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第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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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江延锦与千叶从书院外回来时,下午的学堂已经开始授课了。chuoyuexs
书院内提供的饭食皆是按规制采买烧制的,江延锦身为曾与顾登楼幼时在亭韶宫中玩闹的友人,自然知晓对方的喜好何如,也知晓他不愿给书院添麻烦,故而从未勉强过厨娘们。
江延锦自己的厨艺并不佳,不佳到了她自己都颇为汗颜的程度。毕竟,无论是江家小姐南家小姐还是长宁公主,都无需亲自下厨,至于阿宁,她也没有食材能够烹饪,故而江延锦根本没有机会练习。
于是千叶承担起了“开小灶”的工作,将江延锦专门相中的那只鹅先托付给帮工宰杀褪毛,她自己此时却在劝主子一定要“远庖厨”。
江延锦刚悄悄挽了挽袖子,听罢也只好顺从着离开。她有些惋惜地望了一眼被抓走的大鹅,又折返回来与千叶耳语。
“昭康王不擅吃椒,切莫放这些啊。”江延锦拍了拍千叶的肩膀,最终还是没有免除被她半哄骗半强硬撵出去的命运。
千叶冲她微微一笑,而后无情地关上了门,平兰随嫁的宫人在外面看得胆战心惊的,生怕公主以一个不敬之罪直接把千叶女官拉出去处置了。
江延锦自然不会这么做,她看着傻站在一旁的宫人,神色淡淡:“你且回去吧,本宫在书院中转转罢了。”
那宫人有些踌躇:“可是殿下,在外怎能没有奴婢们随行呢……”
江延锦微微一笑,她俯视着屈膝行礼的对方,只一抬手便将宫人缓缓扶起。
“不必了,”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语气中甚至带了些笑意,“且回去罢。”
那宫人只是一愣神的功夫,江延锦就已经与她拉开几步的距离了。她望了望自家殿下的背影,方才被她拍着的手背似乎还留存着微微痛感。
她拿不定主意,还好千叶这时悄悄将门敞开,同她说着:“我反正在里面也只是打个下手,不若这样,我去跟着殿下,你替我的班便好。”
那宫人松了一口气,听完方才长宁公主对千女官的嘱咐后,屈膝朝千叶行了个礼。
江延锦自己走在书院的道路上,尽管她听到了身后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她稍稍偏头,轻声道着:“你应该早就打听到了昭康王这几日在何处吧?”
千叶管教的话还未出口就被主子这么顶了回去,只好先接她的话:“……昭康王殿下这几日并未掩盖行踪。”
江延锦问到地方后便蹑手蹑脚地探了过去,果不其然从学堂支起的窗外看见了顾登楼的身影。
昭康王与长宁公主的行踪都未曾向书院中的众人公开,故而学堂内的夫子与孩童也只知晓他曾是书院中的弟子,连他拜入的是温院正门下都不知。
江延锦偷偷瞧着顾登楼听讲记录的模样,又在对方眼眸微动之时匆忙地掩了身形去。
顾登楼只是垂眸翻开新的一页书,蘸墨提笔在一旁写下了什么。他的面容依旧保持着丝毫不动的温润之色,好似并不会因为夫子频频投向他的目光而感到不自在。
江延锦借着窗外的草木遮掩着自己的存在,复又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从窗棂下小心望去。
有坐在顾登楼身旁的小童带着好奇地触碰他已经写就的书页,他也只是轻言细语地制止了对方的做法,而后又舒缓了神色,继续着自己的记述。
或许是顾登楼面上如常的笑意太过温柔,抑或是他方才的制止并未舍得狠下心去训斥,那名小童还是在好奇的驱使之下探头努力去辨认他所写下的字迹。
顾登楼这次制止的动作比上次愈发强硬了些,可他还是在看到对方胆怯的神情后缓和了神色,就这么堪堪放对方回去坐着继续听讲了。
江延锦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本轻轻被她抚摸着的枝叶被江延锦急转直下的心情连带着紧了紧,直到她松开手后才像是心有余悸似的小幅度地晃着。
江延锦想起当年自己与顾登楼初遇之时,他恰巧也是被同父异母的弟弟欺负着非要抢他手中的书页去看。
彼时的江家小姐看见三皇子指使宫人强抢之时的场面心生恼意,尤其是看见二皇子为拿回书页而摔在地上无人去扶之时。
她站了出来,三言两语赶跑了顾登楼身旁的人,又与他一起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纸张,后来的她知道,三皇子根本就对顾登楼怀中的东西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欺辱这个哥哥罢了。
江延锦望向顾登楼的眸光中多了些担忧的神色,可令她意外却又如常的是,顾登楼嘴角依然噙着温和的笑容,完全看不出他曾一度因为被欺辱而格外不愿别人触碰自己的东西一般。
可他如果真的能对过往释然的话……江延锦想到了当时顾登楼难得失态全然回护温灵的模样,又想起许久不曾听闻到消息的成邺王,他与顾登易想来从来都没有释怀过吧。
