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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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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了九月十二日,罗羡思启程返回京城。chunmeiwx

    崔鹿绫却不肯走。

    “姑姑叫我们俩一起回去,我不能丢下表姐一个人。”

    陆宫梓纠正:“表哥。”

    以她对生母的了解,崔贵妃肯定是被这个侄女缠得太紧,才会随口一说,对于父皇下定的决定,母妃素来不会表示反对。

    崔鹿绫撇了撇嘴:“表哥,我现在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就这样对待我?”

    崔家远在京城,宋家远在福建,他们两家的婚约传不到金陵,于是,陆宫梓拜托崔鹿绫假扮她的未婚妻。

    “我没时间照应你。”她说道。

    闻言,崔鹿绫喜上眉梢:“我能照顾好自己,用不着表姐操心。”

    陆宫梓歪头想了想,也就随她去,等到崔家来了人,崔鹿绫还是要走,不过早晚而已。

    傍晚时,陆宫梓坐上返回书院的马车。

    翌日清晨,温少辞站在院子里读书。

    吃过午饭,温少辞站在院子里读书。

    夜幕深深,温少辞坐在屋子里挑灯夜读。

    陆宫梓一声哀嚎,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之后的半个月,九里香每日上演这般场景,直到城里传来两个大消息。

    其中一个是崔贵妃被册封为皇后,礼部拟定明年三月举行大典。

    温少辞陷入沉思。

    前世,崇仁十一年三月,崔贵妃顺利登上后位,也是在这个三月,赵琰命丧黄泉。

    个中详情到底如何,温少辞身为局外人不得而知,但赵琰死去的时机实在太巧,巧到令他不得不怀疑四皇子。

    同样是养子,嫔妃养子如何与中宫养子相比。

    陆宫梓抬起手掌,用力往温少辞背上一拍:“你怎么想?”

    温少辞一个激灵,收回思绪。

    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在做,其余的但凭天意。

    陆宫梓嗔他一眼,几分埋怨几分撒娇:“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温少辞捉住她的小手,放在掌心揉搓:“抱歉,一时走神了……”

    在座的学生们很有默契地抬眼望天,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陆宫梓面色微红,急忙道出缘由。

    另外一个大消息便是圣上下旨征兵,同时推行重新制定的征兵令。

    而与从前最大的不同在于两点。

    古来征战几人回,士兵战死都是有功的,从前顶多获得一笔封赏,如今改为,家有老母寡妻幼子者,朝廷每年颁发一笔封赏。

    这一点无可诟病,抛了头颅洒了热血,其家人理应得到赡养。

    陆宫梓不满:“士兵多为青壮年,他们的妻子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丧夫已是十分不幸,一生守寡岂不是要苦一辈子!”

    从前朝廷提倡妇女守节,但是并没有明文规定,如今已然写进律法。

    凡将士孀妻,须留在夫家守节,终生不得改嫁!

    “一女不事二夫,守贞一举,既全了女子名声,又全了夫妻情义,何乐而不为!”

    宋昭苏出身将门,见惯了年轻守寡之事,设身处地想,他在外出生入死,枕边人却在琢磨改嫁何人,怕是死了都要气活过来。

    温少辞反驳:“夫妻情义存在于夫妻之间,从来只听说过贞洁烈女,却不曾听说贞洁烈男,若要从一而终,理应一视同仁。”

    宋昭苏的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女子不能上战场。”

    “女子也不能考科举。”袁仲舟接话,“自古从今,男主外女主内,庙堂之上皆为男儿,牝鸡司晨,家门必败。”

    后宫不得干政,陆宫梓在这样的教育下过了十几年。

    可是,从来如此便对吗?

    “天下事天下人可议,女子为何不能!莫非她们不是天子臣民?”

    陆宫梓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将心中郁结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

    “不是十年,也不是二十年,而是一生,人只有一辈子,一辈子活在贞名之下,全了夫妻情义,全了娘家声誉,唯独不能周全自己。”

    “孟子曾言,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读书人追求知行合一,你们莫以为女子只会是妻子,生你养你的母亲,你生你养的女儿,皆为女子而非牛马!”

    “上了笼头也捂不住她们的嘴,砍了手脚也砍不死她们的心,她们是活生生的人,要不要守贞,该由女子自己掌控,而不是旁人逼着她们守!”

    论起嘴上功夫,读书人最擅长咬文嚼字。

    袁仲舟摇头晃脑:“孟子亦言,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女子改嫁伤风化败人伦,但凡有羞恶之心,当以名节为重,耻于改嫁。”

    附和声此起彼伏。

    小小的学堂里充斥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高谈阔论,陆宫梓望了他们一圈,沉着脸走出门去。

    温少辞跟上她的脚步。

    陆宫梓忽的转身:“你也赞成妇女守贞?”

    温少辞一向唯她是从,适才却没有帮忙说话。

    “圣上已经昭告天下,便是争赢了又有什么用。”他道。

    前世征兵令出来的时候,也有一些声音支持妇女改嫁,最终却是不了了之。

    陆宫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是在问他们,是在问你。”

    温少辞抿紧嘴唇,并不答话。

    前世的赵临欢因为宋昭苏是武将而不肯改嫁,放在那时,他当然不支持妇女守贞。

    如今重来一回,温少辞巴不得赵临欢生是他的人死了也做他的鬼才好!

