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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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忽然安静。mbaiwenzai
仅仅是一瞬,风声、嗤笑、议论都停滞,音响里教导主任的声音也变得遥远又模糊。
一片逼人的死寂。
几秒后,风重新吹过。
送来一声低沉的、带着嘲弄的轻啧:“问你话呢。”
站在不远处,徐嘉年左手悬停在半空中,保持抛掷校牌的姿势,肌肉收紧,绷出一道利落的线。
右手放松垂在身侧,他皮肤很白,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愈合不久的伤疤沿血管而下。
和骨骼一样尖锐凌厉。
似乎跑去什么地方补眠,他头发有些乱,漆黑碎发随意散在深刻眉骨上。
嗓音哑着,带着点鼻音:“你姓什么?”
又问了一遍。
林初站在原地,瞬间感觉无数道视线钉向自己,仿佛她身处的不是乌泱泱挤满人的操场,而是空无一人的主席台。
比方才被郑婷婷为难时更惹眼。
徐嘉年这样的人,天生焦点,万众瞩目。
连带着相隔数米外的她也被注意。
顶着周遭几乎能将人射穿的眼神,林初迟疑几秒,垂下眼,去看裙摆边缘整齐细密的缝线。
没有说话。
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徐嘉年挑了下眉。
他本就是不好惹的脾气,此刻偏着头,下颌拉出一道锋利轮廓线,疏离的,眉眼间的不耐烦愈发明显。
目光随意扫过来。
漫不经心,却割得人脸颊生疼。
“林,双木林。”林初还没说什么,周舟仿佛受惊的兔子般差点跳起来,“这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林初。”直接替她回答。
“嗯。”徐嘉年点头。
语气很无所谓。
收回手,他并不看周舟,冲林初脚边的校牌扬了扬下巴:“那这个就是你的,老顾让我带给你。”班主任姓顾。
说完,徐嘉年没再搭理林初。
更完全无视一旁脸色惨白的郑婷婷,转身,迈开步子,踩着地上的花名册,自顾自走了。
似乎极厌烦被老师打发来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小事,离开时他冷着脸,眉头皱起,一副懒得说话的模样。
自然无人敢在这时出声,纷纷朝他行注目礼。
林初趁机弯腰捡起那枚烫银徽章。
做工精致,校牌正面雕刻银杏叶与白鸽组成的校徽,叶片脉络清晰可见,鸟羽根根分明。
之前击落花名册那一下力度很重,跌在地上,磕出一道明显凹痕。
林初指尖在凹痕上掠过。
停顿几秒,翻去反面,露出镌刻在另一侧的班级姓名。
高二(7)班。
徐嘉年。
升旗仪式结束,林初随人潮一起回班。
进教室前,她抬头确认一遍自己所在的班级:高二(7)班。
林初轻轻呼出一口气。
脚步轻快地走向周舟:“那我就坐你旁边啦。”周舟说她旁边正好有空位。
“哦,好。”周舟显然还没缓过来,迟钝点头,挪开自己的书本,“不,不是。”又拽住林初,“刚才的事……你俩认识?”扫了眼她胸前的徽章。
哭着跑走的郑婷婷或许以为这真的是林初的校牌。
被班主任嘱咐过的周舟却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林初想了想,没瞒着周舟:“他欠我一个人情。”
“……啊?”
