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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
月色高照, 成群的萤火虫在草丛里飞来飞去,一只大脚毫无征兆地踩上去,扰了它们的清净, 惊得四处散去。
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言, 竟误打误撞戳到了他的痛处,这不是她的本意。
“我不是故意的。”宋卿时支支吾吾,还是选择道了歉。
鄂温扛着她,一把将她扔上了马背,大致察看一下大腿处被呕吐物弄脏的裤子,极度嫌弃地皱起眉,随手扯几把杂草,用力擦擦了事。
抬眸觑一眼满目愧疚的小姑娘,很快翻身上马,将她困于怀里,难以理解道:“你跟绑架犯道歉?”
他抬手摁住她的额头, 异常的温度让他不经怀疑,这女人怕不是烧糊涂了。
陌生男人的靠近,让宋卿时自觉不适, 尽量往前挪动屁股, 身子前倾拉开些许距离。
他们的立场不同, 她确实没理由跟他道歉,可是涉及家人,在她心里总归是道过不去的坎儿, “左右是我说错了, 不该拿家人说事。”
鄂温从她晦涩的表情看出点什么, 澧朝共有九位郡主,除开年龄不符且不在长安城的, 就只有三位,而其中已婚配的便只剩那位留京的柔嘉郡主,与他一样,都是自小无父无母,难怪她会觉得提及家人愧对了他。
沉默片刻,有心想问,却又觉得没有必要,挥动马鞭疾驰而去。
此去一路向北,鄂温没走大路,皆选择避开村庄走小路,饿了就吃野果野味,渴了就寻水源取水,运气不好没寻到便只能忍着。
明明才过了两三日,可见惯了长安城富贵繁华的宋卿时,骤然面对萧条的冷清景象,总觉得像过去了七八日一般。
太阳高高挂在蔚蓝天际,宋卿时却冷得如坠冬日,手脚发凉,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一开始还能打起精神来,细心留意周围环境的变化,希望能通过蛛丝马迹来判断他们所处的位置。
可没日没夜、从未停歇的赶路导致没时间停下来睡觉,再加上风寒折磨身体每况愈下,她光是努力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就已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根本就抽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别的情况,更遑论一些细枝末节。
大多时候她都是浑浑噩噩,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
她偶尔会想,还不如在云禅寺时就让鄂温一刀抹了脖子呢,或许还能借此契机回到重生前的时候,哪怕没回去,至少不用受苦遭罪。
可她又想,罢了,就这样吧,活着就行。
宋卿时困得眼皮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却也不敢真的闭上眼睛深入睡梦,死死掐着手心望着马蹄之下的泥巴小路。
突然,鄂温放缓了速度,拇指和食指合拢成圈环放至嘴边,没多久,一阵古怪的口哨声压过鸟群的鸣叫,尖锐刺耳,似要响彻云霄。
宋卿时闭了闭眼,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声问了出来:“你有接头的人?”
鄂温几不可察地蹙眉,答非所问道:“你还好吗?”
她原本白嫩的皮肤变得几分蜡黄,长时间的暴晒导致嘴唇苍白干裂,整个人虚弱到出口的嗓音都变了个调儿。
宋卿时沉默了,她不好很不好,不过也无所谓了。
她敛眸,下意识环视着周围。
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进入到一片高耸入云的竹林地界,左手边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右手边则是一整面望不到顶的光秃岩壁,成群鸟儿齐齐扑腾着翅膀飞向天际,“嘎嘎”鸣叫提醒同类有外来者的入侵。
一路走来,宋卿时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的确很厉害,他似乎对每个州县的风土人情都极为熟悉,不仅能精准避开每一处可能会设防的关卡,还能说几句地方性晦涩难懂的方言。
强大的记忆力和知识储备,让他看起来分外游刃有余。
心思缜密,恐怖如斯。
难怪锦衣卫要抓他。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放任这样的人留在澧朝的国土,若是来日两国真的开战,他将成为最大的隐患之一。
正当她出神之际,远方忽然传来参差不齐的马蹄声。
宋卿时咬了咬唇,紧紧握住身下的马鞍,抬头直视前方忽然出现的一队人马。
这些人,都是楚饶国的子民?
她不敢深想。
鄂温和对方的领头人交涉,似乎是特意避开她,说的是楚饶语,宋卿时听不懂,却能察觉到对方十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充满着打量,算计和难以说清的恨意。
一番交谈过后,领头人调转马头,正准备带领众人离开时,忽地又看过来:“要不要将人绑起来?”
这句话,说的是澧朝语。
他虽然说的没鄂温好,但是还算可以,并不会引人往异国人的方向去想。
听到他说要将自己绑起来,宋卿时不由紧张起来。
幸好,鄂温拒绝了:“不必绑。”
鄂温发话,那人便没再说什么,马鞭一扬,尘土四起。
夜幕重新降临,领头人下令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原地休整。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块平地,而再往前走,便是一处断崖。
宋卿时抱着小腿缩成一团,望着前方一条死路,拧眉感到不解,不懂为何要在此处停下?
但显然,没人会给她答复。
鄂温坐在篝火前,用一把新的匕首切开一个刚烤好的馍馍,伸手递给了身侧的宋卿时:“给你。”
馍馍到手有些烫,但宋卿时已经很饿了,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刚想一大口咬下去,却硬生生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只拿在手中,用余光去瞥鄂温。
鄂温见状,冷哼一声,重新夺回来咬了一口,死死凝着她的眼睛深沉,眼尾那块疤分外狰狞,仿佛在讥讽她的多疑:看到了吗?没毒。
宋卿时讪讪抿唇,眼巴巴瞧着那块被他一口咬掉一半的馍馍,咽了咽口水。
“我……”她想问能不能还给她。
但下一秒,鄂温就把另外一半完好的馍馍扔给了她,“爱吃不吃。”
宋卿时没回话,馍馍到底是赶路之人携带的干粮,主要作用便是填饱肚子,不怎么容易消化,入口稍微有些硬,但是混着水喝,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尤其是对于吃了两天野果子的宋卿时来说,这已经算得上“美味”了。
饿得很了,便顾不得形象,风卷残云几下就吃完了。
等到吃完最后一口,才发现鄂温还在盯着她,那表情难以描述,她猜大抵是在嘲笑她一个“郡主”,千金之躯,吃相竟如此粗俗。
好不容易恢复些体力,宋卿时才不愿浪费在追究这么无聊的事情上,闭上眼睛准备趁着这会儿子功夫,小憩片刻。
可鄂温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睡。”
话语间尽显意味深长。
宋卿时猛地睁开眼睛,朝他看去:“你这话何意?”
鄂温偏偏挪开了视线,并未回答她,反而蓦然提高了音量:“再不现身,我可就真的将人带走了。”
他痞气的笑容带着三分嘲讽,不知是在对哪个方向说。
而他身边看似正在各自忙着手头事的手下,腰侧的刀刃竟已出鞘三分之一。
宋卿时的心也因他的话,悬在了半空,垂在腰间的手指蜷缩,无意摸到裙边的一块巴掌大小的珠钗,应当是从松散发间掉落的,神思微动,悄悄将其握在了手心。
鄂温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水,余光睨向不远处的丛林,轻啧一声,旋即撑地站了起来,向怔在原地的宋卿时伸出手:
“郡主,既然你的人不想救你,那咱就走吧?”
鄂温明白翟敬宵故意放他走,就是想要引出他的同伙,将他在澧朝多年的部署一网打尽,再不济也要让其支离破碎,难搅风云。
算盘打得响亮,他怎么可能让翟敬宵如意?
可身后跟着的尾巴实在太难甩开,不论他怎么动脑筋,对方都能循着蛛丝马迹重新追上来,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烦人。
既然不能甩掉,那么就请君入瓮,彻底将其歼灭。
他相信,他不会输。
看着这只布满茧子的大手,宋卿时呼吸滞缓,无声僵持了一会儿,就在她刚准备搭上去时,凌空一箭飞速射来,却被早有防备的鄂温一刀斩断。
木制的箭矢一分为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宋卿时吓得身子不自觉朝后仰,跌坐在地。
更令她害怕的是,隐约听到了鄂温那略带兴奋的喊声:“来了。”
就像是来自阎罗殿的嘶吼,即将宣判对手的死亡,他周围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眨眼间就摆好了阵型,迎接新一轮的箭雨。
几匹被误伤的马,受惊程度不亚于瑟瑟发抖的宋卿时,前蹄高高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逃去,而宋卿时则无路可逃,被鄂温像之前很多次那般一把拎起来,塞在了自己身后。
威胁的话语也分外熟悉:“敢逃,便杀了你。”
宋卿时才顾不上他呢,踮起脚尖试图朝外看去,她多么希望是他……却又害怕是他。
鄂温就是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他能对付得了鄂温吗?
“原来是你的情郎追上来了。”鄂温皮笑肉不笑,听不出喜怒。
可这话,却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在平静的水面,在宋卿时的心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努力了许久,她终于在那群飞驰而来的人当中,探寻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有一瞬间,她只觉自己的心跳停住了。
他也看到了她。
两两相望,魏远洲那双素来沉稳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试图扯出一抹笑容,可那扬起的弧度甚是奇怪,难看得要死。
心疼
星星点点照耀夜空, 火焰跳动,将魏远洲的脸照得越发清晰。
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宋卿时这些天紧绷的神经蓦然放松下来, 就像是漂泊的游子寻到了归处, 忍不住朝着他的方向迈出一步,低喃唤了一声:“洲郎。”
“喊得可真甜啊。”鄂温擒住她的手腕,将试图逃脱掌控之内的女人扯回来。
不久,喉间溢出阵阵低笑,歪头看着她越来越惨白的脸色,“贺景尧知道自己的头顶这么绿吗?”
领头人只知她是鄂温押走的人质,却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如今从鄂温嘴里听到贺景尧三个字,不禁感到几分愕然。
贺小将军以及北境贺家,这可是每个楚饶人都觉震耳的名号。
而与贺景尧有关系的女人……
似是想到什么,领头人猛地瞧向被鄂温桎梏住手腕的女人, 情绪翻涌:“她是柔嘉郡主?”
在贺家彻底入主北境之前,便是由柔嘉郡主的父亲靖王镇守,在边军和北境人民心中的威望和号召力极高, 若是以柔嘉郡主为谈判条件, 那伐澧岂不是……
“我不是柔嘉郡主。”在鄂温开口之前, 宋卿时斩钉截铁地否认。
可她的否认苍白又无力。
领头人根本不信。
“我真的不是。”
柔嘉郡主的身份背景对于楚饶国的暗探来说意味着什么,宋卿时自然明白,见那人的神情, 她多少也能猜到他们打的算盘。
可她自始至终都没透露过自己的“郡主封号”, 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鄂温认为她是柔嘉郡主?
若是真让鄂温认定她就是柔嘉郡主, 她怕是真的回不去了。
思及此,宋卿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变重, 急得满脑袋都是热汗,真诚又急切地望向鄂温的眼睛:“我真的不是柔嘉,我连郡主都不是……”
可惜鄂温或许是对自己的判断极为自信,从她否认自己的郡主身份开始,就连正眼都没放在她身上,在他眼里,比她的“狡辩”更值得重视的,是解决掉眼前差不多三十人的锦衣卫。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翟敬宵居然没来,而是派了个年纪不大的小白脸过来。
不知是高看了这小白脸,还是低看了他。
转念一想,单单要揪出“内鬼”,就够翟敬宵头疼的了。
“鄂温,将人留下。”
魏远洲的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一半则被暗夜笼罩,微眯的黑眸凌厉威严。
他身后的锦衣卫紧握刀柄,已经摆好作战的姿势,可鄂温也不是被吓大的,笑了笑:“那真是抱歉了,我必须得带她走。”
说着,鄂温握着宋卿时手臂的力道加深了些许,疼得后者龇牙咧嘴,受不住地拿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可无奈双方悬殊太大,硬是撼动不了鄂温分毫。
“她,你带不走。”魏远洲暗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森寒刺骨,看着宋卿时剧烈挣扎的动作,他的神情也开始随之变得狂乱。
“而你,也走不了。”
听着他笃定的语气,鄂温逐渐收起嘴角的弧度,冷冷嗤笑道:“好大的口气。”
两方人马对峙,锦衣卫在人数上明显占优势,领头人扫了几眼,朝鄂温道:“主子,你先带她走。”
比较她的价值可比他们这些人大的多
他们的任务便是拖住追兵让鄂温安全返回楚饶,成大事必要有人冲锋牺牲,舍小取大,虽残忍却也无可奈何,他们早就做好了牺牲觉悟,只是没想到竟有了个意外之喜,若是顺利,这一趟下来他们血赚。
鄂温眸底阴沉,碍于形势,只能匆匆落下一句:“保重。”
“杀!”
