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万人嫌她死后》最快更新 [lw77]
好冷。yywenxuan
她好冷。
好疼。
火烧得骨头都在炸着响。
尹书韫陷入无边的寂静中,她身体的每一个脉络都因为疼痛而搅动,灵魂仿佛也被放在火上烤,但无论怎么烤都无法让她周身的冰冷化开。
她尖叫着,泪水却只能让她更疼。
她死了么?
耳边窸窸窣窣出现声音,是地狱的无常带着镰刀来了么?
还是耗子来啃咬她的尸体了?
好疼,连着心一般的镇痛,一阵接着一阵,让她无法喘息。
她陷入黑暗中,感觉时间都停止了流逝,也许她已经来到了阎罗地狱。
她躺在暗处,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泪水不停地流,血也在不停地往外渗。
她的灵魂被疼痛踩碎、碾压,然后又重新拼起。
无声的哭泣过后,灵魂再次被踩碎、碾压,拼起周而复始。
耳边模糊传来声响,“王妃,已经快三年了,所有的伤都被治好了,是这位姑娘她不愿醒来。”
她死后这么久,是第一次听到声音。
从那日起,黑暗处不再寂静无声,尹书韫断断续续听到有人在她不远处说话。
被唤作神医的大夫哀叹着她身上竟然有这么多伤,除了她手腕的刻伤、手指的断伤、后背的笞伤,还有肩胛骨的烙伤、全身的烧伤,以及脑袋的瘀伤。
治好这些伤让他日夜不能合眼,每时每刻都守在她的病榻前。
服侍她的侍从说着府外的事,他说三皇子权力日盛,亲自去江南治理水患,被沿道的百姓咏歌称赞;说尹家有意中立但尹家嫡子却力排众议加入太子党,成了太子的老师,尹家嫡子御试后一举拿下状元,著策典、作国法,官至治国御史;说魏家军的旗号在边境有如死神降临,所到之处全是胜仗,魏司马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迎。
现如今,朝中被清晰得分成了五股势力,一是以陈奂辞为首的三皇子党,二是打着太子名号但尹云观掌握实权的太子党,三是以魏司马为核心力量的魏家军,四是虽老但坚的保皇派。
最后一股,则是原本是太子党、现如今独立出来的崇王一派。
给她擦拭身子的丫鬟爱聊些风花雪月,她道长宁公主拒了很多婚约,像是心有所属;道丞相千金和三皇子的婚约迟迟未落下,丞相很是着急,但也不愿主动退婚约,两边就这么拖着;道燕国为了求和,送来许多美姬准备送给魏司马,正在前往都城的路上;还说监国御史醉心权力与立法典,前来求见的媒婆都被拒在了门外。
再说些宫中的事,譬如邱贵妃依旧是圣上身边最得宠的美人,颜色不衰,行事依旧泼辣,嘴边总是咏读御史的诗作;再譬如淳贵妃生下一个水灵的皇子,是个机敏的小神童,淳贵妃重得圣宠,连虚弱的身子都被养好了。
而在尹书韫耳边说话最多的则是崇王妃,她总是非常仁慈地抚摸着她的左耳。
“你听到那些害你的人都好好地活着,难道不恨么,为什么不愿意醒来么?”
“如果我的礼允活到你这个年纪该多好,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崇王妃日日在尹书韫耳边言语,讲她是如何派人把尹书韫从火中就出来的。
“留下的尸体是假的,幸好我及时让人把你给救出来了,要不然,你就要像允礼一样,早早地没了”
崇王妃总在哭泣,她厌恨皇权斗争,因为正是这场斗争,让她的孩子死在了封地。
“夫君崇王本不想争权,但圣上不想崇王有后,便害死了我的孩子,他那时才十二岁啊”
十二岁之后的世子都是假的,这些世子戴上面具,用来找出杀害真正世子的幕后凶手,他们一个一个地被谋害,真相遥指那位曾给世子赐字的圣上。
崇王回到都城后,逐渐从原先的太子党独立出来,自立派系,在京中重新扎根。
年岁一日一日地过去,尹书韫耳边的声音像是永远都停不了。
众人每日都来看病榻上的尹书韫,每次看到她的沉静的睡容,都忍不住地屏住呼吸,生怕她永远地睡过去。
这如画般的美人如谪仙,如果真的永远都醒不来,那真就是世间惨事了。
终于在一个风铃摇曳的清晨,谪仙醒了。
尹书韫撑起自己沉疴已久的身体,发现自己的头发中被系着许多发带,带子上坠着玉蕉石,让发根沉重。
她知道这是大夫做的,大夫把她手串上的玉蕉石给拆开,系在了她的头发上,用来治疗她脑袋中曾经被撞压的瘀伤。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曾经刻下的字已经没了,但她非常清晰地记得她和养父母的曾经。
她记得所有的事,记得每个人的脸,记得每个人对她说的话。
她一醒来,无数的人涌到她身旁,脸上都是欢欣。
不知情的下人们趴在地上叩首,“天佑崇王府,世子醒了,世子醒了!”