    陆宫梓轻轻叹口气:“我明白了。”

    知己都不懂她,还有谁能懂……

    “陆同学,我支持你。”杨韵眼眶微红,“只是你我将来要靠科举出仕,言辞务必小心为上。”

    大嘴巴教人做闷葫芦,这倒是件稀罕事。

    陆宫梓本想刺杨韵两句,但见他神色凝重,不禁生出几分不过意:“多谢提醒。”

    待杨韵走远,温少辞缓缓开口:“杨夫人孀居多年,想必吃了不少苦。”

    陆宫梓冷哼:“又不是你娘,吃再多苦也跟你没关系。”

    话毕,她顿觉自己失言。

    温少辞年幼失恃,此生再无可能见到他娘亲。

    再有先前所说的“从一而终”,他心中应当不赞成英国公多次续弦,可大王氏也是继室,左右为难莫过如此。

    “是我说错了,”陆宫梓立刻拉住他的手,“你不要生我的气。”

    温少辞讶异极了,赵临欢何曾认过错!

    而且这么干脆这么爽快,甚至有那么一点做小伏低!

    温少辞眼中升起浓浓笑意:”朝廷如今大肆征兵,不出三年必起战火,大魏素来与我朝交好,若能说动端阳帝姬出面,或许会有转机。”

    端阳帝姬之前,皇女皆称公主。

    与崇仁帝恰好相反,魏帝九女一子,不管资质如何,独子继位理所应当,可惜一场小小的风寒,储君就此丢了性命。

    魏帝乾纲独断,扶持皇四女入主东宫,改公主为帝姬,赐号端阳。

    前世,端阳帝姬登基大宝,女子地位迅速提升,可以自立户籍,可以出门经商,可以入朝为官,甚至出现过一位传奇的女将军。

    不过这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到女皇被赶下帝位,一切恢复如初。

    陆宫梓蹙着眉头,十分认真地思考起温少辞的提议。

    虽属他国内政,可要是端阳愿意发声,父皇未尝不会考虑这位未来女帝的想法,而且,一旦事成,端阳也能在两国之间博得一片声名。

    陆宫梓扬起下巴:“我不认得她,还是另外想个法子。”

    温少辞暗自好笑。

    赵临欢的模样分明就是动了心,装,她还装!

    ·

    十月的风翻动金黄的叶,安阳郡王怀抱一盘花生,悠哉悠哉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长史一口气冲进主院:“王爷,不好了!”

    安阳郡王见怪不怪,拣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不紧不慢地说:“宫梓又出幺蛾子了?”

    “是!”长史点点头,又摇摇头,“哎呀,不是,是世子爷!世子爷搞了个请愿书,说是要抵制征兵令。”

    安阳郡王正要说话,不防那颗花生米哽在喉咙里,一口气不上不下,噎得他差点翻白眼。

    “快,快把他带回来!”

    如果能够带回来,长史也不会这么慌张。

    安阳郡王立刻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如意楼,金陵城中生意最好的银楼,今日却是门可罗雀。

    距离如意楼一尺之遥,摆着十来张长长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

    齐渺渺站在最前面,远远儿地就瞧见他爹,兴奋地直挥手:“爹,你来得正好,快给我签个名。”

    签名?安阳郡王抬手一记爆栗:“你搞什么!人家守不守寡,关你什么事啊!”

    “当然有关系,”齐渺渺一脸桀骜,“爹常说我不务正业,今儿我就要干出一番大事,好教天下人都知道金陵有个齐渺渺,爹也跟着颜面有光。”

    有光?

    有没有命在尚且两说!

    “好好好,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安阳郡王两眼一黑,随即晕厥过去。

    齐渺渺十分感动:“我爹这是太高兴了,尽管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许。”

    闻讯赶来的温少辞恰好瞧见这一幕,又是好笑又是叹气。

    “宫梓在哪?”他问。

    齐渺渺一指不远处:“后边巷子里。”

    温少辞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巷子深深,隐约有回音传来,他不禁放轻了脚步。

    “……身居高位者尚且保持缄默,黎明百姓又怎敢发声?我也是女子,如果就此退缩,来日还有何面目忝居公主之位!”

    温少辞站在拐角处,看不见陆宫梓,但他可以想象。

    娇娇俏俏的少女气息凌厉,漂亮的桃花眼中燃起星星之火,烧得人心潮澎湃,烧得人热血沸腾。

    崔鹿绫波澜不惊:“女子不能上阵杀敌,但可守住己身以安军心,这是为国为民的义行,我甘之如饴。”

    “书院有一位姓杨的同学,父亲离世十年,这十年里,他母亲不曾穿过一次艳色衣裳,不曾与外男交谈一句,不曾踏出家门一步。

    杨韵说过的话,不断在陆宫梓耳边回响。

    “他听过最多的是木鱼的声音,闻过最多的是檀香的气味,一间佛堂,一罐豆子,把豆子往地上一撒,然后一颗一颗捡起来,再往地上一撒,然后一颗一颗捡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豆子发黑发亮,杨同学想换一罐新豆子,杨夫人却说——”

    崔鹿绫一怔,道:“说了什么?”

    “她说,”陆宫梓脸上浮现一丝笑,似讥讽似惋惜,“这是她的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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