双方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刀光剑影瞬起,一下子世界仿佛只剩下窒息的厮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卿时哪儿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吓得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脸色苍白,傻愣在原地不敢随意动弹,却被鄂温硬扯着胳膊迅速逃离。
但魏远洲怎么可能会给鄂温第二次带走宋卿时的机会,直奔着他们的方向追去,可也有人不想让他如意,一把利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领头人的武功很高,魏远洲虽然不至于在几招内就落得下风,却也因此分身乏术,无法再顾及到更多,根本无法冲过来救人。
与其真的被带走,还不如赌一把。
宋卿时握紧手心里的珠钗,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身下骏马的腹部狠狠刺去。
一道痛苦的啼叫声响彻,骏马当即变得焦躁不安,前蹄应激抬起,奋力想要将马背上的人摔下去。
鄂温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行此举,一只手死死拉住缰绳,另一只手则去够快被甩出去的宋卿时,可后者像是铁了心不再受他控制,宁愿就那么摔下去,也不愿抓住他的手。
“该死的。”鄂温低咒一声,旋即反手搂住她的腰,将其护在怀里,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身下传来沉重的闷哼声,宋卿时却顾不了那么多,慌不择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逃离他的掌控,可就算如此,她的腿还是被缓过神来的鄂温给捉住。
宋卿时激烈扑腾着腿,即便人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却比之前大得多,“你放开我!”
挣扎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踹在鄂温的小臂上,暂时脱离了危险。
宋卿时抬眸扫视周围,局面混乱一片,她的视角低,一时间分不清魏远洲的方位在哪儿。
而没等她寻到魏远洲的位置,鄂温就已重新朝着她走来。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自刎。”
宋卿时慌极了,蹭动着屁股往后挪,将刚才刺伤马匹的那把珠钗杵在脖颈,尚且残留着鲜血的钗尖陷进肉里,不疼但威慑力十足。
这边的鄂温也因自己一时的心软而懊恼,不仅耽误了逃走的时间,还害得他的伤势进一步加深。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冷着脸强行朝她靠近,他压根不相信像她这般娇弱的女子有胆子自杀,发个烧都能哼唧一路,如何有本事了结自己的性命?
事实也如他所料。
“我真不是柔嘉郡主,你抓我回去也没用,我叫宋卿时……”
宋卿时一边往后退,一边语无伦次地开始介绍起自己,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只为让他相信自己不是柔嘉郡主。
“你骗我?”鄂温眯眼,蹲下身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颈骨纤细,脆弱到仿佛一捏就碎。
宋卿时竭力去掰他的手指,忍着窒息反驳:“咳咳……我没骗过你,我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份,全是你自己妄自猜测。”
“呵。”鄂温嘴角抽搐,起了杀意的眸子格外瘆人,衬得眼角那块疤更显恐怖。
“我若不默认,你怕是早在云禅寺时就把我杀了吧?当初你之所以留着我,不就是因为误以为我是郡主吗?若是我对你没用,你会放过我吗?”
难得被一个女人摆了一道,鄂温憋了一肚子的火,但他也不得承认确实是他的疏忽。
他其实隐隐觉察出不对劲之处,那日他闯进房间询问她是不是郡主之时,她脸上的慌乱和心虚藏无可藏,说谎痕迹很是明显。
可无奈他当时所处险境,让他不得不相信了她的假身份。
而且就算要怪也怪不到一个想活命的弱女子身上,若不是那个小白脸和翟敬宵那老贼合伙顺水推舟,打消了他的顾虑,他根本就不会信以为真。
眼前人儿满脸泪痕交错,不断拍打着他的手臂,却没像之前那般向他求饶,哪怕这次他是真的要掐死她。
最后关头,倒是有几分骨气。
盯着她涨红的小脸,以及泛着青紫的脖颈。
莫名的,鄂温再次动了恻隐之心,松了手。
宋卿时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脑子一片混沌。
头上发髻早就散了,一路奔波沾染上了尘土显得毛躁干枯,看不出往日的光滑细腻,乱糟糟堆在一起像是个疯婆子。
等她意识重新回笼,就发现鄂温跟赶来的魏远洲打了起来。
几轮交手,不相上下。
但鄂温到底是受了伤,战斗力不似从前,没过几招,上半身就呈短线的风筝般飞出,砰得摔倒在地,滑行一段距离才停下,随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反观魏远洲,也好不到哪里去,半跪在地上,为了躲避致命伤害而硬生生接下了一掌,那一瞬间他几乎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响。
魏远洲抬手随意擦去嘴角的血丝,很快撑地站了起来。
他瞥一眼伤及肺腑,一时难以反抗的鄂温,毅然调转步调,将发懵的宋卿时从地上扶起来。
望着不似从前光鲜亮丽的妻子,他眸中流光闪烁,淹没在其中的心疼溢出眼眶。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哽咽难耐,压低的嗓音带着哭腔。
宋卿时吸吸鼻子,摇摇头。
未给他们说话的时间,下一秒,敌人就又杀过来了。
魏远洲握紧手中染血的剑,挽了个剑花,很快便击退一人。
他很快恢复了冷静,柔声道:“杳杳,还有力气跑吗?”
他挡在她的身前,像是一座难以被翻越的大山,阻隔了一切可能挥向她的危险。
“嗯,可以。”
“往树林里跑,别回头。”魏远洲道。
“你自己小心。”叮嘱完毕,宋卿时几乎没有犹豫,当即迈开步子,转身往后跑去。
这种时候,她能做的唯有听从他的话,她留下来除了当个让他分心的累赘以外,没有丝毫作用。
温热
两名黑衣人迎面扑来, 魏远洲先是当胸一脚踹飞一人,随即毫不犹豫,一剑刺穿另一人的胸膛, 但还未来得及抽出剑, 那被击退的敌人就立马补上。
魏远洲与之赤手空拳相对,避开对方杀招的同时,拳拳到肉,闷哼声不断,直到徒手捏断了那人的颈骨,脑袋一歪,倒在地上气断身亡。
平素里那么温雅的一个人,打起架来却又凶又狠,招招致命。
在魏远洲的掩护之下,宋卿时很安全的一路跑到了丛林边缘,她不敢回头, 夺命狂奔,可跑着跑着,却猛然止住脚步, 瞪大眼睛看向前方朝着她疾驰而来的支援队伍。
那带头之人她记得, 是那日在云禅寺跟在翟敬宵身边的人, 也是隶属于锦衣卫。
魏远洲料准援军快到了,才会让她往树林这边跑。
卫善也瞧见了宋卿时,扭头吩咐一人留下保护, 自己则继续带着人往前方赶去。
身边有了人, 宋卿时稍稍安下心, 在其示意下藏身于树后,远远观望着事态的进展。
随着卫善带领的第三批人马的加入, 局势当即发生了改变。
原本还能负隅顽抗的鄂温等人,很快便被冲散了队形,溃不成军。
待彻底控制住敌军,卫善翻身下马,第一时间察看方才遭到围攻的魏远洲的情况,见他有意无意扶着左边的肩膀,便猜到他受了伤。
“魏大人,你的伤?”卫善担忧道。
魏远洲轻微摆了摆手,给卫善抛去个眼神示意:“人交给你了。”
卫善知道他指的是谁,自是点头答应。
这些天的共事,让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有了改观,不光脑子特别好使,就连用剑也是一把好手。
讲真,初次见面之时他完全没看出来,魏远洲还会杀人。
他对长安城贵公子的刻板印象,尚且停留在吃喝玩乐混吃等死上,就算之前也听过魏远洲的名号,却也只当他是个聪明但迂腐的读书人。
谁曾想,竟是个完全相反的,有勇有谋,还带着股狠劲,蛮……适合他们锦衣卫。
思及此,卫善轻咳一声,试探性开了口:“魏大人,你有没有想法来我们锦……”
“没有。”对方直接拒绝。
话音刚落,魏远洲朝着卫善身后的方向走去,略显迫不及待。
卫善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尖,也是,他一个出身极高的贵族子弟,在吏部就能安安稳稳平步青云,何必来他们锦衣卫吃苦受罪?
卫善穿过四周负责清理残局的同僚,大跨步来到鄂温的跟前,上下打量他几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递给他:“这是软骨散,无毒,只是让你暂时筋骨酸软,丧失。”
有上次让鄂温逃脱的前车之鉴,卫善可不敢再用之前对待普通囚犯的路数来对付他,非常时候就得用非常手段,何况这药还没什么毒性,就连副作用也极低。
鄂温被人压着两边胳膊,仅是瞥他一眼,没作声也没接。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见状,卫善眼神一变,逐渐变得凶狠。
对于眼前这个害得他们锦衣卫折损了不少弟兄的敌国暗探,卫善不可能有好脸色,也无需对他心软,直接命令压着他的下属强硬掰开他的嘴。
药灌进去,鄂温如他所想那般温顺了不少,正当他打算抽身离去时,却被对方叫住:“喂,那女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听到他这么问,卫善先是一愣,旋即顺着他的视线就看到远处一对紧紧相拥的壁人,眼珠子一转,他蓦然笑出声:“哈哈哈,我没想到你居然被个女人给骗了。”
他也没想到鄂温居然被个小女郎唬住了。
不过抛开别的,魏远洲那小妻子,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是顶尖的,真有几分郡主的范儿,若不提及她的身份,说不准他第一眼也会觉得她最低都是某个达官贵人家的千金。
自顾自嘲笑一番,他才在鄂温默不作声的凝视下,漫不经心解释道:“什么关系,这都抱一块儿了还看不出来什么关系吗?小夫妻啊。”
“夫妻?”鄂温神色微变。
卫善双手抱胸,环顾一圈他身上的伤,冷笑道:“你绑架了他的新婚妻子,他没一刀捅死你就算不错了。”
卫善说话不客气,带着几分讥讽,说实话,这些天他时刻战战兢兢的,生怕魏远洲闹事。
只因魏远洲有好几次都没忍住,只差直接冲到鄂温身前救人,可他们放走鄂温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将楚饶的余孽一网打尽,若是真打草惊蛇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他只能拿他妻子的安危拦下他,一遍遍告诫他贸然激怒鄂温,可能会鱼死网破,他的妻子肯定会受到波及。
就那么等啊等,才寻到这个机会。
按照这几年与鄂温明里暗里的交手,他对鄂温的性子还算了解,必然会通过想尽各种办法甩掉追兵然后脱身。
他们有两三次险些中了他的计,就那么与之失之交臂,丢了他的行踪,幸好有魏远洲在旁出谋划策,才能够追上他。
不然,真就为了西瓜丢了芝麻,又一次在鄂温身上吃大亏。
鄂温听完卫善的话,神情晦涩,怪不得那女人见到他反应这么大,什么情郎,原是丈夫。
“把他绑起来,等会儿收拾干净后,连同他的几个同伙一并带走。”说罢,卫善扫过不远处俘虏的三个黑衣人,特意跟手下人吩咐:“看紧了,别给他们机会自戕。”
“是。”
宋卿时抱着装水的扁壶,不知所措地站立于人群之中,直到看见魏远洲朝着她走过来,不安的心情才重新得到缓解。
她扯扯唇,露出一个笑容来,往他的方向迎了迎,“洲郎。”
魏远洲在她两步远的距离站定,低头凝望着她的眼神,似乎有浓郁到难以自控的悸动。
就这么看着,沉默一会,不语。
宋卿时双唇微张,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上,目光灼灼,好似都想看进彼此的内心最深处去。
不久,魏远洲眸光流转,朝她伸出手,只是才刚刚触碰到宋卿时的脖子,她上半身便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瞬,但是下一秒又主动往他的掌心送了送。
她脖颈处的青紫掐痕和周围瓷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左侧还有一道结痂的新伤疤,应当是那日在云禅寺留下的。
魏远洲越看越发觉得心疼和愧疚,冷冽的眼眸染上了涟漪的水色,多种情绪混杂在里面,像是一团熊熊烈火,灼烧着她。
良久,他双眸发红苦笑两声,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对不起,都怪我的大意,才让你这几天陷入困境。”
“原谅我。”他将她搂进怀里,额头紧紧贴着她的。
宽厚大掌覆盖住她的半边脖颈,虎口沿着伤口抚摸,一下又一下,像是野兽舔舐伤口般小心温柔,似乎这样,就能将她所受的伤害给抹平。
又或是将她所受的所有痛苦都转移到他身上。
可他又清楚的知道,并不能。
她这些天遭受的委屈和伤害,不会因为他的道歉而减少分毫。
宋卿时回抱住他,泪眼婆娑,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直勾勾盯着他,反过来安慰他:“谁能想到会出此变故,如果你不放他走,我兴许早就死了。”
听到她提及“死”字,他的面孔骤然变得苍白又阴郁,喃喃:“不,不会的。”
宋卿时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口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了两下,牵动各处的伤,疼得不自觉抽搐,只好将话咽回去,低垂着头忍耐再次翻涌而至的不适感。
“杳杳?不舒服吗?”魏远洲离她很近,立马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赶忙扶住她的胳膊,拉开些距离打量她的身体,试图找出令她感到难受的根源。
宋卿时眉头紧蹙,多日来身体累积的疲劳以及加重的风寒,让她难以再支撑下去,眼前一黑,偏头晕倒在他的怀里。
陷入昏迷之前,只隐隐听到魏远洲嘶声力竭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杳杳,杳杳……”
等她再次有意识时,已经到了一处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房间里。
魏远洲见她醒过来,抱着她进屋的动作不由放轻,她很瘦,抱在怀里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他收紧了臂弯,柔声细语道:“大夫在路上了,再忍忍。”
宋卿时半睁着眼眸,用气声回:“这是哪儿?”