江延锦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而后又想到了什么一般无奈松开。
她未发一言,只是领着千叶悄声离开了顾登楼所在的学堂。
千叶方才跟在她的身后戒备周围,并不知晓主子刚刚瞧见了何如的景象,但也对她骤然变化的情绪有着些许猜测。
江延锦并未心生怒意,她只是有些替顾登楼扼腕。
于是她带着千叶快步走回了书院的后厨,恰巧那名顶替了千叶位置的宫人端着东西出门,远远就瞧见了长宁公主。
宫人连忙将手中东西收拾好,刚向公主行了个礼,就被殿下身旁的千叶扶起。
江延锦询问她:“先前本宫嘱咐的椒,你并没放吧。”
那宫人一边低头走着一边小声回答:“奴婢牢记殿下的吩咐,一直在此处盯着呢。”
江延锦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那现在,本宫觉得还是需要把椒添进汤汁里。”
她说完就转出去看别的食材了,只留千叶落后几步给她打补丁道:“……按殿下方才的话来吧,现在时辰还早,有椒没椒的皆做一份,各淋一半便是了,殿下那边我自有说法。”
千叶将碎银子塞到宫人手里由她打点,自己则是小趋着追着江延锦的身影出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主子有些心虚地偏头望着她。
“怎么感觉我刚才有点刁蛮了,”江延锦坐在回廊长椅上搓着自己的袖口,“感觉人家都做了一半了,我这过去一句话就让他们重做有点不太好。”
“所以我塞了几块碎银子过去,小姐且安心吧。”千叶有些无奈地舒了一口气。
江延锦便不再去想这件事,她只是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没头没尾地道着:“我竟然也有想要主动开解别人的这天啊。”
千叶顺着她的动作轻轻倚靠在一旁,不禁笑着回答:“两位殿下本就是亲近夫妻,若是小姐真的对昭康王殿下不管不问,我反倒是要担心呢。”
身旁的小姐并未接上千叶的话语,她垂头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江延锦优雅起身,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物,语气轻松:“也对。那千叶你就去厨下一趟,将东西端回去吧。”
她婉拒了对方的跟随,自己则是顺着方才过来的回廊绕回到顾登楼所在之处。
站在学堂最前方的夫子现下正在学生中巡视着,顾登楼跪坐在房间的角落中,与夫子微笑着点头致意。
也算是赶得巧了,江延锦才偷偷望了几眼,便听见里面夫子结了今日的课业,继而便是收拾东西的窸窸窣窣声音响起。
她退开几步,站定在回廊垂下的枝叶中。
顾登楼今日身侧也只有承熙一人跟随,他收拾好自己写就的内容交由对方递给温院正,而后自己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在许多小童还围着夫子询问着的空档悄悄退出来。
他反手轻掩上门,却在回眸的第一眼中就瞧见了正朝他微笑着的江延锦。
顾登楼的步伐加快了些,他眸中是立马漾出来的欣喜之情。
“你怎么过来了?”他替江延锦拨开头顶的叶子,关切道。
江延锦抬眸看着来人近在咫尺的脸,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也笑了出来:“左右在书院中也是无事,便冒昧来叨扰大江师兄啦。”
顾登楼无奈地笑了笑:“贫嘴。”
往来的学子们并不会在意安静站在回廊里的二人,倒不如说是书院中夫子们都教导教会他们收敛多余的好奇心,使得江延锦格外高看了司荆书院几分。
她牵着对方的袖子转身就拉着他往回走:“我来之前专门关心了淳儿的行踪,他此时应该就在温院正处,所以你的事务可以先缓缓了,跟我回去吧。”
顾登楼在江延锦面前并不能设防,被她拉得微微踉跄了几步,破开了向来一丝不苟又日复一日的屏障,但顾登楼却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会因循规蹈矩的做法被打破而心生不快。
他抬手覆上江延锦的手,将自己可怜的袖子从对方的揉搓中解救出来,又非常自然一般与之相扣。
江延锦有些不好意思地悄悄回眸窥着他面上的神情,却在视线触及到顾登楼目光的那一瞬匆忙移开。
她听着身后之人的轻笑声,不知为何悄悄捏了捏对方仍在她掌中的修长手指。
待二人如此这般玩闹着回去歇息时,恰巧是晚膳的点儿了。
千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自然地领着二人在堂中落座,又吩咐着一旁侍奉的两三宫人将菜式呈上。
顾登楼被江延锦半强迫地拉了回来,自然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同书院中的诸位师弟们一同用了晚膳。他默默观察着这与前几日全然不同的架势,往身旁的江延锦处侧了侧:“阿锦今日专门来寻我……便是为了此时么?”
