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第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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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长宁公主让你将这些话复述给我听的吗?”
顾庭放听罢妹妹方才的讲述后略一怔愣,而后直截了当地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msanguwu
毕竟二人现下正在兰皇后的中宫,而三皇子顾云致又因为需要上开蒙的课业而无法到场,除去顾登易及兰采嵘外再无外人。
顾云舒坐在顾登易的膝盖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自己的双腿,她听罢哥哥的问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唔,大概是吧。”
或许是顾登易与兰采嵘心照不宣的保护,顾庭放并没有同长宁公主真正打过照面。在这位小太子的心中,长宁公主的形象大概就是一位平兰十分受宠却并不刁蛮的公主罢了。
顾庭放在心中暗暗思忖着对方为何要让顾云舒将母后的话原样转述给自己,他尚且稚嫩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却在蹙眉之时被顾登易打断。
顾登易抬手弹了弹顾庭放的眉心,语气中是与顾云舒相类的慵懒与不在意:“太子,不要思虑过重。遇事不问问你母后的意见么?”
兰采嵘颇有微词地瞪了顾登易一眼,接着宽慰儿子道:“放儿不必忧心。长宁公主与你并无什么交集,便是算准了让云舒带的话能回到本宫这里来,借你的面子罢了。”
顾庭放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将还赖在父皇身上的顾云舒抱了下来,柔声劝说她该去听夫子的讲学了。
顾云舒刚想向顾登易撒娇留下,又被自己的父皇揶揄道:“太子说得对。云舒总该去听学了,你瞧平兰的长宁公主,言谈举止皆有气度,这就是认真听夫子讲学后的奖励。”
顾庭放看着妹妹落寞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替顾云舒向父母道别后,才匆匆追上她往外走的脚步。
待太子殿下与小公主一齐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殿内时,顾登易的目光还望向二人离去的方向,似有感触。
他放松着自己的视线,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云舒到底是大公主,又是中宫嫡出,那些大臣们说的也对,不好让平兰的公主越过云舒去的。”
兰皇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垂下眸子,劝谏的语气中不免担忧:“涉及到前朝,我自然一切都听陛下的。不过云舒的规格一切按公主份例而行,陛下切莫为大公主再次破了先祖们定下的规矩。”
之所以是再次逾矩,自然要追溯到顾庭放的名字上。不过还有几句话,兰采嵘不敢拿出来试探陛下的意思,只敢在心中默念。
兰皇后暗暗想着,陛下既然想要补偿云舒,又不能轻易擢升宗室份例的规矩,那么……她可否为自己的女儿求得一个正式的封号与封地呢?
话在她嘴边过了一圈,又在将要出口时硬生生忍了下去。
兰采嵘很清楚,顾登易行事向来按着自己的心情,可在大事上才能显出他一直不曾被愚弄的清明。自己之所以在外朝有着贤后之名,虽然也有她劝谏顾登易的功劳,但若是对方心中不愿,她自然拗不过对方的心意。
先前,在长子出生时,她捏着千万般小心试探对方的想法,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乃至于顾登易慢悠悠地踩着她最害怕的点,一意孤行地把她和长子捧上了皇后与太子的宝座。若非她小心经营,这般出格的优待早已变成弹劾的理由。
现在,又涉及到女儿的未来,兰皇后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私心压了下去。
顾登易唇角勾起一个笑,他的笑容与胞弟的温润之感全然不同,看似随性的模样映在兰皇后瞳中,使她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角。
“皇后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顾登易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也罢,反正长宁公主是平兰人,先让着平兰罢了。”
他说完这些话后才正色看向兰采嵘的脸,在视线触及到对方平静却又如同死物一般的面庞时,顾登易才露出调笑的模样,抬手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膀。
兰采嵘抬眸望进对方的眼瞳中,知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顾登易笑道:“好了,不聊那些天天上谏的蠹虫了。朕倒是听闻,皇后又开了自己的私库为长宁公主添妆喔?”
兰皇后抬手优雅地推着鬓发上的簪子,闻言也微微笑了:“陛下既然知晓此事,今日便是找我兴师问罪的?”
