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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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赶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满满当当的站了许多的人,个数个揣着手,埋着头,一脸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想是平白吃了一通无名火,心里都憋着气。nianweige
连星正坐在门外的步梯上,在如此寒凉的早春节气,才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赤着双脚就出了门,也不知在冷风里到底坐了多久,脸色都被冻得发绀了,远远地看去就像一座冰冻的雕塑,失魂落魄,毫无知觉般,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夫人吓得大叫,“这么一大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便由着小公子就这么坐在地上受凉,也不晓得拿件衣裳给他披一披?”遂,快步朝他走了过去,一脸心疼的去牵他的手,“好孩子,这大清早的你又是犯的什么倔啊,快起来,跟着祖母进屋里去啊,这地上凉。”
连星却不为所动,一脸固执的说:“我在找一个人。”
老夫人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的一脑袋雾水,看着这孩子的表情,真是又可怜又情急,摸见他双手冰冷,也舍不得重话斥他,只有轻声哄:“好星儿,好孩子,咱们先进屋里去暖一暖再慢慢说好不好,有什么事你给祖母说说,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拿下人出气。”
连星目光一亮,抬起头一脸欣喜的看着她,又将最后的希冀放在了她的身上:“祖母你来的正好,我要问你一个人,你如实告诉我好不好?”
老夫人立刻说:“什么人啊?你问!”
连星笑着说:“洛无双,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洛无双!”
老夫人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有点哑然,回头扫了一圈身后的仆人们,从大家的脸上都看出为难来,便又拍了拍他的手,耐心询问:“她是谁啊?”
连星眼中的光彩一黯,顿觉得有种深深地无力之感将他笼罩,又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倒在他的背脊上,他难以置信的问:“祖母,你不记得洛无双了吗?”
老夫人哑口无言:“我,我……”
看着祖母略显无措的表情,连星满眼呆滞,满面哀伤,“洛无双啊,她叫洛无双啊。”他这么说着,忽然间泪如泉涌,哽咽着问,“祖母,连你也不记得她了吗?连你也忘了她吗!”
老夫人也跟着红了眼睛,颤颤巍巍的去擦他眼角的泪:“好孩子,你哭什么?有话和祖母好好说,你这样祖母心里也难受。”
连星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敢置信一个人的存在能在这世上蒸发的彻彻底底,不留痕迹,不敢置信到底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还是身边所有人的记忆都有问题。
可他明明记得,那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啊,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是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在烟火中远眺,在星光下奔跑,是给他带来治愈,带来救赎,带来光亮的那个人啊,为什么大家的表情都那么陌生呢?就好像那都是他一个人的臆想!就好像他是一个插头彻尾的疯子一样,是他病入膏肓,是他无可救药,是他被困守在童年的阴影中,又难以忍受无穷无尽梦魇的折磨,所产生的幻觉,所杜撰出来的一个人物,是告诉他那所有的经历,一起逛街,一起骑马,一起踏青,一起登高,全都是想象的,是虚构的,是捏造的!
这怎么可能嘛,这怎么可能啊!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只能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又疯魔一样试图用自己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碎片,唤醒身边每一个不声不响就抛弃了她的人们:“洛无双,她叫洛无双!祖母,你那么喜欢她,每天总是要亲亲热热的拉着她说悄悄话,话里话外都是在嫌弃我和大哥不够贴心,我们府上来了那么多表姑娘,你就最喜欢她,后来她和大哥之间没有缘分,你还遗憾了好久,回个头,还要给她指一个全建康城最有出息的后生,挑遍了整个建康也要找一个宗族和睦家世清白的高门让她嫁过去享福,我那个时候还为这件事生过气,但是你们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你们都不知道!”
