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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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小年，长安城内繁花似锦，大街小巷人声鼎沸，丝毫感受不到隆冬的萧瑟。chuoyuexs
傍晚时分，颍川候府。
崔九摇摇地走进小院，福身行了一礼：“妹妹给姐姐请安。”
不等崔鹿绫开口，她自己先伸直了膝盖。
宋家那边递来口信，镇国公同意姐妹共侍一夫。
身子骨还没痊愈，崔鹿绫只能躺在床上，她的双目紧闭，语气颇有几分不善：“九妹不必日日过来。”
崔九扫了一眼床边，辰柚立刻殷勤地搬来绣凳：“姑娘生着病，脾气不太好，九姑娘莫要见怪。”
崔九施施然坐下：“我怎会怪姐姐，日子长着呢，姐姐的病总会好的。”
桑榆奉上茶水：“九姑娘若真心这么想，就该听姑娘的话，而不是日日跑来打扰姑娘养病。”
崔九吃吃地笑。
养病？
养一辈子也好不了！
她的这个五姐，自幼出入宫廷，只顾与公主皇孙玩耍，根本不将庶妹放在眼里。
何曾想过，来日要靠她的施舍过日子。
崔九盯着辰柚：“掌嘴。”
辰柚是崔鹿绫身边的大丫鬟，放在平时，巴掌早扇到崔九脸上去了，而今……
她咬咬牙，对准桑榆的脸蛋就是一耳光。
啪！
桑榆没想到辰柚当真会动手，整个人都懵了。
“再打。”
可一就可二，辰柚再次扬起手掌。
崔鹿绫猛地睁开眼睛：“你敢！”
丫鬟永远挣不过主子，辰柚自是不敢乱动。
崔九眨了眨眼：“姐姐糊涂啊，这样不懂事的丫鬟，若是带去宋家，定要遭人耻笑。”
崔鹿绫转头看向她，目光凌厉如刀：“九妹以为木已成舟？别忘了，崔家不止你一个庶女。”
相比于男子，女子更像是联姻的工具，尤其崔家还有四五个适龄的庶女。
并不是非她不可！
崔九气得小脸涨红，可又无力反驳，怨愤地瞪了崔鹿绫一眼，飞快起身往外走。
“站住。”崔鹿绫阖上眼皮，“辰柚，掌她的嘴。”
辰柚惊恐万分：“姑娘！”
桑榆伸手推她一把，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九姑娘让你打你就打，到底谁是你的主子。”
辰柚一个趔趄，冲到了崔九跟前，索性把心一横，抬手打了出去。
啪——
崔九咬破嘴唇：“难道姐姐没有想过来日？”
崔鹿绫仍旧闭着眼：“我没说停。”
辰柚一愣，随即左右开弓，狠狠甩出去十几个耳刮子。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她早就忍不住了！
崔九恨得心中滴血。
待到来日，她必百倍奉还！
约莫过去一盏茶功夫，崔鹿绫再度睁开眼：“做妾就要有做妾的样子，等你到了宋家，丢的还不是我的脸。”
崔九沉沉吸了一口气：“多谢姐姐教导。”
临走前，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桑榆见状十分高兴：“姑娘早该如此，别说您是嫡她是庶，就是到了宋家，正妻也有权管束妾室。”
崔鹿绫撑着枕头想要坐起来，腰部以下却是半点知觉没有，便连疼痛也感受不到。
桑榆上前扶住。
眼底隐隐闪过一丝绝望，崔鹿绫淡淡道：“她去不了宋家。”
辰柚表示赞成：“十一姑娘是个温和人，她不敢欺负姑娘。”
家里姊妹的性情，崔晏禾并非不清楚，他会选崔九，看中的正是她不服输的个性。
温和人，在宋家站不住脚。
崔鹿绫抓紧桑宁的手：“我不想嫁，帮帮我。”
桑榆望进她的瞳孔，那里边满满都是哀求。
怎么能不嫁？
死了就不用。
辰柚笑道：“姑娘放心，奴婢和桑宁一定护住您。”
崔鹿绫点点头：“你去找母亲，把方才的事说清楚。”
告状她最拿手，辰柚屁颠屁颠地带上门出去。
桑榆稳了稳心神：“姑娘可想好了？”
宋二公子那张黝黑的脸浮现在眼前，崔鹿绫目光坚定：“他值得更好的女子来配。”
她不行，崔九也不行。
崔晏禾之所以提出姐妹媵嫁，皆因她还活着。
只要一死，姐妹媵嫁就会变成姐妹替嫁。
明知崔家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嫡女，宋家不可能要个庶女作正妻。
桑榆握紧拳头：“柴房近日在闹老鼠，奴婢可以弄来□□。”
好似久旱逢甘霖，崔鹿绫终于展露笑颜。
“好桑榆，身契和银票都在沉香匣子里，你到时候趁乱逃走，若没地方容身，就去栖霞书院找陆宫梓。”
至于辰柚，她会求母亲尽快将人嫁出去。
桑榆听着听着，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姑娘落到这般田地，还费心帮她们安排后路，这样好的女子，为何要遭遇这种不幸！
崔鹿绫心如止水，她的手不断轻抚桑榆的后背。
“好桑榆，你该为我高兴……”
·
过完年，辰柚被夫家接走，走之前跑到崔九的小院门口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大声求她不要再欺负自家姑娘。
