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然而想法永远比实际来得完美,而生活总是要提醒我们每一个人,它才是主宰。
令狐垂、令狐永在商量着各自的打算时,令狐宝和儿子令狐会也正在偷偷计议着。
“父王贵为国之储君,怎能受制于昏聩老儿,再则,据逃回来的俘虏所报,汉王这小子居然找了一个金刀世子,还说是受赵王所托,替范阳王找的过继之子。真真奇怪了?范阳王即便想过继一个儿子,也不应该想到找纳叔公的遗腹子啊!更诡异的是,居然赵王也参与其中,若是平日里,姑且看成这些人相互交通,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如今可是战时,皇上龙体少康,赵王又掌重兵,一旦发生不测,难保他们不会推这个金刀世子上位,我鲜卑人有兄位弟承的老规矩,纳叔公死了,正好将其子推上台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好了!越说越没边了,皇位承继乃是尊天道循嫡庶而定,令狐超再怎么说也是庶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的。”宝太子气恼之下,甚至跺了一下脚。引的地板一阵阵的颤动,嗡嗡声传出很远很远。他无心一说,却让庶出的令狐会心中生出一阵悲愤。
“父王,现在咱们同邺都那里已经两月没有联系上了,究竟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还请父王定夺啊!”
“孤看这个令狐德是越老越糊涂了,断别人的邮路他倒是挺干脆的,却把自己的邮路也给丢掉了。老匹夫!”
眼见父王这么说,令狐会心中明了,父王心中对范阳王已经生出了戒备之心了。连忙继续加着柴火。
“那父王,我观汉府前来与我们对峙的营盘,军服标徽很是杂乱,想来是临时拼凑出来的杂军,儿臣请令,明日要马踏联营,为大卫天兵进击晋阳,一举扫清阻碍。”
“上阵父子兵,果然不愧是孤的好儿子,也罢,由你心意吧!只是范阳王那里,该怎么解释呢?”
“自古名将,皆逢战时而随机应变,若范阳王果真有问题,我们父子岂不是大危了,不如先将范阳王软禁起来如何?待日后再宽言安慰就是了。”
瞧瞧!这都是什么样子的馊主意?偏偏令狐宝沉吟之后竟然点头应允了。然而他们父子二人不知道,刚才令狐宝跺的一脚,惊动了一名巡视的侍卫,这名侍卫又刚好是令狐德安插过来的眼线,于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这名侍卫听到了父子二人的后半段谈话,令狐德听到后,不免暴跳如雷。
邮路被断的责任,的确应该由他令狐德来承担,起码应该负上用人失当的罪名。可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叔王,曾为了今日的大卫出力流血,而将来的皇位继承人居然在身处险地的情况下,如此轻率的要除掉自己,不能不让人心寒!
更重要的一点,刚刚汉府的一名使者递交给他的一张拓片,使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金刀世子的传闻绝不是什么虚妄的讹传。他如今年过半百,膝下却连一个女儿都没有,这件事情是邺都上流社会公开的遗憾!他时常会在感染风寒的时刻,遗憾地盼望能有个骨肉至亲为他端来汤药。
至于当年在长安时,他与小嫂段氏的一段纠葛,其实也并非什么秘密,鲜卑人在对待这些问题上,出奇的开通,只要不因此发生斗殴害命的事件,甚至还多少算的上佳话。
所以,当陆天机将他的随身金刀上刻字的拓片交给他时,他已经坚信,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当然了,他还不至于因为儿子现在被汉王奉为上宾,就决定自己的立场,也不会因为宝太子父子的私下计议,而背叛大卫正统的。因此在怒气平复之后,他立刻连夜找到柔然部落的酋长大营,将身陷在三名少女中的酋长洛浑可汗,从酣梦中唤醒。
令狐会之所以敢于主动发起冲击,也是因为柔然部落按照事先的约定及时赶到。尽管柔然军中甚至还有不少‘勇士‘手拿石斧,但他们带来了数量惊人的战马。
一直以来,同柔然这样军事势力的接洽应该是令狐宝的责任,但这么多年下来,柔然的洛浑可汗最熟悉的却是令狐德。平城守军战死在城外连绵十数里的旷地上,他们遗留下来的精良武器,在令狐会的手下挑拣一番后,由令狐德出面争取,将剩余的弓刀分配给柔然部落,当洛浑看到自己的‘勇士‘们拿着精良兵刃雀跃的神情时,兴奋的摘下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兽骨项链,送给范阳王,这可不仅是装饰,而是大巫师亲自念过咒语的。
“范阳王,你放心,虽说我大部分兵马在他们父子二人的那边,但跟随我左右的这三千天鹰神卫,每个人都有万夫不挡之勇,足以对付汉府的那些笨蛋了。”
“好!东门牌令已在我手中,事不宜迟,咱们连夜出城,可汗意下如何?”