江延锦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询问之声,却并未侧头回应。
她缓缓抬起手,反手轻轻将竖起的食指放在对方微张的双唇处:“殿下不要心急嘛。”
待千叶将她专门嘱咐的额外菜式端上后,她亲自挽了袖子轻轻夹起浇了椒汁的一块鹅肉,笑意盈盈地递到顾登楼面前:“殿下且尝尝?这是我今儿专门安排了厨下去做的呢。”
顾登楼虽贵为亭韶亲王,但也从未有过这般直接被人喂饭的待遇,他着实是被江延锦的突发奇想打了个猝不及防。
他有些不适应,刚想启唇说些什么推拒,又被江延锦眼疾手快地直接堵了回去。
那边,完全掌握了此一隅主动权的长宁公主还在继续絮絮叨叨着什么:“唉,我许久不曾回亭韶,也只是忆起殿下幼时似是喜食此菜,才特意出了一趟书院,又给书院的厨子们添了不少麻烦……”
顾登楼听闻她话中微有落寞之意,便也不再推拒对方所作所为。他受了对方喂食的好意,将江延锦一直举着的双手温柔地拉下来,宽慰着道:“难得你还能想着,真是费心了。”
江延锦放下筷子,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正对着顾登楼。她正襟危坐,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对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本来堆满笑意的面容却渐渐冷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叫顾登楼看不懂的忧伤与幽怨。
他不知何处惹了对方伤怀,面上不禁也带了几分担忧之色,还未等他出声询问,便见对方偏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江延锦说不清自己心头猝然而起的酸涩情绪从何而来,她只是垂下了头,复又抬眸望着全然看不出伪装的对方。
她的声音有些发闷,几欲喃喃:“……顾登楼,我知道你明明不爱吃这些的。”
何尝是不爱吃,江延锦阖眼想着,顾登楼从幼时便不爱那些调味过重的酱料,而椒味更是会惹得他咳嗽不止,就连这些家禽肉,也并不是他喜好的菜式。
可是方才她喂了他一筷子蘸着椒的鹅肉,又小心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变化,只见他在听完自己的话后宛如享受一般感受着自己强加给对方的“好意”,就像是他真的在惊喜于多年未见的友人精心准备了自己最喜爱的菜肴一般。
江延锦倾身,她轻轻拍了拍对方写满不知所措的面颊,咬唇思索了一会,最终也只是小声道着:“至少在我面前,可以说出来的,好么?”
顾登楼此时却是真正感受到了久违的讶异之情。
他许久不曾听到这般直率的关心,就好像他在听到对方记忆中自己的喜好已经南辕北辙后也并未感受到什么心绪起伏。昭康王只是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了他应该表现出的样子,那些神情与言语无须他多想便展露了出来。
直至顾登楼看到江延锦不知为何冷了深色后,也未曾想到竟然是这些在他眼中已经微不足道的小事被江延锦发觉。
他还想说些什么把这一章轻描淡写地翻过去算了,可是江延锦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一般,抚在他面颊上的手愈发用力,像是不想让他说出任何忤逆她心意的话似的。
顾登楼只能屈服于妻子的“威压”之下,他轻轻舒了口气,言语较先前诚心了许多:“阿锦明明知晓我的喜好,所以才故意设下今日的鸿门宴吧。”
他语气有些幽怨:“我的确是,唔,忍了好久才没咳出声来。”
江延锦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会对对方多加为难。
她笑嘻嘻地转回身子去,自己重新执箸伸向还腾着热气的菜肴:“真是的,不喜欢就直接同我说嘛,若是连夫妻之间都不能明着言说自己的心绪,又要与谁言说呢。”
顾登楼非常没有形象地凑到江延锦身旁,犹豫着说:“我记得你很喜欢这道菜,所以在长宁公主对刁难之余,怕不是也有殿下的私心吧。”
江延锦被他戳破了小心思,却并不羞恼。她毫不见外地将菜碟往自己处挪了挪,将河鲜换给对方。
顾登楼见她仍然记着自己的喜好,心下的最后一丝犹疑也终于随着饭菜而烟消云散,他或许是被江延锦方才那一番话触动了心思,此时竟也愿意说些平素决不能出口的闲语来。
“亭韶宫中的御厨总愿意调呛人的酱汁来,”顾登楼与江延锦闲聊着道,“父皇本就喜欢这些,可惜皇兄也喜欢。”
江延锦被他有些委屈的语气逗笑,打趣道:“没事,等我们回了海桐城,陛下就不会三天两日地诏殿下入宫了,新婚嘛。”
她说得如此坦荡,倒让顾登楼的耳尖有些羞得微红。
他与自己的妻子此时正靠在一处,周围没有服侍的宫人,也没有需要端着的礼节与仪态,顾登楼借着夹菜的空档悄悄望着江延锦面上的神情,却恰巧与她大大方方投来的视线相交。
江延锦朝他歪头笑了笑,在看清对方的一瞬怔愣后放心地舒了口气。
她想着,顾登楼和自己都习惯了戴着假面示人的生活,或许自己方才对他的那一番话,也是下意识对自己的宽慰吧。
江延锦思及此处,心绪也放松了许多。她再次伸手随心所欲地夹起菜肴放入口中,自然也错过了身侧顾登楼眸光微动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烧鹅确实好吃,刚好是晚上写的这章,给我写饿了,可恶!但是抹花椒这个灵感来源于陆游的诗,我自己还真没试过(挠头)题外话碎碎念:这章前后卡了半个月,总觉得这几章全在水文,下面的剧情线也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全文存稿也没有正反馈,所以写文状态实在是有些差,好在起码不会为了凑一章三千而发愁了,希望前后这几章的水平不会很拉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