顾登易帮兰采嵘整理着挽发的装饰,眉眼间尽是放松:“采嵘这便是把我想的小气了。不过,最近朕忙着整理武备,又逢鸣仪县遭了水患,倒确实是有些心疼……”
他语气中不自主地带了些埋怨的娇气,惹得兰皇后反握住他的手:“陛下也知道的,君长宁那孩子确实是受了许多苦,我想补偿她一二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长宁又是个明事理的,明日我让近侍同她旁敲侧击几句便是了。”
顾登易却不领情:“你才与君家长宁相处几天?怎就知道她真是个能看清局势的,而非是平兰那边的作势?”
“自然是要‘旁敲侧击’啊,”兰皇后叹了口气,“该不会陛下只想着长宁公主,却忘记了宫外还有昭康王吧?”
顾登易与她相视一笑,了然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翌日。
江延锦望着兰皇后身旁的近侍女官专程前来同她分说添妆之事,自然又要推拒。
可她的婉拒之词还未出口,就见那女官面上笑意更甚:“殿下且先听奴婢一言罢。”
言罢,那女官就将陛下缺钱之事隐晦地讲了,道是皇后殿下专门托她同长宁公主提的。
江延锦不过一想便明了帝后之意,自然愿意顺着兰皇后递的台阶走:“姑姑放心,长宁明白婚仪嫁娶之事最是劳财。陛下与皇后殿下以嫡出公主的待遇对待长宁,已经令长宁感恩戴德了,哪里堪受更甚的荣宠呢?”
她知晓女官前来试探自己是兰皇后的主意,那么昭康王定然也少不了这般被亭韶陛下试探。
于是江延锦主动替顾登楼分辨道:“长宁自会与昭康王殿下分说,在婚仪结束后与殿下一同将多余的仪礼捐出。”
近侍女官是在兰家时便从小陪伴皇后的旧人,江延锦幼时还同她打过照面。兰采嵘派了这么一个人来,可以说是展示自己最大的善意了。
果不其然,女官在听完江延锦的叙述后,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她接过长宁公主递给她的金瓜子,同江延锦离得又近了些,而后徐徐开口。
“殿下只要不与陛下与皇后殿下站在相反的一边,便能够保证一世富贵无忧,”她念着皇后嘱咐她的话,“毕竟陛下与皇后殿下都觉得,长宁殿下是顶顶心思透亮的聪明人呢。”
江延锦在心中默默记下这相当于告诫一般的话语,谢过近侍女官的语气也是真诚无比:“长宁谨记姑姑教诲。”
近侍女官和蔼地笑笑:“何以劳烦公主大驾来谢过奴婢呀。”
江延锦虽然借住在顾云舒的宫殿中,但小公主有课业在身,故而此时的殿内也只有长宁公主一行。
她索性牵过近侍女官的手,亲亲热热地与对方交谈:“姑姑走这一趟辛苦了,只是长宁心中还有些困惑,想要询问姑姑一二。”
江延锦忽略对方眼眸中立马升起的警惕之情,状若羡慕地出言:“长宁先前在平兰时,就曾听闻陛下重情,践位后依然记着兰家辅佐的恩情,与皇后殿下又鹣鲽情深,就连太子殿下的名字都为兰家破了规矩……”
这是海桐城乃至整个亭韶国都心照不宣的事实,毕竟太子殿下一天天长大,他与外朝外界的联系也愈发多了起来,名字终归是不能隐瞒的。但是江延锦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将此事的大头扣在了兰家身上。
近侍女官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斟酌了一番用词才疏离笑道:“殿下这番话可算折煞兰家了,陛下的心思,又怎是皇后殿下能够随意揣摩的?更何况奴婢愚钝,自然不通晓其中真意。”
江延锦见她迂回,也不进一步往下细谈,只说了些场面话回环便客气地送对方离开了。
千叶作为长宁公主身旁首屈一指的近侍,此时自然也随侍在侧。
她与主子一起将兰皇后身边的人送走,才扶江延锦回到殿内歇息,就听得她宛如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着:“……皇后与兰家不合。”
千叶被主子的话唬了一跳,她皱起眉头仔细回想那女官方才的话,不甚明白这是如何看出的:“小姐何出此言?”