“哈哈哈!终于又要打猎了,喂!你们三个,赶紧收拾收拾,一起和本汗出狩。”
眼见三个衣衫不整的青春少艾,令狐德连忙退了出来,外面等候的那名侍卫,连忙上前低声询问。
“王爷,他怎么说?”
“哼!他这种蠢货能怎么说?对了,有多少兄弟愿意跟本王出城?”
“急切之间只找到了王府的私兵三千,另外还有十九个校佐愿意跟随王爷!”
“哎!”令狐德长叹一声,”也罢!加上柔然三千,应该够
了,想来对方也不过是两个小少年而已。孤王的信函你可安置妥当?”
“回禀王爷,仿寿亭候旧例,挂印封金,墨羽留书,请王爷放心。”说话间,这名侍卫伸手扶着令狐德骑上座驾,自己也回转身牵鞍认镫,翻身上马。刚刚要带马前行,令狐德忽然又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张涵,前几天缴获的汉府弓你们分了多少?”
“王爷!那些弓的射程只比咱们的远五十步而已,兄弟们又用着不习惯,全给柔然他们了,一共六百张。”
“你小子,办的不错!好!随本王前去打通邮路。”
总共六千多人马吵吵闹闹的闯出平城,直到天亮,令狐宝才得到消息,令狐会则在令狐德的营帐中发现一封书信,信中大意,就是令狐德承认邮路断绝的责任,要亲自打通和邺都的联系。说得很不错,言语上没什么大碍,但挂印封金的行为,让令狐宝很是气愤了一阵子,连早饭都没吃,就急急的和儿子一起出城,朝着汉府的军营进击而来。
吕威盛虽说是大将军,但因为身有残疾,他跟着过来更多是靠着原有的声望来制约番号杂乱带来的混乱。付桓一直以来就不受大家待见,他的厢军和诸渐离的厢军加起来也没有田硅的多,所以田硅的清河军才是这次的主力部队,清河军的营盘扎实的建筑一片山坡之上,当令狐会父子的军队冲杀上来的时候,吕威盛、付桓、诸渐离三个人连忙一起拥将出来,观摩一下久富盛名的清河军的战力。
卫军的阵型分为三个阶次,先是自龙城步兵中挑选骑术高明的驭马冲锋,冒着如蝗的箭羽,最后冲过死亡雨幕的悍勇士兵,在距离十步远的时候,打马回旋,将肩负的沙袋抛出。接着再继续希望能幸运的冲回安全的营盘。第二波赶到的士兵则甩出钩索,挂上清河军搭建的营盘栅栏上后,带马回拽,鹿砦及栅栏随即翻倒,在地上拖出一片烟尘。第三波到来的,则是在兄弟们用性命撕开的豁口两侧投掷柴草油磺,见风即燃,火势顷刻间便扩大起来。
第二个阶次是柔然兵马,这些驰骋大漠,纵横草原,自称神鹰子民的勇士们,完全以一种舍生忘死的精神向敌人冲锋,他们不像卫军一样身着重甲,仅有颈项面孔等少数部位容易被密集的箭雨刺进身体。他们身着皮甲,甚至干脆赤着身子,口中呼喝着别人莫明的咒语,直接挑战死神的尊严。
原本这样拼命送死的冲锋是起不到什么效果的,但令狐会毕竟算的上将兵之才。因此,他安排的冲锋序列非常有技巧,沙袋的作用是为后续冲锋士兵填平壕沟垫脚用的,紧跟在绳索和放火两队人马后面的才是柔然兵马,前面造成的混乱正好可以使得柔然兵躲过最最致命的汉府复合弓的攻击。
当骑兵冲进五十步的距离之后,弓箭手的攻击准度就更加的差了,即便是密集的斜线交叉射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柔然兵悍不畏死的牺牲式冲锋,很快就结束了,四千名远道而来的部落兵马一次就全部牺牲在这次可怕的冲锋中。虽然清河军用很小的代价射杀了四千人马,但数千匹无主人控制的战马却在清河军中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眼见清河军阵脚已乱,令狐会连忙挥动令旗,龙城军的骑兵重新集结发起了二次冲锋。
这次的冲锋远远不是柔然兵的效果可比的,重甲骑兵早在一百多年前的八王之乱时,就已经出现在战场上,这些年来,汉府在搞创新,令狐垂同样在琢磨着战法改良,令狐会自小在爷爷身边长大,对于爷爷时常想出来的点子,他都记在了心上,这次他的波次攻击方法,其实也有令狐垂的心血在里面的。
