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顾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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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内,杜若槿正出神地望着船外的荒郊旷野,因是仲秋,部分枝叶已然枯黄,一片萧瑟。mchuangshige
“姐姐,定州快到了。”门外传来杜若琳的声音。
定州是安祈国的西南边陲,只要沿陆路出了定州便是竺岚国的地界了。
自小到大从未离京的她还是第一次出如此远的门,说不紧张、不迷茫是假的,甚至连自己的新身份她都还未完全适应。
船很快在渡口停下,杜若槿跟在父亲身后同众人下了船,而后继续乘马车前往定州城。
定州刺史顾胜才一早便收到消息,提前到城门处迎接。
杜若槿同父亲一道下了马车同他寒暄几句后便入了城门,待马车行至城内落脚处时已是日落时分。
而这落脚处正是刺史府邸。
“姐姐,你可得小心点儿。”杜若琳忽然凑到杜若槿身旁小声提醒。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好生叫人疑惑。
“什么意思?”她偏头同杜若琳咬耳朵。
杜若琳嘿嘿一笑,朝她扮了个鬼脸:“你待会儿便知道了,没事儿的,她斗不过你。”
话说一半吊人胃口最遭人讨厌,杜若槿瞪她一眼,小声道:“快说!”
见她这样着急,杜若琳略有些得意,笑道:“顾鸢你还记得吗?”
顾鸢?
“临川公主的另一个伴读?”杜若槿对她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当初若不是因为她和楚邕那一派的人,令澈也不会误会她,父亲更不会为替她出气让令澈成了楚澈
“她怎么了?”
“她是定州刺史之女啊!”杜若琳挤眉弄眼道:“她可是姐姐的情敌,姐姐不会不知道她的来历吧?”
顾鸢算她哪门子的情敌?
杜若槿有些好笑,顾鸢顶多是对先生单相思罢了。
好笑也只是一瞬,她很快便冷了脸:“别和我提先生。”
“我哪句话有提过先生了?”杜若琳觉得自己很无辜。
杜若槿不理她,转身随父亲和祖母往刺史宅邸内走去。
定州刺史顾胜才引领着他们沿着抄手游廊出来,穿过一二庭院,来到拱门之后的一座独立小院。
“这宅院我已命人提前收拾好了,寒舍简陋,诸位贵客若还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顾胜才言辞恳切,态度恭敬,为他们准备的小院也甚为规整,看起来倒是没有半分要替顾鸢出头的意思。
“劳烦顾大人费心了。”杜易舟客气回应。
他们只住一夜,明日一早便要乘马车离开,旅途幸劳,是以今夜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入夜。
杜若槿站在书架旁,手里攥着一本《女诫》,面容隐在阴翳之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原以为顾鸢是个才女,顾胜才还是个明事理的人,没成想竟是将这等糟粕奉为圭臬的人家,还是说这书是有人故意放在这儿,来恶心她的?
正疑心着,窗边忽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杜若槿偏头去看,却见几条黑黄斑纹相间的蛇从半掩的窗缝中钻了进来。
那 些蛇在在书案上吐着信子,朝她所在的方向快速游来,样子看上去狰狞又骇人。
然而站在一旁的少女面色却未变,快步朝门口走去,果然瞧见一个身影慌忙往外跑去。
正想追上去,屋内却传来一声惊叫。
院子里忽而热闹起来,杜若槿脚步顿住。
她差点忘了,饮翠和她睡一屋,那丫头素来胆小,每次到山间见了蛇总被吓得腿软。
轻叹了口气,转身欲回房。
“殿下,发生何事了?”顾雪风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像阵风一般出现在她身后。
杜若槿回首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副使,心底微松,道:“你速去将方才那行事鬼祟之人抓来,她应当还未走远。”
顾雪风也没多问,转身往院外掠去,身影眨眼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回到房中,饮翠已被吓得面色惨白,瘫坐在地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条菜花蛇。
“没毒的,别怕。”杜若槿边安慰她,边扶她起来。
饮翠的惊叫声终还是惊动了整个刺史府里的人,杜若槿只来得及将饮翠扶出房门,满院子的人已聚到了她门口,或是嘘寒问暖,或是抱手看戏。
“有人往我屋里放了几条菜花蛇。”杜若槿转身关紧了门窗,语气波澜不惊。
杜易舟蹙眉:“是顾鸢?”
