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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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有点暗,段汀栖下班后很快收拾了桌子,拎起……那袋外卖送来的纸钱和香烛,心累地寻着老头儿给的地址来到了一条名叫沧水街的小巷。yousiwenxue
这条小巷尽头没通马路,而是连通着一座小桥,名叫千秋桥。
其实她年幼的时候,曾经随着老头儿来过这里一次,也见过余棠的师父一面。那是个叫叶巍的中年男人,个子很高,骨架纤长,却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术,是武林名门的烈雪刀后人。
烈雪刀,刀如其名,每一式都刚烈果决,叶巍却是一个极度沉稳和斯文的人,在那个年代有着相当高的学历,平常在当时的国企大厂上班,做副职领导的技术工作。
余棠在性格上非常像他。
那时的武林行将就木,叶巍虽然功夫高,师门名气大,但在一帮前辈老人面前,却始终非常低调。当时有功夫,有辈分,人路广,在众人面前能说上话,还仁义好施的老人并不少,叶巍却因为性格的肆意洒脱,有着自己独有的好人缘。
在那时,无论是有事求助还是单纯的相交来往,那些人总喜欢先来找叶巍。
段汀栖记得老头念叨过,二十来年前,天南地北的不少门派后人在时代的洗牌下无所适从,曾一齐举家迁乡地来棣花投奔他。他并非大富和权贵,却用自己独有的门路将那些人安排的井井有条。
而格外相熟和对脾气的那一些,他就带起来指导技术和培训,后来一起带进了国企,让那些人有了正式殷实的工作。也从那时候开始,叶巍隐隐有些被众人捧起来的意思,一些还保留着大小传统的事情都让他带头统筹。
只是他清楚一些东西越拒绝越来劲,所以从来不在这种事上推拒多说,只是时时刻刻四两拨千斤地轻巧作化。后来整个武林越来越破落,大家都成了新时代的好公民,这点儿东西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样通透和豁达的人段汀栖也见得并不多。
余棠在这一点上,也非常像叶巍。
没想多久,她面前出现了沧水巷十一号的牌子,余棠从小长大的地方。
面前的门墙还是黛瓦飞檐,褐漆木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看起来灰很厚,应该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段汀栖望着那把锁,脑子里想的是老头说可以偷偷烧纸的话——当然可以偷偷烧,里面谁能看得到。
她安静看了那把锁两秒,缓慢抬头,左右望了望,而后忽然脚尖轻轻一点,转瞬间就径直跃过了七尺高的外墙,到了院子里面做贼。
下午那会儿下了一阵非常短的小雨,外面的水泥路面都已经干了。但脚下的小院子铺的是青石板地砖,砖缝之间有一些青草带着泥土冒了出来,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
段汀栖绕过侧墙,走进正院时,脚步忽然顿了下来。
面前偌大的院子虽一片空旷,却并不杂乱,在非常干净的空地上,有着数堆烧过纸钱后的灰烬。有些已经被风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圈灰印,有些却还泛着零星未熄的火光。
她方才在门外闻到的香火气,并不是从别的地方飘出来的。
段汀栖目光慢慢地扫过去,每一堆灰烬的前面,都整整齐齐地敬着十四柱不尽相同的香。
有些人哪怕故去多年,也仍有天南地北的人始终在心里惦念着他,在祭拜的日子里相继回到这里,偷偷敬上一炷香。
段汀栖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起来,不知道多年未归的余棠看到这些东西,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她心下原本有的一些浮躁气不知不觉沉了下去,略微打量了一圈眼前的三合小院后,脚下避过那些肃重的纸堆,走到了正门口的一个偏角下。
这个偏角有一颗半人高的海棠,虽然过了花期,却仍旧长得郁郁葱葱。无论夏蝉冬雪,它多年来一直坚守在原地,迎来送往着故人。
段汀栖蹲下身,垂眼将纸钱点了起来。
……
余棠一路上都很沉默,抱着程艺朵缓步走过千秋桥后,脚步越来越慢地在巷尾停了下来。
程艺朵顺着她的目光往静谧祥和的古巷里看了看,然后转回头,小声地喊了句:“余老师。”
余棠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边继续走边问道:“小时候见过爷爷奶奶吗?”