江延锦抬眸望向对方,又眨了眨眼:“语气,还有神态。我提起兰皇后与太子时,她并没什么反应,可当我提到兰家的时候,她明显神色僵硬了一瞬。”
“那女官又是从小陪在兰采嵘身边的人,加之以关于顾云舒的风言风语,”江延锦若有所思地眺望殿门外的景色,“我想,兰家约莫同兰皇后并不是一条心罢。”
千叶适才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对方的回答上,但她愿意相信主子的一切判断。
不过她闻言也有些诧异:“兰家如若真的……可是中宫地位稳固,太子殿下更是初露峥嵘,何至于此?”
江延锦推门查看一番,转过身轻声道:“亭韶陛下登基后极力打压世家与宗室,却独独留下一个花团锦簇的兰家,难道是看在中宫与太子的面子上么?却也未必,如若我是兰家人,现在一定想要急流勇退。”
她心中接着道,若是顾登易真的是这般重情重义又心软的性子,他就不会只放过一个兰家了。何况现在的兰家声势浩大,在朝中一枝独秀,尽管皇后与太子都流有兰家的血,但现在的兰家的局面尾大不掉,也已经是极其危险的了。
她抬手关紧居室的门,动作堪称温柔地把飘进的落叶推出去,将暮春的微风尽数隔绝在外。
“风雨欲来啊……”江延锦轻轻感叹着。
她估计的并不错,兰皇后自顾庭放出生后便一直递信兰家想要约束一二,却又每次被兰晟明里暗里地挡了回来。
兰采嵘入宫前与家中的关系就极为冷淡,自然也知道父亲定然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她想着,自己已经尽了约束后族的努力,待到兰家被一网打尽之时,只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不过随着太子一天天长大,兰皇后竟也时时为陛下与兰家站在相反的两边了,倒是叫臣子们多看一眼。
江延锦心中思量兰家与兰皇后的事,奈何她离开海桐城太久,对局势的把握还不够明晰,外朝的消息也闭塞,一时之间,她的思路停滞,眉头也皱得更紧。
她难免想念起顾登楼来,若是他在身旁,想必能与自己谈论几句。他一向愿意倾听自己絮叨,自己和他的思路也经常有重合的地方,如果他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
江延锦再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中的想法时,不同于以往慌乱地遮蔽起来,她反而尝试放平自己的心态去接受这些难以抑制的情感。
自己是何时对顾登楼动心的呢,就连江延锦自己都不曾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书院中与他一起度过的安心生活让二人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或许是得知对方多年真心之后的感激之情掺杂了别的情感,抑或是……早在平兰宫中的那场宫宴上,自己与顾登楼猝不及防的对视,便是一瞥惊鸿。
江延锦坐在梳妆台前,她用手撑着下颌,目光在周围无意识地逡巡,却始终不敢望向铜镜中倒映着的自己。
她心悦顾登楼,她想念顾登楼,明明二人只是分开了几天而已,可是江延锦一想到自己将会在婚仪上再次见到他,心跳就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这是否就是心悦的情绪呢?江延锦从未对别人有过这般感触,自然也无从知晓,她有些不确定地在心中暗暗想着,自己想要与对方在一起,想要和他一起度过接下来的年岁,这些,应也算是“心悦”的表现吧。
顾云舒住处的布置十分奢华,就连向来空荡的偏殿,桌子上摆放的铜镜都一丝不染、光可鉴人。
此时倒映在其中的女子粉面含春,眉眼之中尽是柔和的神色,面颊上还留有微微的薄红。她压住右额的头饰上缀满了银托的宝石,在窗棂透进来的日光下尽职尽责地闪耀着。
江延锦眸光偏转,与镜中这令她无比陌生的模样相对视。她看着自己这般沉溺于情思中的神色,却蓦地释然笑了。
她抬手想要触碰铜镜中的自己,又在指尖将要抚上镜面的前一瞬堪堪停住。江延锦反手握拳收回,还是垂下眸子去,可她唇畔的笑意一直未曾消失。
江延锦听到了外面千叶与旁人交谈的声音,她收回思绪,平静心情,等待声音消失后才缓缓行出。