那些重甲骑兵像黑色的钢铁长城,平平的向前移动着,在临近两军交锋的二十步远,突然自重甲骑兵的阵线后,急速突奔出更多的战马来,这些战马尾巴上都被点燃了火焰,马上没有骑手的控制,却依然在火焰的指使下,径直冲了上去,原本就被柔然兵马绞乱的清河军阵脚,此时又再次的、并且范围更大的松动起来,还不等田硅等将领传出应对的军令,卫军重甲骑兵的长枪已经刺入了清河军士兵的身体里。
强大的冲击力配合上骑兵娴熟的枪法,一具具尸体被挑飞到天空中,重甲骑兵凭借惯性的前冲极限是五个人,但大多数的人,在挑飞三个人之后,便有意识的约束马匹,重甲固然是坚固,但是以放弃灵活性为代价的,一旦被灵巧的步兵包围住,别说抵挡,就连摔倒后再想爬起来都是困难的事情。
令狐会多年的苦心没有白费,后续的轻骑兵此刻迅速跟进,在重甲骑兵冲势略缓的时候,就已经同清河军交上手了,肉搏至此才属正式开始。
战场上的喊杀声不大,大家原本是同一个政权下的兄弟,但现在既然撕开脸玩命了,喊多了就显得无聊了。于是,偌大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兵器撞击声、鲜血飞溅声、骨头断裂声以及伤重垂危的惨呼声。唯独没有号令声,大家都拼命的杀着敌人,刀被磕飞了,就合身扑上,用牙咬,咬头顶,只要能让自己多活一刻,就什么方法都往对方身上招呼。
马上砍倒几个人之后,就要跳落地上了,因为人员的密度太大,马腿不被绊住,也早晚会被人砍断的。渐渐的,战场上就只有步兵在厮杀了,数千匹战马在多数成为尸体
之后,剩余的开始稀稀拉拉的奔回卫军的方阵中。
令狐会盘算一下,除了柔然兵不算,他今天早上的冲锋,损失了七千多人,但对面的清河军的伤亡数也差不多,于是,令狐会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决定,他不是乘胜退兵,而是继续将令旗一摆,命令后方的两万步兵方阵,向前压去。
他如果现在退兵,尽管双方的阵线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对于清河军来说,却是噩梦的开始,因为他们要连夜整修营寨,调配防线,士卒的疲倦是难以避免的。待到第二天,卫军养精蓄锐的情况下,自然就破了他们了。
而且即便清河军和汉府厢军换防,效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因为白日里的血战,一定会给厢军造成心理上的恐惧感觉,连清河军都打的快残了,厢军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只是恐惧的情绪是要通过时间培养的,古时行军多少都会出现炸营现象,但基本都在晚上才会出现。所以当卫军继续冲击过来时,后面观敌了阵的厢军们来不及恐惧,就被吕威盛和诸渐离给派遣了出来。
由于是勤王兵,所以这次厢军带的战马不少,于是他们有样学样的,让部分士兵身披两套铠甲,权当重甲兵冲锋在最前线,后面是轻骑兵,所不同的是,汉府厢军的冲杀路线是居高临下的冲过去,于是第二次的肉搏,在山下的平原地带再次展开。一直杀了两个时辰,结果是卫军首先溃退。清河军在解决掉身边的敌人后,也不修整,直接投入到第二个战团中,决定战役胜负的因素就在这次的加入上。
卫军实在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于是开始有规模有意识的逐步撤离战场。然而他们现在想退出战场已经很难了,如果不是诸渐离为了稳妥起见,怕令狐会输红眼的情况下,倾其所有来放手一搏。令狐会后续投入的两万步兵也许会全部死在这里。
令狐会损失了一万左右的龙城兵,肉痛不已。柔然损失的几千骑兵,则是伤筋动骨了,柔然的可汗陪范阳王出城打通邮路去了,剩下的这些士兵在经历了白天的血战之后,由他们的主将,学着可汗,连夜出城找大王去了。既然听说邮路那边只有区区几千人马,那干脆和可汗一样挑软的打,不是更过瘾?