接下来的四五天，崔九被崔夫人训斥了好几回，暗地里，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正月初六，是个晴天。
桑榆取来脂粉，一边替崔鹿绫上妆，一边讲崔九的笑话。
崔鹿绫已经能够自己坐起，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指尖挑出一点儿口脂抹在唇上。
粉嫩的唇瓣转瞬殷红如朱。
桑榆笑了笑：“姑娘真好看。”
比新娘子还要好看。
桑榆仔细想过，姑娘腿脚不便，嫁进宋家就是一个摆设，如果姑爷不喜，日子还不知道多艰难，看开了也无甚要紧。
偏生，姑娘看不开啊。
最美好的时光，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最该做梦的年纪，只能睁眼到天明。
试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人生海海不过尔尔。
崔鹿绫放下镜子，直直看着桑榆：“拿来。”
桑榆眼中含泪：“姑娘，我们一起逃吧，找一个小村庄，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拿来！”崔鹿绫的声音陡然提高。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簌簌而落，桑榆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双手颤抖着打开，然后将里头的白色粉末倒进两盏热茶。
崔鹿绫一怔：“桑榆……”
桑榆低着头站在桌边：“刚沏好的茶，还有些烫，放凉了再喝。”
崔鹿绫重重捶了两下床板：“你走，现在就走！”
桑榆置若罔闻：“茶叶用的是虎丘，姑娘最喜欢——”
扑通一声，崔鹿绫从床上栽了下来。
桑榆急忙去扶。
崔鹿绫一把推开她：“没有你，我连死都做不到，好桑榆，你走吧，我求你。”
桑榆跪倒在地：“我没有父母兄弟，除了姑娘世上再无牵挂，我陪着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崔鹿绫听了她的话，忽然崩溃大哭：“桑榆，我好怕……”
桑榆忙将她紧紧抱住：“姑娘不怕，奴婢陪您，去哪都陪您。”
热气蒸腾殆尽，桑榆端起两盏凉茶慢慢走近。
后背倚靠着床沿，崔鹿绫仍旧坐在地上，哭过一场之后，仿佛获得新生。
她接过一盏茶水，笑得恣意张扬：“如有来生，我想当公主。”
“崔姑娘！”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外间响起。
崔鹿绫晃晃脑袋，还没死呢，怎么就回光返照了。
此时此刻，宋昭苏肯定在金陵守着他的姜姑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长安。
“崔姑娘请恕我冒犯。”
宋昭苏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少女身穿红衣，艳丽得不似凡人，她左手执着一盏茶水，右手捏着一方锦帕。
帕子上，绣了一轮明月。
明月昭昭，小鹿呦呦。
宋昭苏的心脏疯狂跳动，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崔鹿绫慌忙藏起帕子，有点不知所措。
茶水洒出几滴，溅在鲜红的石榴裙，崔鹿绫呼吸一窒，端起茶水仰头就要饮下。
宋昭苏既然来了，自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两步上前，扬手打翻了茶盏。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
崔鹿绫再也忍不住，伸手抱紧了他的脖子：“宋世子，救我，救救我……”
想自尽的分明就是她自己，她却不停地求他。
宋昭苏单膝跪在地上，略一犹豫后，缓缓抱住了崔鹿绫：“我会用一生来救你。”
姜姝怎么办，宋二公子怎么办，两家的婚约怎么办……
崔鹿绫统统顾不上，一生太久，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个瞬间，她也想好好珍惜。
因为她喜欢宋昭苏，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崔晏禾轻咳一声：“五妹，公公还等着宣旨呢。”
曹公公堆起满脸笑容：“女儿家面皮薄，先准备准备，奴才不着急。”
桑榆急得不行，三两下就把现场处理干净，给崔鹿绫补好妆，又设了香案，便匆匆请人过来。
崔鹿绫走不了路，圣上体恤，恩准她在闺房接旨，也不必下跪。
宋昭苏跪在她旁边。
其余人等，或是跪在外间，或是跪在走廊，总之哗啦啦跪了一地。
圣旨的内容乏善可陈，落在崔鹿绫的耳朵里，却是无上至宝。
尽管心中有了答案，可真正确认是赐婚之后，崔鹿绫泪流满面。
宋昭苏对她也有一点点的喜欢吧，不然怎么肯进宫求来这道圣旨。
有圣旨在，宋家无人敢为难她。
就算残了双腿，她依然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