知情的崇王妃则是紧紧地握住尹书韫的手,“三年了,你终于醒了。”
平日里严肃的崇王也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尹书韫虚弱地笑着,她背靠床榻的柱子,对崇王妃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母亲。”
“欸!”崇王妃泪如雨下,扑朔不绝。
尹书韫看着眼前的崇王妃,脸上虽然笑着,心中却毫无波动。
崇王妃思子忧虑,因为她和幼时的世子长得相像且有几处巧合之处救了她,这三年也让人日夜照顾她
可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她看着崇王妃眼角的泪,心中无半分波澜。
她尹书韫只有一个母亲,早就已经死在了长鸣场上。
而那个会为人间之情而动容的尹书韫,也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她平淡地接受着崇王妃的拥抱。
真可惜,她竟然没有死。
“你以后就是崇王府的世子了,”崇王妃对尹书韫说,“我知道你的能力,知道石家就是你摧垮的,你成了世子,便做任何自己想做的,如果你想有权力就去斗权,如果你只想玩耍便只管游戏人间,现在你是崇王的嫡子,出去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尹书韫看着崇王妃,淡然笑道,“好。”
说完后,她看向门外的青空不知道自己的养父母在天上过得可还好。
又想自己的青山剑被丢在火堆里,可有人捡了去。
下人们殷勤地问她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只得到谪仙一笑,“我饿了。”
这一笑,许多丫鬟低下了头,把头埋得极低,遮盖起她们脸庞爬上的朱色。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尹书韫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尊贵。
她如同皇城中的明珠,王府上下的人都捧着他;哪怕只是坐在府中,请帖皆如雪般飞入府中,庆贺她终于摆脱三年的沉疴。
就连圣上也派人送来了贺礼,数量多到偏房都放不下。
经常有人来拜访她,她一句不见,他们只能被拦在府外,且脸上都还只能陪笑。
崇王的势力越强,她的地位便越高,水涨船高,越溢越满。
尹书韫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府中的人都说世子变了,不再总是戴着那张面具,还在竹林中练起了剑。
他们称赞世子容貌无双,剑法也惊人,只是性子有些凉薄。
譬如他们总觉得世子对着崇王夫妇笑得典雅,但崇王夫妇一走,那张如玉的脸便没了人气;再譬如有个丫鬟爬了世子的床,最后被人发现给抬出去打死了,那丫鬟求了世子许久,但世子只是踏过染血的院落,并没有回头。
但生在皇家,总是要凉薄些。
他们敬畏世子,更敬畏病好了的世子。
每日的请帖不断,崇王妃让尹书韫不要老闷在府中,让她也挑几个帖子去。
尹书韫应好,只承了宫宴的帖子。
上巳宴,皇城宴请高门子弟,世家之后。
应下宫宴之后,尹书韫去见那位神医,她身上的伤都好了,但还有一件事实在是棘手——
她腹中的欲蛊。
可这年过半甲的神医也是束手无策,“我以前在燕国的巫医册伤见过这种蛊,这是益蛊,对身体无害,所以没有解法;但确实难熬,月圆必会发作。”
尹书韫说,“我醒来后,这蛊每个月发作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密集,不止月圆之月。”
“我记得巫医册上说过这种情况,上面写着如果中蛊之人一直不行房事的话,每个月发作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世子,你还是不要再硬熬了,虽说是益蛊,但每次难受起来也是能要人命的。”
尹书韫从大夫处得到答案,便被崇王妃叫到了正厅,说正厅来了贵客,让她也去相见。
尹书韫行至正厅外,戴上面具,踏入其内。
她一抬眼,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魏仲余站在崇王身旁,听崇王问墙上的沙场图,看到门外有人,他慵懒地投来一眼,两人的眼神就此撞上。
那一瞬,尹书韫的肩胛骨下意识地一疼。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地下,听到烙印烫破皮肉的声音。
而魏仲余的眼神也定在面具镂空的双眼之处,凝滞过后,他漆黑的瞳孔明显得缩紧,他放下手中的舆图,径直走向尹书韫。
尹书韫见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往后退得坐到了椅子上,慌乱间,桌上的茶盏被她的手扫落坠地,“啪嗒”碎成几片。
尹书韫低头一看,面具里的黛眉略微蹙起。
她抬头,对上魏仲余的眼,又看向自己脚边的茶盏。“魏大人,你把我的茶盏给撞碎了。”
听到她压低的声音,魏仲余一怔,看向她的眼神如同要划破她的面具一样。
“魏大人,看看我脚下的茶盏,”尹书韫,“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