顾鸢此人杜若槿虽了解不深,但从她先前的行事风格来看,这的确像是她能做出的事。俗套且没脑子,真不知道她这才女的名声究竟是如何传出来的。
很快,顾雪风拎着那放蛇的人回来了,同他们一道来的,还有刺史一家。
“殿下,这究竟发生了何事?”顾胜才瞥了一眼被顾雪风押着的那位婢女,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
杜若槿立在廊庑下,神情淡漠,尾音微微上挑:“不知顾大人可认得这人?”
话是对顾胜才说的,目光却是对着他身后的顾鸢的。
她有些好奇,这般蠢笨的女子是如何被养出来的,又为何被送到上京城那等在大街上随意挑一人便皆是满身心眼子的地方去的?
顾鸢察觉到她的目光,猛地低下头去,动作中明显带着心虚。
顾胜才面色阴晴不定,半晌后,徒然转身朝身后的顾鸢扇去,巴掌声赫然响亮,显然对女儿半分怜惜也无,而他身旁的女眷皆是俯首帖耳的,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杜若槿蹙眉,虽然她不喜顾鸢的恶作剧,但这顾胜才处理事情的粗暴程度却更为令她觉得不适。
“顾大人,你还没回我话呢,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声音里明显带上了寒意。
顾胜才转过身来,垂首道:“我知小女在上京城做下的丑事,得罪了殿下,今夜之事定然是小女心中对殿下还有怨气,做下了什么错事,我回去之后定然按家法从严处置。”
杜若槿端详着他身后女眷的神色,没错过她们在听到顾胜才说的最后那几个字时一闪而过的害怕之色。
眸子微微眯起,她在原地踱了几步,又瞥了一眼被扇倒在地的顾鸢,这样子与那日在皇宫里害怕颤抖的样子有些不同,莫名地便感觉她身上有些死气沉沉的。
怪可怜的。
想起书架上看到的那些书,她忽而好像明白了什么,走到顾鸢身前,怪笑了一声:“这怎么能行?令爱可是放了几条蛇到我屋里,将我吓得不轻,家法处置怎么够?”
顾胜才脸色变了又变,终还是没有反对,唤了人来将那些蛇处理了。
待刺史那群人走后,又劝走了父亲和其他人,只留下杜若琳和庄烨然。
杜若槿才在顾鸢身前蹲下,用指腹抬起她的下颌,垂眸看她:“顾鸢,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愚蠢。”
她这样做除了能吓唬吓唬人,自己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杜若槿根本想不明白,只觉得这人蠢得无可救药。若是放毒蛇进来,或许将她毒死了,然后一走了之,反倒能解气。
顾鸢眼睛发红,嘴角挂着一丝血,左脸已然肿起,模样难堪极了:“嫁不了心爱之人,我余生已是无望,我虽恨你,可更可恨的是我良心未泯,做不成那挑起两国战乱的祸国之人。”
恨她?
杜若槿觉得有些可笑,明明是顾鸢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竟然还有脸说恨她?简直无可救药。
“姐姐,何必和她说这些废话,绑起来揍一顿就好了。”杜若琳在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
“能通过公主伴读的遴选考核,当是聪明人才对,怎得你却表现得这般难道真的是为爱昏了头?”杜若槿没理杜若琳,站起身来,俯首看着地上狼狈的人。
闻言,顾鸢霍然抬首,眼神里满是恨意:“你懂什么?你知道我要从一个西南边陲走到上京城这条路有多么不容易吗?”
“为了靠近那个人,为了逃离这个家,我使尽了浑身解数,读了所有想读的、不想读的书,混了个才女的好名声,可这所有的一切,皆在你那么光明正大的一闹之下,全没了。留给我的只有天下皆知的丑名和这个只会让我恶心的家。”
对于顾鸢的指控,杜若槿心中没半点动摇,只愈加觉得她可怜。
“‘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此一言,出自你想读的书,还是你不想读的书呢?”杜若槿顿了顿,“你本该前程似锦,是你自己犯蠢平白断送了前程。”
顾鸢胸口起伏了一下,站起身来,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像殿下这样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人,自是无法体味在规训和满是压迫的环境中长大之人的挣扎与绝望。”
“先生便是我这十几年来遇到的唯一一个浑身是光的男人,也是我脱离泥潭的唯一机会,若你不是竺岚国的皇女殿下,我今夜放的便不是无毒的蛇了。”
她抬眸看杜若槿时,眼底的怨恨一闪而逝,看起来克制却又疯狂。
“那我若是拉你脱离泥潭你当如何?”杜若槿忽而起了玩性,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出自何种心态才说出的这句话,或许是逆反心态作祟,或许只是出于同情,或许是成了皇女后心态不同了
这一幕莫名地便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许久以前,也曾有一人在她怨愤伤人之后,依旧心平气和。
他那时又是出于何种心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