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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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邈回过神,闻到周遭隐约飘萦着铃兰花香,而挡在前面的铃兰身穿一套石榴裙,仔细观察发现是他订做的那套。nianweige
丝缕阳光透入窗内,在地上倒映出她的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
他仍有些不确定,伸手探向半掩在红袖间的纤纤素手,刚触到一片柔软,铃兰转头扶他起身。
她的手微凉,掌间有薄茧,指甲边缘修剪得极为整齐,这是铃兰没错。她素喜洁净,且自小练琴,指甲始终保持在指上一毫的长度。
扶起来后,铃兰松开手,左右扒拉起他的脸,关切地打量着,“幸好没伤到脸。”
元邈握着铃兰的手,贴在自己脸侧,“没事。”
“咳——”听见轻咳声,两人想起了被晾在一边的穆椋,同时转头看过去。
客栈楼上楼下挤满围观群众,齐刷刷的目光投射过来。
铃兰顿生羞意,抽离自己的手。
双颊挂上了两抹红酥,实在惹人怜爱,元邈忍不住拍了一下她头顶。
铃兰白了他一眼。
穆椋不满情绪高涨,用力甩鞭抽在元邈身上,元邈因猝不及防的疼痛而“嘶”了一声。
又一鞭子袭来,却被截在半空中,一柄剑缠住鞭子。铃兰用力回拽剑身,鞭子断裂,满地散落。
铃兰甩了个剑花,嘴角微弯,“这种事情再一再二,可不再三。闹够了没有?”
“非要撕破脸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穆椋冷哼了一声,微微抬手,周围的黄衣宦官们上前。
他一声令下:“把她也绑起来,一起带回去。”
数条粗麻绳从两边窜出,犹如蟒蛇从洞中出击猎物,贴上铃兰的身子,铃兰闪身避开,望了一眼对面。
穆椋朝元邈渐渐走近,手里拎起一条新鞭子。
那鞭子上面沾着刺猬的肉刺,被那鞭子狠狠这么一抽,无论是习武者还是书生都会皮开肉绽。
铃兰惊恐不已,略一错神,手中的剑被宦官们的绳索所缠。
那边厢穆椋挥鞭,向元邈的头顶招呼去。
眼见利刺即将贴上元邈的正面,再晚一点便要见他脑袋开花。铃兰煞是恐惧,顾不得眼前的纠斗,窜上前用手硬是拉扯那带刺的绳索。
利刺扎入铃兰的细嫩的手掌,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从她的指缝蔓延。
穆椋见状瞠目结舌,急匆匆松开握鞭的手,大呼:“你真是疯了。”
他忙喊身后的宦官们:“松手,都给我松手。”
可转头一看,宦官们全部卧倒在地上,方才本该在身侧的元邈,此刻站在倒地宦官的中央。
元邈向来藏拙,但今日事出危机,不得不露出一点实力自救,飞身躲开穆椋的攻击后,便将这几名纠缠铃兰的宦官击昏。
刚解决完宦官,转眼瞧见铃兰手掌握拳,指缝间滴答着鲜血,而脚边弃置着那根贴满软刺的鞭子,上面也沾染着鲜血。
她把受伤的手藏在背后,手却远离身子,仿佛是怕弄脏了他送的长裙。
元邈不觉揽臂将铃兰带入怀中,靠在自己肩膀处,缓慢打开她握拳的手掌。
看着掌面密密麻麻的伤孔,只觉得刺也同样戳在了他心里。
感情再迟钝如他,此时也都明白了。
不必再等到回长安,铃兰已经做出了回应。
铃兰嘴唇苍白,脸上也失去了红润,手掌痛得想落泪,今日她驾马跑得太急,身子疲累。
怀抱温热,催得她困意涌动,眼皮越来越沉,闭上了眼睛。
四面八方传来响动,马蹄蹬地声与兵刃摩擦声纷至沓来。
客栈里面的人瞬间慌乱了,争先恐后地拾梯而下,拥堵在大门口,试图逃窜出去。
他们刚从守卫手里夺过门闩,一列尚未解甲的士兵顺势冲入客栈,将客栈里面的人团团围住。
李宴元在队列的最后走入,微挥手臂号令士兵,“将穆少监、元御史、以及他们随行的人都押送回长安。”
铃兰再次醒来时,是在回长安的马车里,她手掌的疼痛较之前有所缓解,手心凉丝丝的,外面缠着白色纱布。
应该有医官在她昏迷时,替她上了药。
脑海中骤然回忆起受伤时的场景,暗怪自己犯傻,元邈说过他曾经也差点入了四时会,排行和她一致,是在兰字科。
四时会排位并非按照平均值,而是按照他们最短板。就算武力是元邈的短板,也不可能差她太多,足够对付这些虾兵蟹将。
可她当时太过担心他的安危,脑筋都没动,空手接下那等带刺的鞭子,痛得她几欲崩溃。
倘若以后手掌落了疤,她还真不得不嫁给元邈了,终于给他找到借口去裴家逼婚了。
铃兰醒来的消息,经由车内侍奉的婢女,传到马车外面。
李宴元掀起帘子,朝她一礼后,惊喜道:“裴娘足足睡了两日,可算是醒了。”
铃兰问婢女要了杯水,漱了漱嗓子,回答:“两天不多,现在快到剑南道了?”
李宴元命婢女们卷起铃兰旁边的帘子。
外面骄阳明媚,天幕湛蓝无云,空气偏向干燥,不似长年天阴的剑南道。
“那个草木深郁的城池,便是长安城。”李宴元解释。
“回长安?”