少年说完话脚下就是一个趔趄,老夫人立刻上前抱住他,又摸着他的额头探了探温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好孩子你没事吧,你别吓祖母,你别吓祖母……”
连星浅浅地阖着眼睛,只是不停地流泪,并不说话。
老夫人慌乱不已,抱着摇摇欲坠的连星大喊:“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我们星儿这是怎么了?怎么醒来就说胡话,别不是冻病了,发烧烧魔怔了吧?星儿啊,星儿,没事啊,祖母在这里,祖母不会让你有事的。”
有仆人立刻应声跑出了院子。
孟芙蓉看见老夫人声泪俱下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上前两步与她一起搀扶住连星,轻声说:“老夫人,我们先将人扶进去躺一躺吧。”
哪知连星忽然就睁开眼,恶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还有你,孟芙蓉!你这个坏女人!你以为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手段无人知无人晓吗?你以为你的阴谋诡计就是真的天衣无缝吗?我告诉你,是她不屑于和你争,不屑于和你抢,不然凭祖母对她的喜欢,我们连家的当家娘子,她做定了!哪里又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提劲撒野!你这个坏女人!你一开始不是对她很有戒心的吗,表面上不争不抢菩萨心肠,暗地里蛇蝎为心花样百出!你还用奸计陷害她!是她无所谓是非,是她不予你计较,是她志不在此,否则你早就被赶出去了!否则我早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孟芙蓉一脸怔怔,被吓得倒退两步。
老夫人听了他不知所云的一番胡话之后,脸色越来越难看,摸着他的脸一叠声的哄劝,不由得老泪纵横,急得跺脚:“乖孙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祖母啊,祖母年纪大了,可不经这么吓的啊……来人啊!去喊文柏来,快去喊文柏来,他弟弟这是怎么了?快让他来啊!快让他来拿主意。”
老夫人抱着失去意识的少年滑坐到地上,捧着他的脸一声声的唤:“星儿,星儿,我的星儿……”
忽然人群中有人嘟囔着说了一句:“小公子这样,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夺了魂魄?”
这个说法,让整个连府上上下下都找到了新的方向。
大家都以为他中邪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又相互托着关系去请了八九个神棍,围着他跳大神跳了半个多月。
连星一开始也是大吵大闹过一阵,被绳子捆着也拒不配合,但是一抬眼,就看见了大哥正一脸担忧的站在前方,日日夜夜的操劳,让这个家中的顶梁柱脊梁骨,神情愈发疲倦,眉头也常常不展。
四周的下人们也对他投来同情又异样的目光,还有寸步不离守着自己的老夫人,不过几日的光景却又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眼尾也多添了几丝忧愁痕迹,她一脸紧张的张望,有点于心不忍,又无可奈何,口中不停地提醒,“手上都轻着点,意思意思就行了,不要伤到星儿。”发现他的注视,还对他扬起了一个苦涩又安慰的笑。
连星忽然就停住了挣扎,低下头去,任人摆布,也渐渐地沉默了下来。
他终究不想让家人们再伤心了。如果这样能让大家都好受些,那就这样吧。
而落在众人眼中的他的配合,他的转变,都是跳大神跳出了效果,见他一日一日的好转,众人都大喜过望,那帮神棍们也得了一笔不菲的赏钱,功成身退。
老夫人也搂着他喜极而泣:“好孩子,一切都过去了啊,都过去了,咱们以后好好的啊,咱好好的……”
后来的某一日,贺兰章做东,请连星吃了一顿便饭。
连星到的时候,贺兰章已经自顾自的吃上了,酒也喝了大半坛,他毫无形象的半摊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又像是一根朽木,一切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他还是那个放浪形骸的浪荡公子的时候。
见连星过来,贺兰章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酒坛,醉醺醺的朝他挥了挥袖子,“等你好久了,快来座,随便坐!”
又啧啧的摇了摇头,回忆起少时当年,颇有种感慨万千的模样,“想当年,你是西州城小霸王,我是东府城大魔王,从小到大,我们俩那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是建康城公认的天生的对家!别说平心静气的坐一块儿喝酒吃饭了,那是眼睛一对上就是硝烟四起,火花飞溅,不分个输赢胜负,那是不死不休!谁又能想到今时今日我们俩还能处成朋友呢?你说这世事奇妙不奇妙?”