“附近一个镇上的驿站。”
说话间,他已经抱着她来到了床榻边,轻手轻脚把她放进柔软的被褥,弯下腰抚了抚她的长发。
宋卿时拉住他的衣袖,下意识依赖他:“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里陪着我。”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更何况她被迫经历了一场逃亡,身心俱疲,也愈发敏感。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要他。
“嗯,我哪里都不去。”他的笑容温柔,语气轻轻的,专属于他的冷香覆盖住她的周身,
她的眼皮沉重到都快睁不开,可还是不忘关心他的身体:“你的手臂可还好?”
她记得他和鄂温的那一战,他的肩膀似乎被鄂温打伤,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无碍。”魏远洲温声答道。
“撒谎。”方才抱着她的时候,明明都在发抖,还想逞强瞒着她。
思及此,宋卿时不由生气,指尖不轻不重地掐了掐他手背的软肉。
她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掐人也像是在挠痒痒。
魏远洲注意到她眉宇之间的怒气,愣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那等大夫给你看过后,我再看。”
他的身体他清楚,无非就是骨头有些错位,重新复位就好。
当时宋卿时突然在他怀里昏过去,他急着赶来镇上找大夫,也就忘了这回事。
“等大夫来之前,我先给你擦擦身子?”
沐浴
宋卿时病得迷迷糊糊, 在要睡和要醒之间来回挣扎,一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开始闭目养神。
魏远洲听到她答应, 愣了一下,旋即松开握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去叫人烧水。”
还没等水烧好,大夫就被人带了过来。
大夫替宋卿时把了脉,开了几副煎服的退烧药,等过几日退热后便无大碍,至于脖子上的伤,除了疗治淤青的,宋卿时还特意问大夫要了瓶祛疤膏,女孩子都爱美,她也不例外, 脖子上那道伤口,可不能留下刀疤。
看过她之后,大夫又帮魏远洲将轻度错位的骨头复位, 叮嘱他近几个月内不要做大幅度的动作, 以免再对肩膀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魏远洲送大夫到门口, 遂折返回来坐在床榻边,望着她问:“还困吗?”
浅睡过后,宋卿时的精气神好了不少, 故而摇摇头, 然后启唇道:“我想沐浴。”
自从离开云禅寺过后, 她这几日都未沐浴更衣,又是淋大雨, 又是骑了几天的马,又是睡山洞,最后还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沾染的各种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魏远洲不嫌弃,她自己都有些嫌弃,趁着现在有几分力气,尽快把自己收拾干净才行。
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魏远洲似也不觉得奇怪,甚至提前替她想好了:“水已经烧好了,我叫人送过来。”
他起身出门,顺便将床榻的帷帐放下,挡住床榻里的景象。
隔着一层薄布,来回进出的脚步声时不时响起。
宋卿时便在这时,打算撑着床板先坐起来,可她浑身酸软无力,哪怕用尽全身力气,尝试了好几次,也只堪堪撑起半边身子。
眼见要重新倒回去,一只大手及时扶住她的脖子,替她稳住了身形。
“我抱你过去。”说罢,手臂穿插进她的腿窝,打横抱起了她。
宋卿时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忽地想起方才大夫的叮嘱,她面露顾虑道:“你的手臂……”
“没事。”魏远洲似没将其当回事,垂眸直勾勾看着她,笑了笑:“你很轻。”
宋卿时本要开口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咽了一口唾沫的功夫,他就已经抱着她来到了这间客房的另一头。
房间不算大,并未分割开来的净房,只用一面四扇红木折屏分隔开来,屏风上绘有优美的山水画,融入了绿树红花、流水云雾等元素,别有一番清新雅致。
中间摆了个容纳一人的浴桶,四周还放着两桶用来调节水温的热水和冷水,旁边一个及肩高的置物架,用来放换洗的衣物,而那上面已经摆放好了一套干净的新衣裳。
魏远洲一边将她放在椅子上,一边柔声道:“浴桶我已让人重新清洗过,很干净。”
把她放下来时,兴许是怕她没坐稳重心失衡从而摔倒,他特意弯下腰靠近她,直到手背贴到座椅的椅腿,才缓缓松开手,等她完全坐好才挪开几步离她稍远些。
他炽热的胸膛从她的脸庞移走,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宋卿时尴尬地轻咳一声,提醒:“你回避一下。”
他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魏远洲本想等她自己脱完衣服就帮她,没想到她开口却是赶他走,于是他拧眉,反问:“不是说好,我帮你。”
宋卿时脸上一燥,对他的话感到难以置信:“你、你帮我?”什么时候说好的?她怎么没有印象?
而且,他想这么帮?亲自伺候她沐浴不成?
前世哪怕成婚七载,老夫老妻该看的都看过了,他们也从未在卧房之外的地方袒露过身体,更何况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我怕你在净房里晕倒。”
“我会自己注意的。”她还不至于连擦拭身体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不,我不放心。”他义正言辞驳回了她的话,接着补充:“你现在这么虚弱,若是不小心摔到头了呢?”
“我……”她还真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想起她方才在床榻之上,就差点因为身体使不上力气而差点摔了的事故,抿了抿唇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的确,若是因为一时羞涩拒绝了他的帮助,等会儿不小心摔倒了头,那后果可比大白天被他看光身子要严重得多。
“而且,若是又有人……”说到这儿,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似是对那日的事还耿耿于怀,可又怕再说下去会挑起她不好的记忆,及时止住了话头。
沉默良久,他才重新启唇:“总之你必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们是夫妻,有何不可?”
男人自己仗着腿长跨过木桶,眨眼间就到了她跟前,两个拳头的距离,他的气息飘过头顶,居高临下道:“我帮你脱。”
闻言,宋卿时吓得花容失色,局促又恳切地要求:“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魏远洲没再说什么,甚至特意背过身去,没直勾勾盯着她看,给她留了体面自己褪去衣裳。
不久,安静的屋子只剩下悉悉索索的脱衣声,还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忽地,魏远洲轻启薄唇:“水快凉了。”
听到这话,宋卿时心跳如擂鼓,深知再故意磨磨蹭蹭就不好了,而且就算再怎么拖延时间也改变不了现实。
因为脱衣的缓慢,她露在外面的肌肤被冷风吹得微凉,她用外衫护住胸口,扶着木桶边缘挪动碎步,赤足踩在微凉的木制地板,打算自己进入木桶里。
一双长腿隐藏在衣摆之下,曼妙的身姿玲珑有致,半弯着腰的动作,愈发显得丰润的后臀挺翘,从那一处腰窝,如陷进去的拱桥般的弧度一路蔓延至肩颈,两个肩胛骨突出来,在背部形成蝴蝶翅膀的形状,顺滑娇嫩,一身皮子白净到在阳光下透着光。
听到动静的魏远洲怕她出什么意外,转过身便瞧见了这一幕令人血脉喷张的光景,无声咽了咽口水,却没起什么涟漪的心思。
安静耐心等候,直到看出她两边为难,一边是遮肉的外衫,一边是单手难以跨进木桶,忍了忍,他还是选择出手,在她的胳肢窝托了一把,顺利把人放进木桶里。
或是因为羞赧,她死死咬着唇,一双秀目澈似秋水,浓密如蒲扇的睫翼轻颤着,沾染上两滴水盈盈的泪珠,要掉不掉地挂在上面。
看着可怜兮兮,却又实在美丽。
而他方才的动作吓到了她,致使她身上的衣裳不慎滑落,温水打湿薄薄的纱衣,若隐若现地露出她白皙的肩膀,圆润肩头下两弯锁骨,挂着一节细细的肚兜带子,浸足了水,原本的藕色显得莫名娇艳,映衬着肌肤细嫩如凝脂。
“水好像有些冷了,我加一些热水。”魏远洲躲闪掉她看过来略带委屈的目光,转过身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住那不该升起的欲念。
然后挽起窄袖,露出劲瘦的手臂,提起一桶冒着热气的水,边往里倾倒边柔声询问她水温可还合适,待到她点头才收力。
魏远洲的视线落在她胸口那片雪白的肌肤上,一只柔荑虚挡在胸前,试图遮住欲露的春光,可那两团饱满的浑圆着实耀目,一只手又怎么能够全然遮住?
两边不可兼得,如若挡住一边,另一边便挡不住,厚此薄彼,要露不露,愈发勾人视线。
魏远洲堪堪扫了两眼,深幽的眸光渐黯,哑声问:“我该从哪儿开始?”
宋卿时几乎与他面对面,中间只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清澈的水让她的身躯无处可遁,只要他稍一低头就能将水桶内的情形一览无遗。
她不自在地并紧双腿,交叉,一只手遮在胸前,另一只手则挡在更为私密的地方,可这样明目张胆的遮掩又显得她太过刻意,就好似她心怀邪念,曲解了他的一番好意。
照顾生病的病人,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
越想越觉得羞赧难当,宋卿时有意避开他的视线,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声若蚊蝇道:“就……按照你平日里的顺序来就好。”
魏远洲凝着她发红的耳垂,应了一声“好。”
“我先帮你洗头。”话毕,他端来一个空盆,放置在她的脑袋下的空位。
宋卿时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拒绝,洗头的工序繁琐又麻烦,她自来不愿自己动手,若他愿意代劳那自然是极好的。
他帮她挽起耳边的碎发,手背扫过她的脖子,停留片刻,他忽然道:“疼吗?”