“嗯。”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铃兰半眯双眼,陷入沉思。
她虽有意带元邈回长安,但此事未向李宴元说明,他怎么会知道。
况且醒来时,元邈没有迅速过来探望她,反倒这位萍水相逢的李宴元捷足先登。
莫不是他抛下她,独自去了剑南道。若然如此,历史真要发生大改变了。
“元邈呢?”她直接问。
李宴元全家都是归化的唐人,骨子仍带着边域地带的豪迈,不懂得唐人的迂回婉转,直言:“他被我抓了。”
“抓他做什么?那穆椋呢?”铃兰疑惑道。
李宴元说道:“也抓了。他们两人在山南道闹事,影响了山南道的秩序,我身为大唐儿女见义勇为,将两人带回去送给皇上处置。”
铃兰心想,这她想要的结果是有了,但过程完全不对啊。
元邈虽然要回长安了,但捅出这么大一篓子,回头逼得唐宪宗不得不去处置他,平息朝臣的非议,那他可就免不了贬谪之旅了。
别回头他也江州司马青衫湿,从司马到同平章事遥遥无期,闹不好和柳宗元一样,一贬再贬,中道崩殂。
北魏元氏一族别看个个都是身长面白,高鼻宽目,盛产合眼缘的美男子,但自古美人多薄命,他们寿数都不算太长。
史书上记载,元邈今生寿命只有五十,今年已经三十了,又没有他兄长能文会诗的能力,亦不能借助“江南纸贵”而重返长安。
真要贬谪的话,后果难以预测。
她暗暗吐槽,以结果为导向不适用于推动历史的进程啊。每次世界级别的各种危机,都是无数个以结果为导向的人搞出来的。
这世界眼见着有崩塌的可能。
而她便是那只来自西伯利亚的小蝴蝶。
回到长安后,果然如铃兰预期,弹劾元邈的奏章比他们先行抵达皇上手中。
唐代每隔十日一早朝,元邈抵达长安时正赶上第九日。皇上听闻元邈回归的消息后,急命他入宫面圣。元邈入宫后,见到行宫外面走出一排宦官,围着一位术士打扮的人。
宦官中间有一位探头,瞧见了元邈,他向领队的郑守仁汇报。
郑守仁虽是穆椋的师父,但为人圆滑,从不得罪人,知元邈近来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更不会为区区小徒弟得罪他。
他走到前面,提醒元邈:“小心一点,最近皇上心情不好,你要小心应对,千万别在皇上气头上逞英雄。”
元邈点头,行了一礼,“谢过郑常侍提醒。”
两人别过后,元邈迈入宫殿门槛。
宫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但味道里透着呛人的硫磺、石灰石与沥青混合的古怪气味。
朝殿深处眺望,果然见到皇上面前摆着一只正在冒烟的香炉,靠近时,依稀能感觉到炉火的余温。
皇上见到姗姗来迟的元邈,急召他过来,命他为自己把脉,并说:“守仁这次送来的术士倒有两下子,朕服下这延年益寿的丹药,精气神足了许多。”
元邈略一探脉,蹙起眉头,说道:“身体虽有回春迹象,血液运行加快,但此药有毒性,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利。”
皇上感慨道:“太子最近染疾,身子骨愈发虚弱,眼见着撑不过今年。可朕剩下的那几个,个个不成气候。”
“还是得多活几年,朕亲自把藩镇的事情平了,才能放心交给他们。”
他说完这事之后,连着叹息两声。
其实皇上只比元邈大了一岁,但经历过无数次废立危机,加之与郭家周旋,和劳心藩镇的事宜,他看着衰老许多。
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便露出不少根银发,像比元邈大了一旬。
在元邈眼中,这位皇帝虽登基手段不光彩,但却是位明君,所以他想为这位明君分忧。
他仔细想了想,提到:“比起吃药,圣上不如调整饮食,预防胜过补救。”
皇上疑惑地问:“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元邈回:“臣的未婚妻,她来到元家后,常为臣调理饮食,之后臣的身子骨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皇上打量着元邈,笑侃:“我看你这几年红光满面的,早猜到身边有位佳人,今日竟证实了。听人说,这女子是位丫鬟?”
元邈直言:“裴相的侄女裴氏。”
这话皇上听了,笑意也冷了,立刻想到裴现与宫内假贵妃的私生女。
“是她。”
皇上不喜郭贵妃,也同理厌恶与之有关的一切,但他不想将情绪牵扯到元邈身上。
他忙转移话题,随手拿过手边的奏疏,递给了元邈。
“你看看,这是穆椋今早托人递过来的。”
元邈打开折子前便猜到里面会写什么,翻开后见到穆椋对他的指控并不讶异。
皇上问:“他上面奏述的可算公正?”
元邈摇头,“臣想即便是臣描述,也不会全然公正。真实情况如何,河东李宴元定会详实描述,他并无参与此事,却有现场目击。”
“你不怕他写些不利于你的供词?”皇上问。
元邈道:“臣觉得他并非容易虚言之人,若真写了些不利于臣的证词,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皇上点头,说道:“那你先下去吧,至于此事处理如何,明日早朝便见分晓。”
这句话暗藏着驱逐令,元邈摸不透皇上的意思,但眼下也只能赌上两把。
一赌李宴元没有与穆椋等人暗中勾结,如实奏报他们的事;二赌皇上对他留有情面,并不打算苛刻处置他。
元邈退出了宫殿。
过了大致一炷香的时间,皇上估摸着元邈应该已经离开皇宫,便命人去宣穆椋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