当然汉府这边胜利也是惨胜,清河军伤亡超过了八成,已经不成建制了。厢军换防后,发觉实在不能在一个晚上清理完战场,索性就也清理了,就地开饭。明天死活算的了什么?反正不能饿着肚子。
他们这边两下里,都连夜准备着第二天的对决。而杜继和张珩却陷入了游击对游击的泥潭。
汉王自从长安遭刺之后,似乎对军队的行兵布阵失去了兴趣,并且在寻觅到李介甫、李祈福之后,也基本放弃了对战士训练方面的管理,但在代谷少年军成立之后,汉王唯一的一个训诫就是向他们灌输了游击的概念,其实也不是汉王的首创,很多土匪性质的武装基本都采用这种方法,令狐永这些人不屑于这种打法,但杜继、张珩这样的少年在汉王的教诲下,自然而然的接纳吸收下来。
令狐德一天之中屡次想同他们做一决战,但四次都没成功。两个少年将军领着几千人马多次的杀伤了洛浑的人马,又每次一触即遁,让令狐德颇有老虎咬刺猬的感觉。
不过令狐德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眼见对方这样战法虽不太光明,但非常有效之后。居然现学现卖,同样将手中的私军进行拆分,一部分将八百兵马集中行动,返回邺都去传递消息,剩下的人马,按照柔然二,私兵一的比例,分散成多支小股部队,以自己的一千三百兵马为圆心,分散出击,同样是一战即返,和杜继他们对打起游击来。
这么一来,虽说杜继张珩损失不大,但阻断邮路的成果算是彻底丧失了。两个小家伙在四天后才焦头烂额的碰面了,二人相见,均相顾而笑。对方的形象实在不是狼狈可以形容的,短短四天的光景,二人身上都挂了彩。
“令狐德这老家伙,果然难缠,居然学的有模有样!”张珩用一块棉布粘着汉王酒,对着铜镜咝咝的擦着自己脸上的伤口。随口接着说道:”杜继,你的人马损失多少?”
“损失了三百人,你这边呢?”
“差不多吧。”其实他损失了四百二十多人,因为他曾经和令狐德的中军碰上过,结果撤退的途中碰上了正回收的一只偏军,险险被围上。但他不愿意在属下面前被杜继压过头,”要说起来,还是卫军更难打,柔然的那些笨蛋,连起码的本事都没有,全靠不要命,要是没有那些卫军捣乱,我这边会损失的少好多啊。”说完,将棉布抛给杜继,顺手将铜镜和酒囊也一起递了过去。
杜继最重的伤在左胸口,他解开胸甲,同样用沾了浓酒的棉布擦着伤口。抬头看看平城的方向。
“我们把这令狐德缠住也好!平城那边也许会轻松一些。”
“现在我们应该放他们回邺都,既然老王爷带这点兵马出平城,肯定是和宝太子他们闹翻了,邮路既然恢复了,不如我们让开一条归家的路给他们!”
“如果你是令狐德,你也不会现在就回去的,闹翻了是一方面,擅离战事是又一回事。不如我们引着他们往邺都方向去,正好试探一下他的意思,如果他不跟着咱们,咱们就只好再跟他
周旋一阵子了。只判河东公那边的战事顺利,我们这边,如能拖住范阳王,正好可以让那个金刀世子和他见上一面。”杜继重新戴上胸铠。
“好吧杜继,就照你说的办!咱们三日后,此地向东南四十里见,到那个时候,咱们再比比,看谁的成绩更大。”说完张珩领着人马逐渐消失在密林之中。
杜继则命令自己的士兵生火造饭,待饭半熟时,忽然令士兵们捞出一部分赶紧吃掉。随后领着他们埋伏在了左近,他希望能通过这个方法引来一部分上当的卫军,然而直到釜中的谷都变成了焦炭,也不见任何动静。
杜继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来,和身边的士兵一起揉着疼痛翻搅的胃部苦笑起来。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啊!‘这是大家共同的想法。
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事情的发展结果往往会即不是你乐见的,也不是你喜闻的,即困扰着你,又烦恼着你。因为这就是生活。
汉府政权上下的所有人,在最初都没有把令狐宝父子放在眼里,尤其是听到令狐德负气分兵之后,这种情绪更是鼓舞着每个人,大家在内心里都由衷的赞叹汉王的谋略之远、清河的用人之巧。只凭一个身份模糊的金刀世子就成功的离间了令狐德和令狐宝。
这样的情绪甚至在令狐德身上也有所体现,之所以老王爷宁肯放下身段和两个少年打下下的土匪战术,是因为,老王爷想着太子爷俩一旦某天败逃时,有他打通的归乡退路在此,刚好可以借机找回一点场子罢了。
但让所有人都看错的,是我们的太子爷居然胜了。
最初的战斗中,令狐会屡出昏招,在浪费了众多的兵丁壮勇之后,令狐会终于心痛了,开始担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龙城兵马,有可能全报废在此后。令狐会忽然想起祖父也就是皇上令狐垂的一段教诲:”为将者,应视兵丁若己,无端致殆者,纵胜犹败!”