宋卿时原本掩在胸口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往上探去,先是触碰到魏远洲温热的手,顿了顿,才落在细嫩的脖颈之上。
被鄂温死死掐住脖子的记忆涌上心头,那股恐惧感再次席卷了她,当一个人真的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没有谁是不怕的,她亦然。
疼吗?当然疼。
疼到无法呼吸,疼到恨不能鄂温能给她个痛快。
可她还是想活着,想活着见到他。
宋卿时僵硬地扯了扯唇,笑笑:“疼过了,现在不疼了。”
他没有再说话,长久的沉默让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宋卿时想扭头看看他,可下一秒原本被他手指贴着的位置被别的所替代。
是他的唇瓣贴了上来。
宋卿时骤然绷紧了脊背,脚趾紧贴,快缩成了一团。
这一吻充斥着满满的疼爱与爱抚。
几秒过后,他就挪开了。
两人默契的都没再开口说话。
没一会儿,一瓢温水落在了她的秀发之上,打湿过后,洗发的皂角搓出的泡沫覆盖住她的整个脑袋,一双手轻轻揉捏按压她的头皮,舒服又惬意。
“力道可还行?”他低沉的嗓音透着漫不经心。
宋卿时细心感受了一会儿,真诚夸赞道:“挺好的。”
他笑了笑,补充:“弄疼你了,记得说。”
宋卿时又一次点了点头,乖巧得不像话。
宋卿时望着水面上他模糊的倒影,抿了抿唇,他温柔的仿佛变了一个人,而她今日羞涩的次数多到也不像她了。
不过她挺喜欢这样的,说明魏远洲懂得心疼她。
给她洗完头,他耐心用帕巾给她擦到半干,做完这一切,他弯腰浸入水中打湿另一块帕巾,直到全部浸湿才拿出来,修长的指节滴着水,惹人流连。
宋卿时瞥了几眼,一瞬间便明白他是想连擦拭身子这种活都想揽下,泡在水里的手指不自觉蜷缩收紧,面颊浮上红晕。
以往都是她自己动手,除了偶尔太累了会由绿荷代劳,她从未想过有一日,霁月风清的魏公子会给她做这种事。
而她也因私心,竞想就那么默许了。
伺候
魏远洲抬手, 水瓢在她缩骨的位置停住,略微倾斜,瓢里的水倾泻而下, 落在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溅起的水珠洒落在脸蛋,手臂,唇瓣,乃至眼睫之上。
他擦拭的力道不轻不重,由上而下拂过她的后背,帕子又热又轻柔,让她长时间紧绷干涩的肌肤得到舒缓。
宋卿时喉间不经意溢出一抹极轻的呻吟,混杂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轻到让人很容易忽视。
可魏远洲就在她身边,这会儿全身的注意力近乎都放在她的身上,又怎么可能装作没听见。
他的手蓦然在空中顿住。
有那么一瞬间, 她似乎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缕翻滚上来的暗色,却转瞬即逝,犹如缥缈的幻觉。
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发出的声音暧昧异常, 就像是某些时刻传递的信号一般惹人遐想, 宋卿时忐忑又羞臊, 脸和脖子都在发烫。
赶忙垂下脑袋,闷闷转移注意:“前面我自己来吧,你帮我拭背就好。”
魏远洲的目光慢慢移到她的脸上, 大概有几分猜到了她的想法, 稳了稳气息, 没再继续动作替她擦拭手臂,算是默许了她的提议。
宋卿时松了口气, 默不作声的在木桶中缓缓调转了方向,然后将背后的长发盘在一起,全部抓在手里。
几缕发尾从指尖泄露,轻轻扫过水面,划出几道波纹。
魏远洲将分寸掌握得极好,隔着一层帕巾帮她擦背,他的指尖没有碰到她分毫,并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冒犯之意。
虽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但有人伺候的感觉还是让人心生满足。
等到后背清洗得差不多,宋卿时从魏远洲手里接过帕巾,配合着皂角,开始仔仔细细擦拭身体,每一处角落都不放过。
身体各处汗液带来的不爽利之感,逐渐消失殆尽。
宋卿时小心翼翼往魏远洲的方向睨一眼,兴许是知晓她觉得害羞,他自觉面朝着窗户站着,背影宽厚,露出的半边侧脸俊美无俦,线条分明好看得过分。
在水里泡的时间有些久,她的指腹发白皱巴巴的,看上去丑死了。
宋卿时颓然皱皱眉,将帕巾折好搭在浴桶上,歇了这一会儿,她的力气倒是回来了一些,双手分开握紧浴桶,成功借力站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魏远洲刚想转过头,却又硬生生止住,垂在身侧的手握紧,“需要我帮忙吗?”
刚迈出去一条腿的宋卿时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跳又重新快速跳动起来,赶忙回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我自己穿衣服就好。”
说罢,她下意识往他那边瞥去一眼,见他乖乖的没动,眸光微闪,三步并作两步朝放着衣物的置物架疾步走去。
可她的眼睛只顾着高处的衣物,没注意到脚下洒落的水渍,于是毫无意外的,她脚下打滑,以极其悲催的脸朝下的姿势重重摔下去。
她眼睛一闭。
意料之内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一只大掌从后面牢牢揽住她的细腰,微微用力,她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倒,下一秒就和一个温热的身躯抱了个满怀。
两人离得极近,无论是耳边近在咫尺的喘息声,还是腰上拂过的滚烫大掌,无不令人紧张。
宋卿时被自己丢人的行为蠢到,只觉得没脸见人了,心里这么想,也就那么做了,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随后又觉得不对,纤细玉指慌乱去捂他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道:“不、不许看。”
她在他的脸上乱呼一通,力道不算小,他忍不住轻笑一声,逗弄她:“好好好,只是我哪里没看过?”
魏远洲的视线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唇角的弧度更深,啧,真不经逗。
他左臂受了伤,有意识将她整个人的重量放在右手上,单臂揽住她的腰肢,抱起她往置物架靠近,行走间手指的边缘有意无意往上挪动几分。
她低头一看,脸倏然变得通红,咬着唇,警告低呼:“你不许捏!”
魏远洲一愣,好脾气道:“没捏。”
说罢,似是想告诉她他真不是故意碰到的,他的右手掌心包裹住她不可言说的部位,逐渐收拢,稍用了一些力道,那团柔软在他的指缝间晃悠两下,慢慢的变形扭曲。
宋卿时呼吸一紧。
魏远洲的唇瓣贴着她的耳垂,嗓音低哑:“这才叫捏。”
说话间,他独有的气息喷洒在耳朵里和脖颈间,同时,他手上证明自己的动作就没停过,时轻时重,宋卿时只觉得痒,“你别……”
这一声埋怨里带着委屈娇嗔,恰到好处点燃了年轻男人心里的兽性,眼睛里满是侵略的精光,“别什么?”
“是别在你耳边说话,还是别捏了?”魏远洲喉结轻滑了一下,眸底蕴着潮涌。
他轻佻的语气与淡雅的长相形成鲜明对比,流露出几分浪荡子的风流韵味。
宋卿时睫毛不停颤动,感觉周围空气越来越稀薄,微凉的气温也逐渐攀高,连带着身体也开始发热,不自觉并紧了双腿。
宋卿时从未觉得他这般坏心眼过,她对他有些恼怒,同时又因为身体的变化而觉得无比羞赧,舒服和羞耻间来回挣扎,咽了两回口水,原先自然垂在腰侧的手攀附住他粗壮的手臂,往下扯了扯。
她仰头看向他,目光灼灼,想要让他松手别再折磨她:“你别欺负我了……”
“欺负?我只是在为自己辩驳。”魏远洲敛眸。
光影交错,身后人五官轮廓更显立体,睫毛浓密衬得那双炯炯有神盯着她的眼,如豺狼虎豹,毫不避讳,美貌能让人忽略掉所有,连同他现在在她身上做的恶。
不多时,他伸手挑起置物架最上面那件贴身的小衣服,手把手贴上她的肌肤,两根细带虚虚挂上细嫩的脖颈。
一只手不好系带,他便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柔声蛊惑她:“杳杳乖,另一边帮帮我。”
宋卿时琥珀般的眼睛眨了眨,脑袋因为还发着烧晕乎乎的,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另一只手上,没太听懂他的意思。
闻言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小臂,直到覆上去……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看得魏远洲怔住,眼神接着变黯,其中泛起几缕细碎的光,含着隐晦的春色,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
“杳杳,我不是这个意思。”魏远洲沉声道。
话毕,一直欺负它的手没再继续,反客为主抓着她的手指引她拉住那根系带,随后一件件给她套上里衣和亵裤。
突然,宋卿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颊边涨起两团胭脂,慢慢蔓延至眼角眉梢,涌出来的几滴眼泪滑落眼眶,犹如出水芙蓉般娇艳。
她颤着声音:“你……呜呜呜。”
魏远洲吻上她的脸蛋,慌乱致歉:“我错了,杳杳。”
宋卿时偏头躲开,挂在脸颊上的两行清泪分外夺目,比起气魏远洲的犯浑,她更气经不住男□□惑的自己。
从一开始她就该拒绝他的,让他帮忙沐什么浴,这下倒好,面子里子都丢了个精光。
她竟无意识做出了那等孟浪的举动。
她从未这样失去神智过,他会怎么想她?