“爸爸说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程艺朵摇摇头,然后想起身边那些疼爱孙子的老人,低声说:“外公外婆还在,但是他们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我。”
余棠心下清楚原因,没有应声。
程鹏飞已经年近四十五,曾有过一个前妻和儿子,程艺朵的妈妈当年非要嫁给这样一个二婚的男人,父母强烈的反对虽然不尽合理,但是人之常情。
而这么多年却仍旧没有松口缓和,也是人情少见。
她抱着程艺朵停在褐色木门前,并没有再多迟疑,低眼无声摩挲了一下手中不知道何时摸出的钥匙后,就轻轻拧开了门上的铜锁。
开锁声猝不及防地响起,烧纸刚烧到一半儿的段汀栖耳朵跟身形同时而动,边心想什么鬼,边快速一闪,暂时避到了与正屋相连的侧耳门墙后。
她原本只想速战速决地烧个纸,替人缅怀的可以,被人看到的不要。却没想到叶巍在去世多年后人气依旧这么旺,来“送钱”的人是一茬接一茬。
但她静静地贴墙靠了一会儿后,除了听到门开后灌进来的穿堂风声,外面久久都没有响起别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才小声响起:“余老师,那些是……什么东西?”
段汀栖略微阖着的眼皮儿轻微一动,她想过这时来的可能又是某个叶巍相熟的故人,却一时没有想到会是余棠。
可余棠会来这里,又是那么的在情理之中。
空中只有风声在猎猎作响,片刻后脚步声重新响起。余棠将程艺朵放下身,转身合上了门,轻声说:“是送给去世的亲人用的钱,用来买需要的东西……和糖。”
程艺朵被她牵着往里走,眼睛左右望望:“那为什么要烧掉呢?”
“因为去世的亲人都像星星一样住在天上,这些钱被烧成灰后,才能被风吹上去带给他们。”
余棠边说着,目光已经边扫过了所有的灰烬,落到了海棠边那堆还在燃着火焰的纸堆上。
那堆纸只烧了一半儿,另一半还整整齐齐地放在袋子里,旁边是十四柱还没有来得及点燃的香。
很显然,烧纸的人片刻前还在这里,这会儿也应当还没来得及离开。
段汀栖贴墙听着余棠的脚步越来越近,心里诡异地麻木了片刻,一脸空白地决定一会儿要是解释不清,就干脆地将老头儿和盘托出。
反正这个“偷偷替上坟”的锅无论如何都没法儿背,她总不能说“我出于关心所以查了查你家的事情,然后偷偷来替你烧点纸”。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说得出口。
余棠却在牵着程艺朵走到纸堆近前时忽然停了下来,只是静静看了片刻相隔着一堵墙的地方,随即垂下视线,目光随着纸堆上的火焰跳动了一会儿后,蹲下身,伸手揭过了一沓纸。
段汀栖心里一动,听到程艺朵问:“余老师,我也可以……烧给爷爷奶奶吗?”
“可以。”
塑料袋轻轻响动的声音过后,程艺朵接过纸问:“他们能收到吗?”
“能。”余棠的声音非常低,甚至有一点段汀栖从未听过的腔调,她说:“心里想着谁,谁就可以收到。”
程艺朵点点头,很快听她话地一起将纸放进火里。
两人烧的时间并不长,余棠添完手里一沓后就站起了身,摸了摸程艺朵的脑袋,“我忘了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了,下次再带你过来进屋看看,好不好?”
程艺朵将手里的纸全部放进火堆,乖巧地点了点头,她问余棠:“爷爷奶奶如果收到了这些钱的话,会喜欢我吗?”
“会的。”余棠又看了一眼面前近在咫尺的墙,牵起她转身往外走。
段汀栖的心里涌出了一点说不清和道不明感觉,她似乎听到余棠在转身的时候,轻轻说了声——谢谢。
程艺朵低低的声音又响起:“那如果爷爷奶奶还在的话,也会像那些小孩子的爷爷奶奶一样疼我吗?”
这次段汀栖没有立即听到余棠回话的声音,直到她的脚步走到门口,落锁声响起,走得足够远后,才轻轻融进风里,传了过来。
她说:“会的,因为他以前,就是这么疼我的。”
……
段汀栖在她走远后,思衬着从墙里走了出来。她隔空望了眼余棠离开的方向,心里本就复杂莫名的情绪更深了一些。
她其实大致知道余棠额外关注程鹏飞的原因,却不知道她还一直关注着程鹏飞的女儿。甚至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若无其事地抱着小姑娘过来给素未蒙过面的祖辈烧上一张纸。
她目光挪向依然火焰缭绕的纸堆,走过去蹲下身,将剩下的纸钱一张张缓慢烧完,又敬重地燃起十四柱香,插成齐整的一排后,默然地鞠了一躬。
院里安静祥和,微风撩动。段汀栖跟来时一样悄然跃墙,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希望你们对我叽叽咕咕写了些什么东西还能有点儿印象,虽然我现在自己看起来也有一点点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