在痛定思痛的情况下,令狐会居然玩了一套韩信的四面楚歌之计。清河军坚持了十天后,终于被打残了,而后续接防的厢军中,中高级将佐多出自鲜卑,面对理应是或者说原本就是自己兄弟子侄的敌人,任谁也会心生犹豫,更何况人家是皇帝的军马,自己的主子到现在也没否认这点的。
炸营的事情没有发生,但听着对面诵唱的军歌,想着家乡的山水,村头的黄狗,士气逐渐的低落了下来。龙城兵马心理上没有什么负担,士气也挺高,跟着太子出征,搞好了,将来都会升官发财,搞砸了,有太子在上,自己只要留的下性命,就照样发财。于是在令狐德分兵后的第四十日,龙城兵马突破了汉府军的防线,诸渐离、田硅凭借着多年的声望,总算收拢了四千多人,退回了晋阳。付桓在逃跑的本事上远远高于另外三人,但他这次多了一个心眼,那就是保着吕威盛一起跑,在身边只有六十多人的情况下,他居然护着厢军大都督一口气跑到了阴山河东府。他选择的逃跑后路无疑是最佳的路线,令狐永经略多年的封地,是任何一个力量都不敢轻易招惹的。
他是安全了,吕威盛从此也对他永有感激之心了,但是两人马上就想到了晋阳城的汉府,区区几千厢军和两军禁军如何对付风头正建的令狐宝父子俩?二人商议之后,只好就地征兵,能征多少是多少,准备凑个万把人就赶紧去晋阳勤王,但说来容易,这征兵一征就是三个月。
不提两个倒霉的将军如何抓壮丁,也暂时不说晋阳城的防守战,让我们将眼光越过巍巍的太行山,沿着黄河一路向南,再陡然拐向东海,一直来到李介甫和呼延胜二人的营盘。
呼延胜有个优点,就是什么兵种他都干过,土匪、步兵、骑兵、重骑兵,如今有又带起了骑射兵,他不同于李介甫出身步卒,在年轻时,因为外在环境的因素,呼延胜在各个级别各个兵种之中摸爬滚打起来后,呼延胜总是能在自己带的军队中,推广出一套他自己总结的战斗经验。然而都多少带点流氓习气,比如这次他统领的轻骑弩射兵种,在战斗开始的时候,通常只以曲队为单位出列,顺则正队跟进,逆则分而散之,四十里后再重新编队回返中军。
骑射兵种远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那时出现一个著名于史册的叫法--‘胡服骑射‘。呼延胜如今将此类兵种的战法进行了改良和创造,汉府弓的射程比通常北朝的弓远十五步至二十步,马上弩的射程则远五十步。汉府铠甲轻巧而坚固,因此在射程交接的地带,擒生军的骑射战术让对面的三个令狐很是头痛。令狐凤稍好一些,汉府中的大都督令狐桓是他亲老子,避开嫌疑的考虑下,令狐农两兄弟一来,他就把军权给交了,往封城信都一躲,不闻不问落了个潇洒。
令狐农和令狐隆两个人却难受了,虽说自己带的兵马比李介甫多一些,但出征前父皇曾做过交待,就是一定要牵制住李介甫,寻机才要渡河进击的。如今陆续传来的消息显示,北线太子的兵马竟然打到了晋阳城下,中段父皇亲自领兵行瞒天过海之计,大败令狐永。赫赫有名的猛虎军被围困在台壁至邺都之间的一片狭窄区域内。只不过猛虎军的确并非浪得虚名,此刻虽说战局不利,却也不能让父皇的兵马再动半分,双方谁也不敢先行脱离战场,被对方趁机追击。
但父皇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汉府督粮郎将高苏文被死死的挡在太行山脚下。猛虎粮草断绝,拿下来只是迟早的事情,晋阳汉王那里不但无兵可派,连老巢晋阳都快不保了。
两线告捷,唯独南线这边,李介甫呼延胜虽说名赫北朝众王,但是人马只有区区不到6万人,还处于南晋北卫的合击之地,却像一个参天松柏,定定的,始终不退。
“来人!传本王钧旨,集思广益,求破汉府,功成之日,封候开土。”令狐农这么说并非想从士兵中寻找到人才,他真正的想法是要激励起麾下兵勇的武者心气。