“杳杳,你理理我好不好?”魏远洲接着凑上去,轻轻吻着她绯红的后脖颈,哑声道:“这没什么,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
“你别说了,都怪你,呜呜呜。”宋卿时打断他的话,伸手去拿剩下的衣物,想要快些逃离此处。
“是,都怪我,都怪我。”魏远洲一遍遍重复她的话,手上也没闲着,继续帮着她穿衣服,透露着一股将功补过的意味。
接下来两人都默契的没再提刚才的那段小插曲,穿衣进行得非常流畅,有条不紊。
良久,宋卿时低头看着明明步骤一个都没错,却又莫名凌乱的衣物,陷入了沉思。
魏远洲小心觑一眼她的神色,轻咳两声:“系得不是很好,你见谅。”
女子和男子的衣物在盘扣和某些细节上略有不同,款式也多得多,魏远洲以前虽然偶尔也动手帮宋卿时穿过衣物,但每一件都有所不同,一些细枝末节上他实在生疏。
哪怕在宋卿时的指挥下,也达不到完美的效果。
宋卿时擦了擦眼泪,趁着他简单收拾残局时,默默低头整理起不整齐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觉得她还如之前那般身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不由分说走过来抱起她,就往屏风外那张圆桌走去。
宋卿时张了张嘴,想跟他说她的力气恢复了不少,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咬着唇没作声。
魏远洲把她放在椅子上,大掌拢着她的脸侧,蹲在人身边说:“想吃什么,我去叫厨房做。”
他主动打破僵局,宋卿时没理由还跟他闹脾气,捏着手心思索片刻,还未开口说话,魏远洲就提议了几道她平日里爱吃的菜。
宋卿时稍稍一愣,说实话她真的没想到魏远洲居然会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嗯就你说的这些吧。”她勾了勾唇,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
魏远洲吩咐下去,饭菜很快就做好送了上来。
魏远洲坐在她的身侧,仔仔细细挑出鱼肉里的刺,夹到她的碗里:“尝尝这个。”
“谢谢。”宋卿时用筷子挑起那块鱼肉,煎过的鱼肉外皮酥脆,内里光滑柔软,入口即化满嘴的肉香。
热乎乎的饭菜入嘴,吞进胃里,好几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饭的宋卿时这才感觉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她后知后觉,被迫与鄂温在一起的这两日是她最遭罪的时刻了。
异样
宋卿时是真的饿了, 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用完一碗饭后,在魏远洲的灼灼注视下, 又让他帮着重新添了一碗。
两碗米饭混着菜肴, 已是她平素里的双倍饭量,在她准备添第三碗时,魏远洲拦下了她:“用多了会积食,晚上胃会难受。”
其实她尚未有足够的饱腹感,但他说的没错,不可贪口腹之欲而遭罪,便只能眼巴巴看着原本该全都进她肚子里的饭菜被人收走,可惜地扁了扁嘴。
魏远洲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笑道:“我准备些糕点,晚点儿若是还觉得饿,就垫垫肚子。”
“太好了, 我想吃桂花糕。”宋卿时闻言,眼神一亮,当即就不客气的说出自己想吃的糕点。
魏远洲瞧着她如花般灿烂的容颜, 不禁勾了勾唇, 溢出几道克制的笑声。
抬眸对上他含满宠溺的眼神, 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刚吃过饭就思忖着下一顿,也难怪他会笑她, 娇嗔道:“你自己说的, 可不能反悔哦。”
“妻子提的要求, 做丈夫的自然要想尽办法满足。”魏远洲一本正经地说着,宋卿时却没脸听, 轻咳一声,“就你嘴贫。”
说完这话,周遭的气氛逐渐和缓下来,视线在空中互相交织,宋卿时只觉得那双眼睛仿佛燃烧着两团热烈的火焰,沁着再温和不过的笑意,她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短暂的温存,被屋外的敲门声打断:“魏大人,夫人的药熬好了。”
宋卿时接过魏远洲递来的碗,浓重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果然,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味道,从小到大,对喝药都有种抗拒心理。
可她终究不是小孩子,不能闹着吵着不喝,抬袖遮住唇部,眼一闭心一横,一口闷下苦涩的汤药。
嘴里含着蜜饯,宋卿时忽地想到了什么,含糊不清地问:“那个鄂温,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什么都不清楚,只能通过零星半点的线索进行猜测,不过大抵是楚饶派来的暗探,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她猜不出。
“从先帝病重到陛下继位的近十年来,边关就一直不太平,经常受邻国楚饶侵扰开战,两国积怨已久,随时都可能开战,只等一个契机。”
“而这个鄂温便是楚饶派来的暗探,打探我朝机密的同时,试图鼓动部分地方叛军趁乱起义。”
宋卿时愣愣坐在矮榻上,耳边回响着魏远洲的话,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魏远洲说楚饶派来的暗探,兴许还不止这个鄂温。
可明明上辈子国家没有出现这么多变故,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她没有特别关注过,牵涉其中才觉得利害性,但这也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该考虑的范畴。
“战争……”她忍不住喃喃。
十几年前,她的父亲就是死在澧朝与楚饶战后议和的路上,父亲死后,由此引发的蝴蝶效应几乎影响了她整个人生,故而她打心里厌恶战争。
又会有谁会喜欢战争呢?没有人会希望在战火硝烟中四处逃生,如今这种人们安居乐业,吃得饱穿得暖,生活过得美满幸福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要试图挑起战争呢?
用过饭后,药效上来,宋卿时困得打了个盹儿。
奔波了几日,她本就身心疲乏,脑袋一沾上枕头,无知无觉地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环顾四周魏远洲已经不在了,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被抱上了床,身上还披着一层薄被
试探性摸了摸额头,发现已经退烧了,那股强烈的不适感也褪去了大半。
她起身穿好鞋子,打算去倒点儿水喝,就在这时魏远洲从外面回来,胳膊上了木板用绷带固定,后面还跟着一身飞鱼服饰的卫善,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对方递过来一个友好的微笑。
宋卿时喝水的动作一顿,注意力落在他的胳膊上:“你的手?”
魏远洲还没回话,他身后的卫善替他开了口:“本来就是要固定的,魏大人为了能够全心照顾你,就瞒着一直没处理,若不是我来催他,这手他怕是不想要了。”
“没他说的严重。”魏远洲接着他的话立马道。
屋子里寂静了好几秒。
魏远洲凝着宋卿时沉重的表情,走过来用清朗的嗓音解释:“是他夸大其词,根本就没伤到筋骨,养个把月就好了。”
宋卿时没吭声,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胳膊上,想到刚才他亲历亲为帮她忙上忙下的模样,眼眶感动得有些发红。
都这样了,还逞强要抱着她来回。
见状,卫善这时明白过来,女人总比他们这些汉子要敏感得多,赶忙解释:“魏大人说的是,真的没那么严重……”
尾音在魏远洲警告的眼神里消失,卫善闭上了嘴。
宋卿时勉强扯了扯嘴角,她有心想再问问魏远洲的手伤,可有卫善在,她只能暂时忍住。
魏远洲深吸一口气,柔声对她道:“卫善过来问你一些问题,例行公事罢了,你只需实话实说就行,不知道的便直接说不知道就好。”
这些时日她与鄂温在一处,鄂温与接头人见面后,或许她能知道些鄂温的不为人知的计划也说不定,总之,该问的还是得问。
宋卿时配合地点点头:“我明白。”
整个过程气氛凝重且微妙,魏远洲在一旁作陪,宋卿时一一回答完,如他们所料,并未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鄂温生性警惕,与那接头人谈话时都说的楚饶语,宋卿时完全听不懂。
就算鄂温给她透露了什么,也辩驳不了其中的真假,而且很大可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假消息,混淆视听是鄂温擅长的领域。
卫善烦躁的揉了揉后脖颈,罢了,如今这两人都在他们手里,嘴再硬又如何,进了他们昭狱,不怕他们张不开嘴。
只是脑海里不由想起翟指挥使的猜测,从鄂温这些年的动向来看,他藏匿于澧朝,怕是还有另外的目的。
这个目的藏得太深。
实在叫人难猜。
夜幕降临,折腾了这许久,终于可以躺下休息了。
门锁落下的声音响起,是魏远洲回来了。
宋卿时支起身子,撩开帷帐瞧门口望过去,也不知和卫善聊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瞧着不怎么好,甚至有几分凝重。
魏远洲径直将油灯熄灭,屋子里一瞬间陷入了黑暗,唯有从门缝里透进来几缕暗光,勉强能视物。
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在床边响起,没一会儿察觉到一处熟悉的热源靠近,宋卿时循着他身上的味道缠上去,特意避开他受伤的左手,虚虚靠着他,纤细柔软的手臂搭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困了吧?快些睡,我明日叫你。”魏远洲呼吸沉闷,语气却温柔。
锦衣卫本就为抓捕罪犯而来,没有理由再逗留,今日筹备好回京的物资,明日便要踏上回程之路。
目睹她那日被鄂温挟持带走的人有很多,也不知会有多少流言传出。
不过比起还未经历的,她更在乎的是眼前事,眼前人。
“你的手真没事?还疼吗?”她白日里就有心想问,但是等卫善离开后,他也就跟着离开了,担忧憋在肚子里,一直没机会询问。
“真没多大事,是我嫌麻烦。”魏远洲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为了宽她的心,说着还动了动左边的胳膊,“我现在躺着,还觉得胳膊膈应着呢。”
两块木板夹着就是为了限制他大幅度活动,以免拉伤撕裂,造成二次伤害。
宋卿时听着他云淡风轻的态度,感到实在难以理解,苦着一张脸,皱起眉头:“等回京后,你得好好注意休息,免得留下后遗症。”
“嗯,我心中有数。”魏远洲活动右手将她揽进臂弯里,脸颊朝她凑过来,坚毅的下巴上冒着点点胡茬,显然这些天他没有空闲的时间收拾自己。
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刺挠的触感痒痒的,“我的烧已经退下去了,你先照顾好你自己,不用特别费心照顾我。”
“你是我妻子,我不照顾你又能照顾谁?本来让你被鄂温掳走,就已让我极度自责,又怎可能放任你一个人?”
两人挨得很近,她半倾身子,伸手去握男人的手,手掌张合,五指缓缓交缠收紧。
“其实我真的很害怕……”她的情绪上涌,略带着一丝哽咽。
“别怕,我在这儿,我一直在。”魏远洲若有所察,伸出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抚摸,清淡的嗓音泛着无穷的怜惜之意。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温热有力,完完全全将她的手包裹在内,握的时间久了,就会被染上同样的滚烫,稍有想要挣开的意图,就被更加不容拒绝的力道攥紧。
“怕回不来,怕被杀,怕再……也见不到你。”宋卿时说这话时,缠着他脖颈的两条藕臂越来越收紧,明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彷徨和焦灼之色。
她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湿透了他的衣衫,让他身体一僵,喉咙哽住般,一时间说不出话。
魏远洲将怀里的可怜人儿拉开些距离,望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用大拇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眼帘下面,感受到被眼泪浸湿的指腹,他的心止不住泛疼,一路疼到了心底,疼得他心慌意乱。
尽管擦拭着她眼泪的举动看起来淡定从缓,可是指尖的轻抖,还是泄露了他的慌乱和无措。
他不断柔声安慰着她,并向她承诺:“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陷入那样的境地。”
“哪怕死,我也会与你同在。”
听着这堪比殉情的告白,宋卿时的一颗心暗暗揪作一团,那股子异样感又涌上心头。
回京
隔日, 用过早善后,众人来到驿站前面汇合。
经过一晚的休整,宋卿时觉着精气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和魏远洲并肩往驿站大门外走去, 卫善早早就下来整顿队伍,见着他们出来,远远挥手打了个招呼。
锦衣卫的马队中央是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前后各有两辆用木头桩子打造的四方囚车,里面关的人不言而喻,除了受伤的鄂温,还有他的三个同伙,那个领头人亦在其中。
为避免几个人密谋商议,分开四辆囚车关着。
宋卿时一眼就瞧见了最前方那辆囚车里的鄂温,他重新换了身囚服,昨夜似乎受过审讯, 脸上的巴掌印和囚服外露出的鞭痕格外醒目,身上的伤比初见时添了许多,但一眼看过去, 好像都做过了处理。
也是,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死在路上。
正当宋卿时想收回目光时, 鄂温却似有所感般忽而望了过来,恰巧对上了眼。
鄂温的眼神冰冷,迸发出的精光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两厢隔空对视, 宋卿时愕然, 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那日被他掐住脖子的窒息感猝不及防涌上来, 有一瞬间她近乎喘不过来气。
魏远洲敏锐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冷凝的目光落在鄂温身上几眼,厉色一闪,侧身挡在她身前,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另一边带:“你先上马车等我。”
耳畔忽地传来魏远洲柔情的嗓音,宋卿时才恍然回神,点点头佯装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在魏远洲的半搀扶下,宋卿时提着裙子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那道炙热的目光,她还是不禁摸了摸藏匿在衣领后方的掐痕。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出言激怒鄂温,若不是他最后关头松了手,怕不是真要交代在他手上了。
车外,卫善没注意到魏远洲朝自己走来,低声问心腹:“都安排好了吗?”这次绝不能再让鄂温有可乘之机逃跑。
心腹依言汇报情况,顺带补充:“我已飞鸽传书给翟指挥,为防意外,会派人在半途接应。”
“那个内鬼抓到了吗?”卫善压低声音问道。
他最关心的还是翟指挥怀疑的内鬼问题,鄂温只能算是外部威胁,而内鬼
yh
俨然已造成了内部动荡。
光是想想,自己人里有潜伏的别国暗探,并且不知道为敌对势力提供了多少次情报、消息和资源,就觉得恐怖至极。
如若不尽早除了这颗蛀虫,内部迟早会慢慢溃烂腐败,直至土崩瓦解。
心腹也明白其严重性,浓眉蹙起,刚准备说话,就看见了卫善身后朝他们靠近的男人。
卫善自心腹神情的变化,也猜到了原因,给他递了个眼神,后者当即垂眸噤声,锦衣卫里出了内鬼这件事,说轻了是内部筛人不当,说重了那可是能掉脑袋的机密。
不管怎样都不足与外人道也。
卫善转过身睨魏远洲一眼,笑了笑道:“不知魏大人找我何事?”