“是有人方才来寻我么?”长宁公主一边向外走着一边平静地问道。
千叶手中小心地抱着什么,形容像是刚从旁人手里接过似的。她闻言转头看向自己的主子,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气。
她示意江延锦看自己手中的东西:“皇后殿下差人送来的,说是婚仪前先让小姐试试合不合身。”
江延锦伸手轻轻摸着宫人折叠好的嫁衣,正红色的布料映入她的眼帘,其上用金色的细线绣了纹样,另有暗蓝色的流苏缀在浅蓝的霞帔之上,霞帔的布料柔软细腻,其上宛若有流光浮动。
“亭韶的绣娘费了不少心思呢,”江延锦细细翻看着衣物,而后执起放于其上的团扇,“倒是瞧着比平兰置办的还要华丽些。”
千叶将嫁衣安放在一旁,随江延锦一起端详着她手中的团扇。
扇柄尾端坠了宝石,扇面虽也是正红色,但半透的料子却显得更像水红色了。制作团扇的匠人别出心裁地用金银雕成花朵的形状作为宝石的底座,再将它们一朵朵地镶到扇子边缘,好让扇子不会显得简陋单调。
江延锦逆着光线细细观察那些形如花朵的金银饰物,发觉其中有不少正是木槿花与木棉花的模样。她再轻抚着用来填补空缺而并不曾托着珍珠玉石的花状银饰,辨认出这竟是海桐城中常常得见的海桐花。
千叶自幼跟从在江家小姐身旁,经历过江家倾覆的辗转逃亡,也经历过侍奉平兰嫡出公主左右的殊荣,自认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可此时她看着如此精美的团扇,回眸再次望向同样华丽不减的婚服,却也不免咂舌。
她摇头轻声叹着:“方才那宫人同我讲,婚服细节都是昭康王殿下亲自定下的,昭康王这次真是大手笔啊……”
江延锦依旧细细瞧着手中的团扇,她目光温柔,唇边含笑,就像是想要透过水红色的朦胧扇面望见她心中的那人似的。
她听罢千叶在身旁的轻叹之声,不免顺着她的话想到了昭康王,想起当年还未封王的小少年。
那少年向来沉默寡言,却在某一天扭捏了半天后才如同做贼一般手忙脚乱地朝她递上一束海桐花。
那时的江家小姐并未将它们放在心上,她没心没肺地缠着对方下次送自己喜欢的花,又没心没肺地抛下还未作答的他奔向多日不见的好友。
但她其实在回到江府后鬼使神差地问过父亲,年幼的江延锦眨着无辜的一双眼睛,脆生生地问着,送别人海桐花是什么意思呀,我经常看到别人送别人。
那时的父亲柔声回答了她的问题,也让她牢牢记住了海桐花的含义。可惜还未等江家的大小姐迎来再一次进宫的机会,江家就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江延锦转过身去,迎着光线缓缓转动手中的团扇,银饰将光线汇聚折射进她早已不似当年清澈的眼眸,刺得她微微泛上些泪意来。
父亲曾摸着她的头顶柔声道着,阿锦可要记住啦,送旁人海桐花,是想让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意思喔。
江延锦看着那些只敢藏在宝石花托之下的细小海桐,就好似透过它们看到了顾登楼眸中躲闪的情意一般。
早已成人的顾登楼会否也会在她目不能及之处,轻轻念着,请记住我?
江延锦将手中的团扇小心地放下,她顺从地在宫人的服侍下试着嫁衣,心绪却一直念着那细小到本应该被她轻易无视掉的海桐花。
怎么可能忘记你呢,江延锦心中暗暗道着,明明从最开始,我就一直未曾忘记过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四合一!(敲重点)一章顶四章的量!明天九点见!求收藏评论投喂!前文提了好几次这个海桐花,就是为了这一刻!!(中二的语气)其实这篇文之前还有一个旧版本,写了大概一万五就忍痛推翻重写了,旧版本里海桐花的这个情节在第四章就直接铺开了,我这版忍了好久还好没忘记还有这么个情节(乐)题外话:写着写着就5k了,结果竟然还没写到大婚,我已经开始和我的大纲一起发出难以名状的尖叫了()下一章我都不敢说写完大婚了,下一章一定要写到大婚啊(〒_〒)(20231129补充:好好好一口气写完大婚了哈哈哈哈)还有这几章写亭韶帝后稍微有点多了,感觉有点喧宾夺主,接下来一定控制住自己的键盘少写点,大概(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