“鲜卑的勇士们!本王知道你们心中所思,手足不相残。心中所念,同根不相煎。然我大卫两次开国,高祖以降(四声),武功彪炳,荣耀显赫,均是因为有你们的浴血披创,方才百战不折,吾等万胜之师安困于叛逆?今南有晋,东有高丽,西府诸侯林总不下十余。然唯有与我们对阵的李介甫、呼延胜,才算是真正的强敌,剪灭他们,我们就可以一统北朝。大家封候拜将即在今日,随吾一战!”
“随王决战!”令狐隆的战前鼓动达到了良好的效果,他利用大卫鲜卑人之前的辉煌战功,激励起士卒的心气。接着用封候来许愿,提高士卒求战的决心。望着士卒嗜血的眼神,令狐隆转首看看兄长令狐农,二人兄弟连心,略略用眼神交流之后,便由令狐隆向副将传令”三军听令,马步齐出!”
中原这篇土地,自掘地见母的郑公开始,就成为大中华历史上的四战之地,不但这里的老百姓已经学会了纯熟的趋利避害,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倚仗对地形的熟悉而逃的无影无踪。大多数的将领也对这边的山川河流烂熟于心。
正因为这里的政治象征远远大于战略地位,所以很多真正的军人是不愿意在此打仗的,尤其像卫军这些依靠骑兵兵种优势的军事集团,更是不太愿意在这里纠缠太久。
所以令狐农在各种因素的诱导下,只好强行来打了。
他想打硬仗,李介甫同样想,汉府四条线用兵,兵源已经捉襟见肘了,西面虽说毫无动静,但毕竟窦泓手下只有几千人马,北面人家已经开始围困王城了。东面猛虎军被令狐垂困死,相比较而言自己这边的情况算最好的。
咚、咚、咚、咚!
震动天地,撼人心魄的战鼓声,有章奏的敲响。踩着鼓点,伴随着每一次的鼓声,七万马步卫兵便向前走一步。整齐的方阵,鲜明的兵甲,即显示出令狐家严谨的治军风格,又显示出两个王爷与李介甫统领的汉府军绝战之心。
令狐农端坐战马之上,向来注重仪表修为的他,此刻正闭目聆听战鼓的声音,可以说令狐家的男子就是伴随着刀兵成长的,熟悉的战鼓,热切的厮杀,都是让他们血液沸腾的号角。成年以来,转战天下,大小血战,不下千起,如今他要在当年楚汉相争的旧址,再次展现一场酣畅淋漓的血战。
一旁的令狐隆同样激动万分,只要将汉府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拂去,整场伐汉之战就进入尾声了,如若大卫尽得汉府全地,北可以阴山为基,号令大漠。南可以长子洛阳为援入主中原。西面的乱局可以暂时不理会的,七国纷争的最后结果,自然是他们大卫坐享渔翁之利。父皇志不如此,而是心怀天下,到那时,付君琛没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令狐家的男儿可以做到。想到此,令狐隆的心脏突突跳了几下,连忙收拢心思关注回战场,兄弟二人合作多年,令狐农统率全局,他则负责具体的各兵种派遣和出战时机,当他观察战局时,也不由得由衷赞叹出声。
“尝闻令狐麟言道,李介甫之才,堪比吴白,想不到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在短短七鼓的时间内,汉府军已经在驻扎的营盘外摆下了紧密的防守阵型。
在发觉了朝廷兵马绝战的决心之后,李介甫索性也放开怀抱,大大方方的排下方圆大阵,避免不了的时候,与其继续退让,不如挺胸接受挑战,这是李介甫的信条,也是大中华民族辉煌千载的骨气。
武钢车,距长六,轨宽三,外罩铁板,四围十孔。是世界战争史上最早的装甲性武器。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成为应付骑兵的兵种了。
李介甫利用三排武钢车环形围在阵型的最外端,中间是四个整齐的步兵方阵,方阵中间是各式器械弩及分队主将的指挥场所,方阵与方阵之间是轻骑兵,往来救援及补空所用。
令狐隆只一打眼,就辨明了方圆大阵的形制及规模,李介甫带了六万人,加上呼延胜助阵,也不过七万多一些,四个方阵的步兵够上了五万多人,中间的游击轻骑差不多八千左右。咦?不对!七万人现在变成了六万人,这是怎么回事?