魏远洲开门见山道:“回京后,我想见翟指挥一面。”
闻言,卫善神情一怔。
宋卿时等了片刻也不见魏远洲上车,伸手撩开一侧的窗帘,便瞧见魏远洲和卫善正站在一处,隔得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不过估计是些公事。
很快,话题结束,魏远洲回了马车。
卫善则走到一通体黑亮的马匹旁,随后翻身上马,来到队伍最前方下令启程,一行人便踏上回京的归途。
一路上倒是平稳得很,无甚颠簸,三日后顺利抵达云禅寺外的官道,两拨人马就此分道扬镳。
宁婆子自从宋卿时被掳走后,就一直惴惴不安,身边围着几个和她一起来的嬷嬷,几人七嘴八舌,都在讨论该不该将这件事汇报给魏夫人。
宁婆子被吵得头疼,烦躁极了,怒斥道:“这事不能跟夫人汇报。”
若少夫人被掳走的事被知晓,她们这些随行的奴婢不死也得脱层皮,她虽伺候了魏夫人那么多年,外人眼里主母身边的红人,但以魏夫人杀伐果断的个性,遇上这般原则性的问题,她自然也不会幸免。
这事的性质太严重。
刚进门还没满一个月的新妇,被外男掳走了四五日,先不说遭没遭罪,这女人最重要的清白二字,就算是没了。
大公子让段朝将她们悉数关在这院子里,怕的不就是这事传出去吗?
可当时见证了全过程的,又岂止是他们魏家人,锦衣卫,皇家侍卫,还有柔嘉郡主那边的人……
“被锦衣卫通缉的能是什么好货?这么些天了,谁知道他们发生了些什么?”
“要我说,少夫人怕是已经被……”后头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那露骨鄙夷的眼神,显然已经下了定论,在她心里,少夫人恐怕早就被那逃犯给玷污了。
“所以,咱还是快些……”
那婆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厉声打断:“快些什么?”
绿荷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壶清水,目光直直看过来,盯得那婆子心虚地撇开视线,笑着打哈哈:“绿荷姑娘回来了啊。”
“我问你,你刚才在说什么?少夫人已经被什么了?”绿荷疾步朝着她走过去,脸色发青,因为没休息好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鬼魅般猩红。
“绿荷姑娘你冷静些。”有人看出她的不对劲,想来拉架却被一把拂开。
绿荷随意丢掉那壶水,伸手用力揪住那婆子的衣领,怒目圆睁道:“你说啊。”
婆子虽是干惯了粗活力气大,但因为年纪大在府内一直以老人自处,有什么事都指挥手下的小丫鬟去做,也算过了两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一时间竟挣脱不开绿荷的桎梏。
“我可没说什么,你怕是听错了吧?”那婆子声音有些发颤。
按理说她不该怕这个还没她岁数一般大的小丫头片子,可碍于她方才的话实在逾越,尤其是还被绿荷抓了个正着,她的心中难免还是有顾忌。
若是被绿荷捅到段朝跟前去,段朝再跟大公子提上那么一嘴,都不用等回魏家了,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可听得一清二楚,若是管不住自己的臭嘴,那就别怪我撕了它。”绿荷紧绷着一张脸,眼神黑沉沉的警告,说完就松开了那婆子的领子。
小姐还没回来,她不能给她惹麻烦。
可谁曾想,那婆子被她的话激怒,脸上的皱纹一颤一颤,趁她转身离开之际,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那婆子仗着体型优势死死捆住绿荷的胳膊,嘴里不断恶狠狠骂着不堪入耳的混账话。
刚踏进院子的段朝闻声而入,亲自动手分开二人。
“放开!”
那婆子见来人是段朝,动作一顿,骂骂咧咧放了手,倒打一耙道:“绿荷姑娘怕不是这几日没睡好魔怔了,别人随口说的无心之言,就放大无数倍解读。”
“还真是主人不在,狗都敢动手咬人了。”
绿荷被段朝拉开踉跄两步,被抓散的发丝凌乱批在脑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那婆子的话气得牙痒痒。
三番两次的诋毁,这哪里能忍,绿荷直接挣脱段朝的手,冲上去扑倒那婆子,揪住那婆子的头发,左右开扇。
“贼扯淡的老驴,放你爹的狗屁,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绿荷从小到大,打架就没输过,更遑论失去了理智,打起人来简直要人命。
段朝有心想拦,却又无从下手,只好先从一旁的宁婆子口中了解一下事情的原委。
在得知地上倒地的婆子先前说了什么话过后,他的脸色变了变,这还真是自己找死。
他刚得到的消息,主子已经快抵达云禅寺,只要他带着魏家的人与之汇合,谁曾想竟出了这档子事。
心中思虑两秒,当即让人将婆子拉下去了。
众人被段朝叫到院子里集合,没一会儿,不远处的拐角处就响起了凄厉的惨叫。
段朝神情未变,道:“你们都是府内的老人了,应该知道自己的本分在哪儿,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只一点,在云禅寺小住的这段时间里,少夫人都留在寺内本本分分诵经抄书,并未离开半步。”
“若是再有乱说话的,哼哼,之前从被拖出去的狗奴才也就是你们的下场,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一众奴仆俯身应声,个个都把头低着,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心里却惴惴不安,想起因为嚼舌根被处置了的婆子。
那血淋淋的一幕,现下回忆起来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儿还敢有什么歪心思。
段朝听到这整齐的回应,满意点头。
恰逢这时,他留在寺外等待魏远洲消息的探子发了信号,看了眼一旁情绪尚且激动的绿荷,默了默,随手指了个嬷嬷让她跟着自己走。
云禅寺外,宋卿时站在马车边,看着不远处魏远洲与周政卓留下的人交涉,这才知道柔嘉郡主并未离开寺庙。
视线内,段朝同魏远洲说了几句什么,带着人朝她走来,抱拳行礼:“少夫人安心待会儿,申时初就启程回府,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交给小申这小子跑腿就好。”
话音刚落,站在马车旁候着的小申立马上前露了个脸,看上去很是机灵。
“我知道了,有劳费心。”宋卿时点了点头。
嬷嬷应声,扶着宋卿时往寺内走。
宋卿时对原先的住处心有芥蒂,并未顺着嬷嬷的手往厢房走去,而是调转了个方向,在离大门口不远处的一颗老樟树下供歇脚的长椅坐着。
她选择这处的原因,也是为了在某些贵妇人面前混个眼熟,让人知晓她确实是今日离开的云禅寺。
凉风习习吹得她忍不住咳嗽两声,跟在她身边的嬷嬷见状,想劝她进屋子里等着,却被宋卿时摆手拒绝。
归府
宋卿时捂住口鼻, 问身边的嬷嬷:“绿荷呢?”
尽管得到鄂温和魏远洲的双重保证,她还是担心绿荷的现状。
嬷嬷听她提起,脑海里立马想起那绿荷那丫头骑在张嬷嬷身上左右开弓的场景, 讪讪笑了笑:“绿荷姑娘估计正在收拾东西呢……”
她的话音还未落, 就远远听见绿荷的呼唤,自从段朝走后,绿荷越想越不对劲,尤其是对方让她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她立马就猜到是自家小姐被救回来了,哪里还坐得住,赶忙撇下一切,跑来寺庙外来寻。
主仆二人手拉着手并排坐着,眼泪止不住的掉,彼此诉说着那晚过后遇到的事,但到底是在外面,许多事都不方便说。
有些事注定是秘密。
马车毫不耽搁地驶回了魏府。
宋卿时先给魏夫人请安, 因为有段朝提前报过信,魏夫人倒是对此没什么怀疑,客气问了几句她在云禅寺的日常。
宋卿时笑道:“多谢母亲关心, 妾在云禅寺一切顺利着呢, 听宁嬷嬷说母亲前些日子睡不好, 便从方丈那要了一些安神香,说是有助眠的奇效,希望能让母亲睡个好觉。”
一旁的宁婆子话接得天衣无缝, 顺带明里暗里夸赞了宋卿时勤奋认真。
“你倒是有心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魏夫人满意地笑了笑,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打发她回自己屋子了。
宋卿时辞别了魏夫人, 又去了趟容安堂,亲自将先前抄写的佛经送到了上次拒她在门外的嬷嬷手里。
如上次一般,魏老夫人依旧没让她进门,在似曾相识的走廊跪了跪,请过安后就让她离开了,只不过拿人手短,那嬷嬷的态度较之上次好多了,让她稍微感到了一丝欣慰。
就这样,她在云禅寺发生的意外风轻云淡过去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后来据绿荷说,随她一起去云禅寺的几个婆子都被悄无声息地依次处理了,要不被送到了郊外的庄子养老,要不就给了钱让其归家,想都不用想,定是魏远洲在背后暗箱操作。
不然不可能瞒得过魏夫人。
宋卿时刚走到住处的大门口,就迎面撞上在小厨房做事的小丫鬟。
“五少夫人托人送来了两只新鲜的黄油蟹,便想问问少夫人怎么做,红烧,清蒸,还是煎烤?”
黄油蟹,素有蟹中之王美称,是由青母蟹蜕壳后进化而成,但数量稀少,一千只母青蟹中才会有会三到五只转化成黄油蟹,个个丰满圆润,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回。
宋卿时随口答:“清蒸吧。”
她跟魏远洲都不喜辛辣,自从入秋后天气愈发干,清蒸最为合适不过。
蒸好的黄油蟹,揭开蟹盖,蟹盖上一层黄橙橙的蟹膏,螃蟹肉和螃蟹黄全都保留其中,并且肉质鲜嫩,味道甘甜,独特的口味入口即化,吃起来便是人间极品了。
“等会儿我理个单子,给五嫂回个礼。”既收了螃蟹,就得回礼还回去,不能平白欠人人情。
进到院子里,宋卿时并未急着回房,而是随意溜达了两圈,她走前吩咐过要将西边墙角的那处假山石拆掉,此时正有几名工匠忙活着。
宋卿时没让绿荷出声打扰,安静站在长廊里观望了一会儿,正准备掉头离开时,就瞧见一个身穿玫红锦缎,头戴金步摇的美妇人迎面走过来,恰巧被假山倒地,扬起的阵阵灰尘呛了一鼻子。
美妇人手拿帕子轻捂着口鼻,好看的眉眼带着浓浓的嫌弃,这人正是二房四公子的正妻李清歌。
李清歌身边的丫鬟如鸾见她如此,看向四周拿着工具不知所措的工匠们,皱起眉头,扬声道:“你们怎么做事的?没瞧见我们家娘子往这边来了吗?”
“弄得这满院子都是灰,真是晦气。”
其中一名工匠上前交涉,不停地鞠躬道歉:“抱歉四少夫人,这有棵树挡着呢,小的们着实没瞧见。”
如他所言,李清歌来的那个方向,却有一颗两人腰粗的大树,树叶在这秋日依旧茂盛,李清歌来的那条小径处在死角,挡住了几人视线也说得过去。
可如鸾依旧不依不饶地厉声骂着,一旁的李清歌拧着眉头,用帕子扫了扫身上的灰,平白吃了一嘴灰让她此刻满脸的不耐烦,显然如鸾的话就是她内心所想,摆摆手放由如鸾发挥。
“四嫂,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这是怎么了?”