周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震惊过后,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阿初。”而是轻声细语劝她,“今天这个人情也算还完了,以后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林初点头:“我知道。”
她从书包里抽出课本,顺势扫了眼四周。
林初抬眼太快,不少有意无意看过来的女生都没料到,视线猝不及防对撞,立刻心虚挪开。
为了掩饰尴尬,有人拿出香水对着手腕喷了两下,蜜桃甜香散在空中,说出来的话字字带刺:“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谁都比不上秦昕然。”声音不大不小,似乎故意让林初听到。
林初对这种小把戏没什么兴趣。
表情沉静地收拾桌面。
见她无动于衷,对方觉得很没意思,嘟囔了几句,也就不说了。
“秦昕然是谁?”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转移后,林初小声问周舟。
进校后,这是她第二次听到对方的名字,而且总是和徐嘉年纠缠在一起。
从姓名判断,大概就是那个被路明山捧在手里宠着长大,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女。
这一点上,林初倒没和路明山耍心眼。
她的确从未接触过秦昕然,更是在今天才知道她叫什么。
“秦昕然是隔壁八班的班长,也是学生会会长。”周舟解释,“她家条件挺好的,给学校捐了一栋楼,许多人都在背后喊她大小姐。”
“一栋楼算什么?私高还是年哥他们家的呢!”话音未落,背后插进来一道大大咧咧的男声。
“别说私高,半个cbd基本都是他家的产业,那才是真正的条件好!秦昕然喜欢他又怎么了?这年头谈恋爱也得讲门当户对啊!班长你瞪我干嘛?哎哎哎怎么还上手打人呢!”
周舟拿书用力敲了下男生的头:“胡莱你闭嘴!”
转头继续和林初说话:“反正她家里有钱,长得漂亮,在学校人缘不错。”顿了顿,“郑婷婷也是她们班的,今天找你麻烦应该和她没关系,不过……”
林初了然:“我明白。”
就像徐嘉年从不在意他人一样,对于秦昕然而言,林初只是区区一个转学生。
完全没必要故意找茬。
但如果今天这样的事再三上演,以后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
“我会和徐嘉年在学校保持距离。”林初平淡地说,“不给自己惹事。”况且她原本也没想和秦昕然起冲突。
她和路明山之间的恩怨,同他人没有关系。
周舟愣了下:“啊,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昕然她有时候脾气大了点,但也不至于……”
她摆摆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摇头:“总之别和他走太近。”
察觉到周舟话里有话,林初没追问,点了点头:“不过总要把这个还回去。”指了下胸口校牌。
“嗯,这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转入私高一周后,林初并没有找到还校牌的机会。
新的周一,林初提前半小时起床。
简单吃过早饭:“小米粥在电饭煲里,锅里有鸡蛋和红豆包,想喝牛奶冰箱上层自己拿。”她拿起书包,“饭后记得吃药,都给你放在茶几上了。”
着急赶公交车,林初语速很快。
噼里啪啦说完这一长串,不给林稚川插话的机会:“砰!”用力关上防盗门,将他的声音一并关在门后:“你慢点儿——路上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
旧城区到私高距离远,晨色朦胧时,林初坐上第一趟早班车,看见巍峨的白色圆形拱门,已然天光大亮。
下了车,她走在路边,小心避让挤在道路两侧送孩子上学的昂贵私家车,刷脸进入学校。
后勤工作人员每天按时更换教学楼中的瓶插,周一是水仙百合和孔雀草的组合。
馥郁芬芳,满衣襟的香甜。
林初不太习惯这么浓烈的香气,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感冒了?”被一同进班的胡莱撞见,“周末雨下得挺大,注意身体啊!”