“王兄!事有蹊跷!对面好像不见呼延胜所在!”
“什么?不可能!呼延胜兵马乃是骑兵,你……”令狐农陡然睁大了半开的二目,死死盯紧了对面的战阵,待他重新审视一遍之后,卫军同汉军的距离已经只有一百五十步了。一旁待令的军师司令郎中,偷偷的用军靴上的马刺点了一下马股,战马唏溜溜打了一声长嘶,终于惊醒了两位脑子正飞速运转的王爷。”不好!呼延胜骑兵号称擒生军,正是诡异狡诈之辈,速令高阳王麾下亲军停
止前击,留做备用,以防擒生军偷袭我们的后方,令前队举巨盾,负土骑兵冲锋开路,骑射兵随进,步兵紧跟,对方只少了区区一万人马,只要吞掉李介甫,余者不足虑。”令狐农情急之下,不顾兄弟二人多年达成的配合习惯,亲自下起了军令。令狐隆顾不得多想,急急的问道:”王兄,头狼呼延胜另有福将之称,其骑兵向来纵深穿插惯了的,会不会北上援猛虎去了?”其实不用他说,令狐农适才也是这么考虑的,但事关重大,他一时间不敢妄下断语罢了。
“该死!是那个混蛋负责的游哨斥候,给我把正将砍了,传副将来见!”
眼见兄长不问先斩,令狐隆心知,此事恐怕十有是夯实了,心脏又开始嘣嘣的跳了起来,而此时,前线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在厮杀声、弓弩放弦声传过来时,令狐隆不顾战局的紧张,却对着兄长开口道。
“分奇兵援助猛虎,想来出乎意料,亦不伤大局,父皇那里的兵马超过汉军五万之多,即便呼延胜过去,也不会改变什么的。王兄!今日只要歼灭了李介甫,再回兵勤王,你看……”
“不,你现在应立刻领兵马回去,父皇那里虽说围困了猛虎军,但父皇掌兵素来讲究围三阕一的,呼延胜只要从那开口一面进攻,不易于撬开拴虎的锁链,今日这边有我在,你速回兵勤王。另外传严令,命令狐凤督帅城守过来与我共同对付李介甫就是了。记住一定要快!”说最后一句话时,令狐隆分明从兄长的眼神中读到了恐惧!一向温文尔雅的令狐农急成这样,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令狐隆心慌的厉害,转身带马点兵去了。
战争的争夺不看你之前打了多少胜仗,只看最后的结果是你活着还是敌人活着。所以很多著名的军事家,例如孙子、例如吴子从不敢断言自己的下一仗肯定会赢,就基于此点。相反如诸葛亮这样的名气更大的战略家,却总是自信满满,但遗憾的是六出祈山而一无所获。一切的遗憾都因为对战争的偶然性、多变性把握的不协调造成的。
猛虎军的领袖令狐永被围困在狭窄的一片区域内,唯一让他心安的是他们幸运的占据了上水源,不至于令军队的士气下降太厉害而已。
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一晚,令狐永的心中羞愧、恼怒、愤恨之情五味俱全。他不顾令狐凯重兵接应,轻兵偷营的建议,倾全力突袭令狐垂的主营,妄想趁着令狐垂假兵北进的机会,一举断了对方的后路。却不成想,令狐垂尽管真的是假兵北进,但对于后营的关照亦是谨慎且周全的。
一听到令狐永果然遣兵断路,令狐垂立刻命令后队变前队,杀了一个又及时、又迅猛的回马枪,不仅及时,还非常的要命,因为老皇帝没料到,鬼将军居然犯了这么大的一个漏子,倾全力偷营,正中下怀,两方面将近三十万的大军,摸黑激战了一个晚上,待清晨,猛虎军想回返大营的时候,才痛苦的发现,皇上先一步占据了台壁这个回归的退路。不得已,猛虎军且战且寻,辗转而行到第三天的傍晚,方才找到了暂时的栖身之所。
“报!河东公在上,据军医交待,左将军他恐怕…恐怕…”
左将军是令狐无谋,最开始的时候是他的近卫亲随,随他转战多年后最终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在十天前的一次战斗中,被令狐盛一箭射中了左眼,随着伤口的逐渐恶化,今天到了和他们分手的时候了。
令狐永气恼之下,抬起一脚,踢翻了传令兵。
“恐怕!恐怕!男儿战死沙场有什么恐怕的?你若怕死,就滚到对面的战营里去!”说完一撩袍子的下拜,小跑着来到了无谋的营帐里。
进得帐来,发现令狐天保、令狐静格、杨相、王可、令狐凯等人都已经到了,见他进来,众人齐齐的站起身来,后退半步,给他让出空的地方。
“无谋!无谋!”
