这新式话本!
只有王记的王管事,又收到了最后一本下册,便如饮了鸡血般,满心激动地长驻在书坊里,全程监工,恨不得明日就能将中下两册都摆到王记书铺的书架上。
不过再加班加点,也不过是将中册印了出来。
这次不但印了五千册中册,还加印了四千多册的上册!
两眼布满红血丝的王管事,眼看着一捆一捆的书册装车运出,不由得露出洋洋自得的笑容。
哼!
别以为他不知道,城里几家大小书坊,甚至还包括了以话本见长的青溪书坊,这阵子可都在私下活动,同那些作者们吃喝交际呢。
都想让那些相熟的作者们,也来个模仿效颦,跟在他们王记后头沾光呢!
可别说那些作者们,能不能写出来类似的话本吧!
就城里这些先生们的磨叽劲儿,真要能写出来,怕不得等到两月后了?
等两月后?
青萍客和艮岳老先生的新话本,可就又出了呀!
等到看官们都习惯了新话本的风格,又哪里还能看得上过去的那些掉书袋老学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