宋卿时堆着笑脸迎上去,在如鸾说了前因后果之后,开口让几个工匠下去一人领十个板子,碍于他们不是故意的,惩罚并不重,也算全了李清歌的脸面。
李清歌听着,配合笑笑没说话,毕竟魏家几房还未分家,大伯母如今执掌中馈,她的夫君还是未来家主继位人,她也愿意卖她个面子。
一想起她那个表面温润实则阴晴不定的小叔子,她就心里瘆得慌。
“四嫂过来怎得没人通报?今日是谁当差?”宋卿时板着脸,带着几分怒气侧身朝绿荷说道。
绿荷也很上道,不假思索说出了两个丫鬟的名字。
见宋卿时动了怒,也不管她是装的还是真看重自己,李清歌的火气当即消了大半,“是我自己问了弟妹在何处,便自作主张寻了过来。”
宋卿时听她这么说,默了默没继续揪着不放,另起话头道:“咱换个地方说话吧。”
宋卿时领着李清歌往后院的东侧间走,悄悄给绿荷递了个眼神,后者立马去准备待客的茶水。
“我临走前,让人重新修缮小花园,今儿回来一看才发现到处都很杂乱没个落脚的地,让四嫂见笑了。”
“这些个下人,就是看你没在府内就胡乱做事,实在可恨,弟妹还是立立规矩,然后找人一直看着为好。”李清歌数落了几句,好看的眉眼挑了挑给她出主意。
宋卿时笑了笑:“多谢四嫂指点,我会的。”
“你是在魏府长大的,府内的规矩你都懂,不像我刚嫁进来那会儿,什么都不懂唯唯诺诺,竟差点让两个低贱通房欺负去。”
“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呢,两顿板子下去,把她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所以啊,就不能太给这些下人脸了,若是放纵下去,怕不是得骑到自己这个当主子的头上来。”
说着说着,李清歌脱了鞋,盘腿坐在矮榻上。
宋卿时安静听着她说经验之谈,瞥了眼她的动作便知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了,干脆也脱了鞋子,和她面对面而坐。
提到通房二字,李清歌看向对面之人。
据她了解,魏家大公子魏远洲洁身自好,向来不近女色,别说通房侍妾了,宋卿时没进门之前,魏远洲院子里清一色的仆从,连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
一般的大户人家都会提前给男子准备一两个贴身丫鬟教导同房知识和姿势,而这一两个丫鬟在男子成婚后大多都会成为通房或是侍妾,这是规矩和惯例,她尚未出阁前,她自己的兄弟也被安排过,所以对此见怪不怪。
就连她自己的丈夫,成婚前光是贴身伺候的通房就有三名,后来她处理掉了其中的两个,却又在怀一胎时,主动将贴身侍女送到了丈夫的床上,给了个妾室的名分,在她来葵水或是身子不适时,就由她代替自己去侍奉自己的丈夫。
这是为了防止丈夫去外面沾花惹草的一种手段,毕竟通房丫头算是自己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去满足丈夫的某些需求,也总比便宜其他妾室和外人要好。
虽然她们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可身为正妻,谁又能忍受和别人共侍一夫?每当眼睁睁看着丈夫往别的女人屋子里钻时,她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会痛会恨,但偏偏她改变不了什么。
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若是对此表达不满,那便是不守妇道,善妒不大方,是会被婆母教育,丈夫嫌弃,妯娌笑话的。
久而久之,她也就看淡了,左右她们生的孩子都会记到她的名下,她是堂堂正正的嫡母,没人能越过她去。
当混浊成为一种常态,清白就是一种罪。私下里,她们几个妯娌还猜测魏远洲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是那方面不太行,不然怎么可能抵得住女□□惑?
魏远洲和宋卿时新婚夜那晚,她还叫人特别留意了一下竹轩堂的动静,听说魏远洲一晚上要了三四回水时,她还觉得难以置信,居然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怎么会呢?
“不知四嫂过来寻我有何事?”
正当李清歌陷入沉思,百思不得其解时,对面宋卿时的声音徐徐入耳,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不禁抬眼看过去。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宋卿时的脸白里透着微红,似上了层薄薄的胭脂一般惹人怜爱,柔顺似绸的三千发丝梳了一个桃花髻,单用一根白玉簪做点缀,简单却不失素雅。
宋卿时正半倾着身体倒茶,鼓鼓囊囊的胸脯也跟着往前倒,惹眼得很,就连同为女子的她也忍不住往那瞥上几眼,她说话的语调温柔婉转,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笑得比芙蓉花还好看。
李清歌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十岁刚出头的年纪,那时从五官来看就知晓她长得美,往后定然会出落得亭亭玉立,果不其然,这样貌属实招人。
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一个猜想慢慢浮现。
难不成,魏远洲的心思早就落在了她身上,才会连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
不行,怎能让她成那个例外?
书房
“四嫂?”
长久得不到回话, 宋卿时放下茶壶,朝着对面的李清歌瞥去一眼,李清歌不知道在想什么, 拧着眉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李清歌回过神, 笑着道:“敬茶那日过后一直没寻到机会和弟妹你单独说说话,今日你一回来,便马不停蹄过来了。”
如今魏家家主位置空缺,她公爹便算是长辈里地位最高的,大事小事上都能做主,她身在二房也跟着沾光。
公爹有两个儿子,皆是出自婆母,一个是她丈夫魏临绰,是公爹的长子,在家族里排名第四,可是却不如次子魏临邵得公爹看重, 官场上的事大多吩咐魏临邵去办,婆母爱屋及乌,有甚好东西也都会紧着二儿子那边。
相较之下, 她就会受冷落, 而且她的娘家离长安城远, 身边没个能依靠的亲戚,不像王舒冉那般娘家就在长安,家底强势人丁富足, 没有足够的底气, 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讨家里其他各房开心, 所以只能在口头上下功夫,多打打感情牌。
可魏府众人都是人精, 看重的都是既得利益,谁能给自己带来好处便跟谁亲,毕竟空口白话谁不会说?大饼谁不会画?
“我这个人实诚,就不跟弟妹你说那些虚的,在魏家你我的出身最差。”
提到出身二字,李清歌下意识奚落道:“尤其是你,娘家能帮衬的地方最少,同为魏家媳妇处境又相似,所以啊,你我需得彼此帮衬,日子才会越过越美满不是?”
宋卿时扯了扯唇,笑笑没回应,想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李清歌此行是听说王舒冉给各家都送了螃蟹,害怕宋卿时就此被其拉拢过去,黄油蟹这样金贵的吃食她拿不出,便想着过来坐坐再混个脸熟,她比王舒冉进府早,与宋卿时打过几回照面,这感情嘛,再怎么说也比王舒冉深厚些。
而且宋卿时性子温顺,忽悠忽悠也能拉近关系。
她刚想张嘴,但是脑海里又闪过方才的念头,话锋一转:“这女人啊,嫁人后若想快些在婆家站稳脚跟,需得肚子里有货才行。”
从古至今,生育子嗣是后宅女子巩固地位,笼络丈夫欢心的必要手段,每个女子都恨不得嫁人后能立马怀孕生子,在婆家站稳脚跟。
听到这儿,宋卿时还觉得没什么问题,赔着笑安静听着,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刚成婚不懂,有时候啊,不能将男人单单攥在自己一个人的手里……”
李清歌压低嗓音接着道:“我看你方才身边的那个婢女模样不错,必要时候可以稍加利用。”
听着她一番所谓的肺腑之言,宋卿时当即拉下了脸,“你也知道我是新婚,说这些话居心何在?四嫂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先管好自己屋子里的事再说吧。”
“我今日刚回府有些乏了,就不陪四嫂说些废话了。”
“绿荷,送客。”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为她着想,还给我甩脸子。”李清歌被宋卿时那番戳心窝子的话气得不轻。
魏临绰新纳的那个美妾近日确实得宠,因为她魏临绰一连半个月都没进过她的屋子,仗着一时的宠爱可给她得瑟坏了,明里暗里都要刺她两句让她没脸。
而她碍之前悄悄处理掉了魏临绰的两个通房,让魏临绰一直心中有所不满,若是再跟妾室闹得难堪,只怕会将其越推越远,故而一直忍着没发作,方才宋卿时的无心之言,刚好就戳到了她的痛处。
同时,她也没想到宋卿时竟对给丈夫纳妾这种事这般抗拒,明明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她如今不愿意,还能管住以后吗?有哪几个男人能一直憋住不找?就算不养在府内,谁能保准不在府外养?
“可不是,简直没将主子你放在眼里。”如鸾附和道,心中却想宋卿时说得对,李清歌自己屋子里的事都还没处理好,去给她一个新妇瞎出什么主意。
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李清歌此行的目的没达到,还将宋卿时给得罪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痛她算是体会到了一把,胸中积压着烦闷,脚下的步调更快了。
送走李清歌后,宋卿时过了几日舒坦日子,不过绿荷却有些奇怪,总是时不时盯着她看,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可疑。
绿荷的表情向来藏不住事,宋卿时光是瞄了两眼,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了。
唇边漾出笑意,无奈问:“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听见这话,绿荷捏着手心,嘴唇一张一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嘴笨不懂得该如何打消她的顾虑,又怕不解释会让事态发展得越发严重。
宋卿时见她不说话,皱起眉道:“怎么了?”
“其实那日,奴婢听到了你跟四少夫人的对话。”说到这儿,绿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慌不择路地表忠心:“奴婢对姑爷绝无非分之想,也无想做通房丫头的念头。”
“当,当然,如果有一日小姐真的需要……我也可以。”她结结巴巴说着,遂又想到了什么,到最后一咬牙,屈膝跪了下去。
宋卿时明白她是在担心什么,一抹暖意划过心尖,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来,安慰道:“我这个人占有欲强,醋意比较大,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所以你担心的情况永远不会发生。”
“只是……你就这么不喜欢他吗?居然露出这么一副赴死的表情。”
绿荷想都没想,直接道:“姑爷是小姐的,奴婢怎可有非分之想。”
宋卿时当然从未怀疑过绿荷的忠心,说这话只是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笑眯眯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我相信我家可爱的绿荷,绝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
她俏皮无奈的语气逗得绿荷难得红透了小脸,羞涩唤道:“小姐~”
宋卿时被她精彩的表情逗笑了,又逗弄她几句,才继续用手里的钳子修理盆栽,忽地想起什么,剪枝叶的动作顿了顿,问:“郎君呢?”
绿荷道:“姑爷自然是在前院书房。”
“又在书房?”宋卿时有些意外。
魏远洲事业心重,从前即便是休沐日,也要去府衙写几篇呈文。
最近这一个月来倒是反常,居然没往府衙跑过一回,大多时间里都呆在前院的书房里埋首案牍办公。
宋卿时端着茶点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才迈步进门。
魏远洲抬眸扫了眼,见是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宋卿时笑笑:“体谅你辛苦,送些茶水过来。”
宋卿时将茶水送到他手边,顺口提了一嘴:“等会儿忙完一起用饭?”
“嗯好。”魏远洲柔声应着,手上处理公务的动作却未停下。
见他这般忙,宋卿时抿抿唇,不打算继续打扰,“那我就先回屋了。”
她刚准备抬步离开,却听到一道出乎意料的回答:“留下来,陪陪我吧。”
转身就瞧见魏远洲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是不舍,又似是恳求。
魏远洲在认真批公文,宋卿时无事可做,只能一直盯着他看。
他侧脸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之下眼若桃花,目光下敛,长睫毛轻轻扫下来,安静地翻动着手边的公文,不说话时脸上永远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
修长挺拔的身姿端坐于圈椅内,背脊挺直如松,仿佛矜贵的仪态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无论身处何地都不会失态于人前。
“你要一直这样盯着我吗?”魏远洲盯着书本看,久久盯着一页,目不斜视问。
宋卿时不知不觉看了许久,闻言将下巴撑在手肘,轻挑眉峰:“不让看?”
“你这样看着我,我的心会乱。”魏远洲暗暗叹了口气。
幽幽看过来的眼神里没有埋怨,只有无奈的宠溺,着实让人心神荡漾。
这话说的。
宋卿时目光楚楚,心跳砰砰,一时也不知被乱了心神的究竟是谁。
努了努嘴不知该如何回,干脆闭了嘴不再缠他,身子一倾斜,手背撑在下巴处,歪在榻上假寐,怕自己弄出动静扰到他,特意放轻鼻息。
安静的书房终究是无聊极了,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睡不合适不睡又遭罪,思虑一会儿刚想告辞离开,就听到魏远洲的话传来。
“无聊的话,我给你挑本书看看?”