令狐无谋的左半边脸肿的吓人,推挤的整个面容扭曲的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了。右眼歪斜的从缝隙中闪了闪光芒,以微弱的声音轻声说道。
“小将军,咱们归乡了么?”
小将军是当年平阳起兵时,令狐占与他戏谑时的称呼,只有无谋这样的老人儿才知道,但无谋此时说出当年起兵时的口号来,显见的神智已经不清,到了弥留之际。
“无谋!你我兄弟经年血战,同生共死!你若活下来,我分一半的阴山给你!你给我挺过来!”
风吹柴花,惶惶兮!葬吾之躯。
风吹山林,伧伧兮!魂归乡隅。
令狐无谋仿佛没有听到令狐永的许愿,哼起了鲜卑的一首歌谣来。歌谣里,他们仿佛回到了为恶乡里的少年时光,仿佛回到了荼毒关中的罪恶时光,仿佛回到了纵马长子的肃杀暗夜。一场场的厮杀,一幕幕的画面,回荡在大帐中。
跟着无谋哼唱完歌谣,令狐永一拭眼泪,恨声的说道”无谋!你走好!我对着你向弹汗祁连发誓,即便猛虎尽殁,本公亦要亲手斩杀令狐盛为你报仇!”
说道令狐盛,无谋的独目突然睁大,也清澈了起来。
“河东公!令狐盛箭法超绝,他射中我的却是第二箭,第一箭他是先射我的盔缨,意思是沙场重相逢,一箭先示警,二箭再夺魂。但既然已经先行
缓手,今后他不会再留情了,公爷和其他的兄弟们,哦!还有小王爷,你们皆要…要小心他的…”未及说出最后的箭字,无谋的生命便离开了躯壳,离开了大帐,乘着清风直向青天飞去。
无谋死了,帐外的空地上令狐永和一众将领,缓缓的注视着兵卒点火将无谋的尸体连同随身的衣物兵刃一并烧了。大家的心中都沉重异常,如果没有援军,猛虎覆灭的命运只是时间而已了。
每个人心里都正默默的想着心事。忽然远方隐隐传来一阵阵的厮杀声,渐渐的随风还飘来混杂着血腥、物品被烧的气味来,尽管很淡,却是那么的叫人振奋。
一队战马飞奔而来,马上的年轻将领,黑袍皂甲,脸上斜着一道伤疤在阳光的映照下,鲜红又醒目,正是呼延胜的长子韩方。
“末将神风左大营偏将韩方,参见河东公,拜见宜都王。安乐公领八千轻骑,正在北山口同敌将激战,望河东公速与援手!”
好韩方,不提他们是来解救猛虎的,却叫猛虎援救他爹爹,即照顾了河东公以及猛虎军上下悍将骄兵的面子,又到明了战局的微妙所在,果真是方正的君子将军。
应该说,无论韩方还是呼延胜他们父子二人加起来的能力,最多是令狐垂二十年前的水平,现在带来的这八千人马既是长途奔袭,又是轻兵薄甲,如果凭借这份力量就可以解救猛虎的话,那么我们未免太小瞧老皇帝了。
但前提是老皇帝这边没有分心三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