连星说:“挺奇妙的。但你记得我们和好的原因吗?”
贺兰章大手一挥,对他举杯:“管他什么原因呢,过去了的事不要再提,来,喝酒!”打眼一看,却见连星连斟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手边,另一杯却放在了无人落座的那面位置,不禁疑惑,“我们还有客吗?”
连星举杯与他轻碰,说:“有的。”便仰头一饮而尽。
贺兰章说:“我记得我今天好像只请了你一人吧?”
连星摇了摇头,说:“还有一人,洛无双。”
贺兰章一脸茫然:“谁?”
连星说:“去年我们在马场比试,讨了个彩头,说了个约定,输了的人,请吃饭。你是输了的那个人,请的就是今天这顿饭,要是她没走,今天这顿饭应该是三个人吃。”
贺兰章挠了挠头:“有这事儿吗?”
连星掩下眸中的神色,再次斟了一杯酒,对他说:“来,喝酒!”
贺兰章立刻将疑问抛诸脑后了,举杯说:“来,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贺兰章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了,没骨头似地趴在桌上说着梦话,有点口齿不清,话也断断续续的:“洛无双,洛无双,无双姑娘,无双姑娘……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啊……”
连星目光登时一亮,摇晃他的胳膊试图推醒他,试图在他口中挖寻出更多的记忆,哪怕那只是三人行:“对,洛无双。那个人就是洛无双,你当初那么喜欢她,像条哈巴狗一样天天围着她打转,她叫你往左你就往左,她叫你往右你就往右,你对她百依百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讨她欢心,你和你在‘流芳斋’养的那些老相好通通都断了联系,堂堂一个风流公子哥,忽然就浪子回头了,你开始跟着你爹长见识,学本事,掌家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破茧重生了。为了讨她的欢心,你还做了好多好多的蠢事,跳过河,翻过墙,破过窗,还学梁上君子那一套,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就是为了每天能见她一面,和她说句话,你不知道你那些个傻样,简直傻得让人看不起!但是你的没脸没皮,软磨硬泡,都是有成效的,我都看出来了,她喜欢你比喜欢我还多,她就喜欢和你玩,就喜欢和你呆在一块,她喜欢你,实话说,我都嫉妒死你了,每天看见你这张臭脸往她面前凑,我都想痛扁你一顿!”
静静地听他说完,贺兰章果然苦思冥想了一阵,后来直抱着头喊痛,他难受的在地上来回打滚,眼角忽然沁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他喃喃道:“洛无双,有这个人的,我记得有这个人。”
连星立刻追了上去,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领,一脸惊喜道:“你果然还记得,你果然还记得,你和我一样,都还记得!你还记得她什么,你都告诉我,你都告诉我,你们之间还做过一些什么事,求你告诉我。”
贺兰章却说:“我在流芳斋的那群相好的,里面好像有这个名字吧,洛无双,我喜欢过她一阵儿,但是女人嘛,总是旧不如新,多多益善啊,等过了那个热乎劲儿,还是下一个更值得让人期待!那什么,我堂堂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贺家五少爷,是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收心的!”
连星松开了他的衣领,失望道:“贺兰章,连你都把她忘了,连你都把她忘了。”
连星又跌跌撞撞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看着桌子对面,那一杯早已斟满,却无人饮用的酒,不禁摇头苦笑,大家都不记得她了,大家都不记得她了,事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在苦苦挣扎。
他扶住身后的栏杆,魂不守舍的站了起来,又垂下眼去,看了眼正抱着头蜷缩在地上,醉的不知身在何处的贺兰章,目光触及到他满脸泪痕,连星的心中也泛起了浅浅的苦涩。
他又弯下腰去,举起那杯盛满了思念,却无人饮用的酒,对贺兰章轻轻的说,“既然来赴了这一场约定,既然她已缺席,我便替她喝杯酒吧……就敬你,一心一意,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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