魏远洲放下毛笔,掀眸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宋卿时一愣,点了点头:“也好。”
大抵是知晓她对话本和一些游记奇闻兴趣更甚,他领着她往最里面那层书架走去。
“你离开魏府之后,我又收藏了一些孤本,你自己看看对哪本最感兴趣。”
书房单供魏远洲一人使用,故而原先设计时书架之间预留的距离有限,堪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过,宋卿时的手指扫过视线范围内最近的那一排书籍。
每当她在一本书前停留几秒,在她身后的魏远洲就会柔声介绍几句作者以及内容的大纲,熟悉程度表明他全部都阅览过。
她听得认真,可魏远洲却有些心不在焉,鼻腔里若有若无地飘进她独有的暗香,一缕缕的,直往他心里钻。
“就这本吧。”
宋卿时用食指按住那本书的顶端,往下轻轻一扯,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拿到较为心仪的书籍,宋卿时的脸上不可避免浮现出笑意,转身想与魏远洲继续交谈交谈有关这本书的内容,却蓦然撞进他的怀里。
隔着胸前那层丝滑的布料,魏远洲感受到她的鼻尖蹭过他的胸口,好像还有唇,像是被轻柔的羽毛扫了一下,酥麻感在顷刻间蔓延至全身。
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股子躁气。
“你怎么可以?”宋卿时瞪大眼睛,剩下的话难以启齿,只能蓦然咽回去,怔怔向下盯着那团擦着她小肚子的滚烫。
“等等它会自己消下去的。”魏远洲嗓音低哑。
“可是,可是……”她接连两个可是,显然是不太信他的话。
宋卿时与之对视片刻,心不受控的轻颤,像是鹰隼的眼睛盯得她心里发慌。
以她对他的了解,怕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得下去的。
魏远洲瞥见她时不时往下瞟过去的眼神,幽冷晦涩的眸子倏然眯紧,里头隐隐有暗火在燃烧。
他揽着她的细腰,慢慢将脸靠向她的颈窝,额头就势抵在书架上,思绪越来越混乱,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宋卿时察觉到放在腰后的手掌收得越来越紧,身高的差距让她不禁踮起脚跟,上半身朝他的方向倾斜倒去。
“嘶。”他眼底掠过危险的暗光,不自觉轻哼出声。
感受到喷洒在脖颈处的滚烫气息,宋卿时小脸愈发绯红,如同绽放的花朵般艳丽非凡。
最后实在受不住他变沉变重的呼吸声,拿手推他:“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抱我这般紧。”
他都这样了,还挨着她作甚?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离她越远越好?
触碰
宋卿时百思不解, 却偏偏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抬眸落在他眼睛里,不可控地咽了咽口水:“我要去看书了, 你也该去批阅公文了。”
他瞧着她, 像是忍不住了般,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这会儿才想起来要逃,是不是晚了?”
“再说了,我阅你就够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补充。
目光短暂相接,她不由想起方才的旖旎时刻,红扑扑的脸颊更加火热,想要再次推开他:“瞎说什么呢。”
挣扎间,手肘不小心往后用力一戳,几本书籍应声倒地,发出不小的声响,尤其在静谧无声的书房内更显得突兀。
听到动静的段朝, 从游廊另一头跨步而来,停留在门槛处扬声朝里面问了句:“主子,发生何事了?”
宋卿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意识往身前人的怀里躲了躲, 衣料摩挲的声音清晰入耳, 盖不住那里面砰砰作响的心跳声,跃动的频率不比她的少。
原来他也不似她想的那般淡定啊……
她忍不住仰起脑袋,他低垂着头站在她面前, 这个角度看他, 那张脸仍旧俊俏得无可挑剔, 下颚线条明显,没有半点儿赘肉, 星眸剑眉好看得不像话。
奇怪的是,他的心明明都乱成一团了,脸上却寻不到半分慌乱之色。
只见他薄唇一张一合,神情自若地回应了段朝:“无事,不小心碰倒了几本书。”
“需不需要属下进来整理?”
“不用,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候着了。”魏远洲指尖拂过她脸颊边垂下的发丝,不动声色地支开了段朝。
段朝没多想,应了声是,就转身离开。
宋卿时侧耳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咬了口那流连到了她唇边的手指,哼哼道:“你将段朝支开,安的什么心?”
“安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心。”魏远洲蹭了蹭指腹,感受着那上面残留的微热,漫不经心道。
后又沉着眸道:“杳杳,我难受。”
他的话让她好不容易转移开的注意力又落在了那处,眨了眨眼,慌乱和他拉开距离,“那我能如何?你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
“我惹的?”他挑眉。
“难道不是?”她与他不过就是擦身而过,顶多就是姿势亲密了些,还能怪在她头上不成?而且他不自己解决,难不成还指望她吗?
这大白天的,多不合适?
宋卿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偏过头去,低声道:“反正不关我的事。”
“你忍心看我难受?”他眉眼弯弯,如同喵咪般亮晶晶的眼睛里,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讨好和蛊惑,仿佛她敢说出“忍心”二字,他就敢像雪团子那样在她面前撒泼打滚。
唔,她还挺想看他耍无赖的样子。
“我忍……”心。
可她的尾音未落,他那清澈的眸子忽然变了个调,微微眯了眯,闪动着警告的光芒。
宋卿时不可避免地怂了。
临了转了个弯:“我……能怎么办?”
可身为始作俑者的男人却佯装不知她的为难,带着凉意的手指往下滑落,擦过她的锁骨,“不会再有人进来。”
宋卿时也知晓这书房的规矩,未经过魏远洲的点头同意,不管是谁都不能随意进出。
她瞬间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瞪大了眼睛。
“别怕。”似是看出她的紧张,他的嗓音更加温柔。
宋卿时是怕,但是她怕的不是有人会进来,而是怕他会忍不住,更怕她会忍不住就此顺了他的意助纣为虐。
思及此,宋卿时心虚不已,语无伦次起来:“你这样挨着我,我也很难受,我总是控制不住去在意,所以、所以你离我远一些。”
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双眼爬上了许多红血丝,各种情绪暗涌,可他死死克制着,嗓音沙哑得要命:“那你帮我,结束得要快些。”
说罢,他张嘴,咬上她的耳垂,牙齿在上面摩挲两下。
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
滑腻的黏糊让宋卿时抖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抓住了右手。
恍惚间,察觉到他接下来的动作,耳尖变得绯红一片,滚烫,炙热,臊得她想要转身就跑,却被禁锢在怀中逃脱不得。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她来葵水或是不方便的日子,他都会指引着她,避火图上也描绘过这样的事儿,夫妻间再是正常不过。
只是……
在书房这样正经的地方行不正经之事,她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荒唐至极,相较于她,魏远洲似乎觉得并无不妥。
他喉间溢出一抹笑,指尖缠绕着她的秀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好似爱极了。
她比往日任何时刻都要紧张羞涩,感官也被无限放大。
尚未触碰到滚烫时,指尖缓缓摸索而过块块分明的腹肌,光滑的皮肤手感极佳,不过再往下,就没刚开始那么好了,途经密丛时就显得格外刺挠。
宋卿时缩了一下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不允许她退出来。
他热烘烘的体温,让她的身体瑟瑟发抖,无法抗拒地跟随他的指挥行事。
“你那么聪明,早就算准了我会妥协是不是?你总是这样……”宋卿时泪眼婆娑,带着哭腔小声控诉。
眼前女子眼眶微湿,睫毛扑朔间似有泪光闪过,可待人定神仔细去看时,却未有一滴泪落下,倔强的模样透着莫名的可可爱爱。
魏远洲喉结滚动,柔声哄:“一会儿就好。”
她鬼使神差,没再反抗。
昏昏沉沉一段时间过后,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忍不住低头,带着茶香味的深吻封缄她的檀口。
她伸出手指尖抓住他的衣襟,像是濒死的鱼儿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宋卿时已经被他不加克制的吻亲晕了,脑子里昏昏沉沉,找不着东南西北。
他倒是结束了,可她总不能就这样凌乱的离开吧?
正在纠结该如何处理这些脏污时,一只大掌从她的手背缠上来,他放肆地咬着她精致的耳垂,放软声调,沉音问:“带手帕了吗?”
宋卿时茫然摇摇头,软声解释:“方才清理盆栽时,我随身带的帕子用来擦手了。”
她当时怎么可能会想到,之后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那先擦我衣服上。”说这话时,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她,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尖触碰到她的脸颊。
宋卿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直言不讳道:“那多脏啊……”
魏远洲比之她更为无畏,挺翘的鼻尖擦着她蹭了蹭:“左右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不嫌弃。”
“……”
那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就着他的袖子,堪堪往上抹了抹,指间的不适感才消散少许,却仍然治标不治本,还是快些回房洗洗为好。
他今日着了件墨色宽袍,袖子上用金线绣着涛涛云纹,因为她刚才那不客气的擦拭,纹路的颜色更深了些,透明的银色和耀目的金色混杂在一处,有一种说不出的淫乱。
视线都被那坨透明玉液给吸引住,宋卿时愣神了一会儿,刚想与魏远洲辞别,就听到他忽然道:“我也帮帮你?”
宋卿时一怔,没太懂他的意思:“帮、又帮什么?”
“自然是你怎么帮我的,我便怎么帮你。”说着说着,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腰际往下滑落,吻也从唇瓣往下,落在脸颊、下巴、喉咙脖颈,最后落在她的锁骨上。
他说的委婉,可宋卿时却突然灵敏了一回,当即反应过来他作何打算,委屈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积蓄,宋卿时不由憋着气道:“我我我才不要呢。”
“不要?那你岂不是亏了?就单单我从你那收了好处。”魏远洲说的一本正经。
正经到她差点以为不让他帮忙就真是吃亏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的确是如他所言,这种羞羞的事一向是男方占尽了上风,但其实凭什么她帮他做了,他不帮她?
宋卿时食指戳在魏远洲的胸口,软硬适中的触感格外有弹性,她没忍住戳了好几下,咬牙建议道:“要不、要不回房?”
书房这种地方,不同于卧房那般隐秘,本就有种光天化日之下行不轨之事的错觉和心虚感,若再继续下去她会更加羞愤难当。
相较于她,他还是那般淡定,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建议:“就我们两个人,你不想试试新的环境?”
宋卿时受不了他这孟浪过了头的想法,讶然皱了皱眉,指尖戳他的胸膛更重,纤细的骨节弯曲,白皙的皮肤与他暗色的衣裳形成鲜明对比。
她是真的好奇,怎么能顶着这样一张君子如玉的俊脸,发出如此令人遐想的邀请。
如何让人能把持得住?她想,他若是再说一遍,她兴许真能遂了他的意。
“你怎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宋卿时问。
问完这话,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指尖探过的地方紧绷了起来,就像被烙铁烫了一般,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想要收回,但已经来不及了。
魏远洲突然握住她的手指,贴向他微凉的嘴唇,含糊不清地道:“规矩久了,偶尔就想要不规矩,方才试了下,好像还不错。”
“我刚刚才用手……你你你别舔。”宋卿时呼吸滞缓,缩了下脖子,用了些力道将手指从他温热的舌尖里解救出来。
他个子高,挺拔的身躯像是一尊需得仰视的雕像,二人的体型差距过大,双臂张开圈着她时,从背后看甚至都看不出他的怀里还藏了个人。
不过须臾的晃神,她外披的浅蓝色褙子被扯开,空气里的凉意涌进来,旋即比火烧过还烫的手掌悄悄伸了进来。
宋卿时闭了闭眼,实在耐不住。
双手搭在他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往他的方向迎了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