林初稍微弯了下嘴角:“没事。”
“年哥是不是又不准备来上课了。”胡莱关心完林初,扭头看后边,“哎,就不能分我点脑容量!考不了第一,能从倒十出去,少挨几顿打也行啊!真是的,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胡莱半真半假地抱怨。
林初放下书包,扫了眼教室后排。
硬件设施优越,私高教室面积比普通中学大得多,桌椅安排并不拥挤。
最后一排的单桌与其他位置间隔却又格外广阔些。
靠窗,独自坐着。
离人群很远。
没有同桌,也没有试卷课本,桌面上随意扔着个有些眼熟的黑色书包,被卷起的奖状仍旧草草塞在侧袋内侧。
上周下了几场雨,雨丝从半敞的窗户斜打进来,打湿铜版纸,随着时间推移蜷曲发皱。
书包的主人显然很久没回来了。
实际上,自从上周升旗仪式后,林初再未见过徐嘉年。
整整一周的时间,无论在学校还是奶茶店,她都没有再碰到他。“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周舟说,“想上学就来,烦了就不来,有时候来了也不进班,直接去琴房。总归学校是他家的,他成绩又好,老师想管也管不到。”
“不过你还是别去琴房找他了,那里蹲他的人太多,老师也经常过去查。啊,也不要直接把校牌放他书包里,他不喜欢别人离他的座位太近,更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
林初看出来了:“嗯,我知道。”
哪怕徐嘉年本人根本不在班里,课间,学生们聊天打闹时,也没有人靠近那张单桌。
明明在同一平面,却像是被无形与整个教室切割开来。
一片无人敢侵犯的绝对真空。
“你别着急,反正学生会从来不会扣他的操行点。”周舟安慰林初,“什么时候他来上课,你再把校牌还他就行了。”
“没事,我不急的。”
习惯了徐嘉年每晚都来辛德瑞拉点一杯柠檬水,一周不见人,林初虽然有些诧异,但也谈不上多意外。
没有什么会永远在计划内。
既然她并未因为和他同班而格外惊喜,自然也不会对他突然的缺席感到沮丧。
中午吃过饭,林初去后勤部拿校牌:“你找得到路吗?”周舟被班主任叫去整理材料,“不然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反正这周的检查已经结束了。
“你忙你的就好,我自己能行。”
和周舟分别后,林初按着记忆,在大到有些离谱的校园里走了二十分钟,终于从老师手里拿到属于自己的校牌。
道过谢,她离开办公室,走向拐角处的楼梯。
“嘉年——”
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林初脚步一顿,意识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身体率先行动。
扭开一旁储藏室的门,闪身躲了进去。
“嘉年!”她无声合上门,便听见小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我以为这周你不来学校了呢!琴房也找不到人,怎么跑来这里了?”
女生语气娇嗔,口吻亲昵。
关心完徐嘉年的去向,又问他有没有吃午饭,如果不想去食堂,她正好多带了一份便当。
林初一个不相关的外人听了都觉得十分体贴,徐嘉年却毫无反应。
隔着一扇门,迟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只有女生一个人自说自话。
林初不免有些奇怪。
犹豫几秒,她悄悄将门拉开一条细缝,储藏室在楼梯斜对面,正好能看到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占据绝大部分视野的女生背对林初,格裙刻意裁短一截,露出雪白大腿,改过的衬衫腰线玲珑。
半趴在楼梯扶手上,长发垂下,随风拂动。
眼看就要扫到少年的肩:“秦昕然。”
徐嘉年声音没什么情绪,仿佛金属般冰冷的质地,“你很烦。”
完全不留情面的三个字。
林初一怔。
秦昕然也愣住,几秒后声音带上哭腔:“徐嘉年!”强撑的自信瞬间坍塌,跺了下脚,转身直接跑了。
她匆匆跑开,林初这才看到徐嘉年在做什么。
个头高,他在台阶上坐得有些委屈,一条腿屈在身前,一条腿伸出去,姿势算不上舒服,甚至有些难受。
他不在意,垂眼盯着搁在膝头的几张a4纸,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挟着支黑色针管笔,在纸上涂写着。
节奏最初有些滞涩,时不时停顿。
很快流畅起来,笔尖掠过纸面,速度极快,划出凌厉尖锐的风声。
十分专注,徐嘉年根本不抬头。
似乎没发现有人正在偷看自己。
徐嘉年坐在楼梯口,林初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考虑几秒,关上门。
耐心等待半个多小时,估计他差不多应该写完了,悄悄从门缝里观察。
楼梯上空空荡荡,人果然已经走了。
林初不自觉松了口气,她并不想撞见刚才那种尴尬场面,无论牵涉其中的对象是谁。
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确定走廊无人,她正要离开储藏室:“咔哒。”
锁舌发出一声轻响。
随即,门从外面被拉开。
“你看够了?”
低着头,居高临下的,他喊她的名字。
“林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