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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橘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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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曦进宫时揣上了那枚她用命换来的平安符,说实话,她虽然是在太后宫中长大,但她并不常见到太后,她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皆是由太后身边的田嬷嬷负责。mchuangshige因此,夏侯曦对田嬷嬷的亲近要比对太后来的要厚重些。

    其实也很好理解,她和太后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太后待其他的孙子孙女都要比她好些。她不否认,这次去霞州为太后求平安符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感恩,其二是带着功利的讨好。

    人就是这样,有时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之间尚且掺杂着人情利益,更别说她和一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之间了。和太后维持好关系,她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这次来万寿宫,太后一改往日清冷,脸上挂了几分热络的笑。饶是身份再尊贵无比,到底是个年岁已高的老人,听了平安符的事,不是不动容的。

    “崇宁,过来这里坐。”

    太后示意夏侯曦坐到自己身边来,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皇祖母知你孝顺,可霞州路途遥远,穷崖绝谷的,你这次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可如何是好啊?可知道那行凶的刺客是受何人指使的?”

    夏侯曦摇头,“二哥已经在查了,目前还没有线索。”

    太后眉头微皱:“你啊,以后无论做何事,万事都先得顾念自己的安全,要懂得惜命。”

    夏侯曦回握住太后,乖巧点头:“孙女知道了,这次去霞州是想着皇祖母七十大寿将近,想着回六净寺替您求个平安符,一来让佛祖护佑您平安顺遂,万寿无疆;二来也希望物以寄情,一解思乡之苦。”

    太后听了眼神愈发宠溺,回头瞧田嬷嬷,笑着同她道:“你看看崇宁,这般孝顺贴心,这可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田嬷嬷也笑着回道:“婢子可不敢居功,公主自幼在万寿宫长大,得您劳力费心,教导成人。我看太后您虽在夸赞公主孝顺懂事,实则是在暗暗夸耀自己呢。”

    田嬷嬷在太后身边待了一辈子,对太后的脾性一清二楚,自然知道什么场合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果然,太后听了,被逗得很是高兴:“你这老奴嘴上的功夫,愈发见长了。”

    在场的宫人皆顺着气氛笑着,有几个见状也在恭维着太后。

    笑罢,太后提起了少时在六净寺和先帝相遇的往事,娓娓而谈。夏侯曦便在一旁赔着笑脸,装着很有兴趣。

    好不容易讲完了这些往事,太后话锋一转:“听说你这次带了一个瞎了的男孩回京?”

    “是,他在我命悬一线之时,救了我一命。”

    太后看她神情坚定,也不反对:“也罢,他既与你有缘,养着便养着吧。说来,驸马早逝,你膝下无子,这才起了认养的心思。不过你也不用怕老来无儿女陪伴左右,你的好事将近了。”

    夏侯曦的心重重跳了一下,有些懵:“什么好事?”

    太后笑着,只是那笑未达眼底:“皇上已在朝中为你物色与你相配的好男儿,你花信年华,岂能空守孤寂?”

    夏侯曦脸上笑容逐渐僵硬:“是谁?”

    太后却含糊其词:“过些时日你便知道了。”

    夏侯曦的心一厘厘地冰冷下去,那种被操纵,被控制,被摆布的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的婚嫁无法由自己决定,只能一次次被左右摆布,而她只能像个傀儡一般听从不能反抗的皇命,甚至还要跪地磕头,千恩万谢。

    多么荒谬,又多么真实的存在。

    因着夏侯曦进宫时已接近傍晚,这会儿天色已黑,宫门下了匙,她便只能留宿在宫中。自从嫁人后,她再也没有过在宫中过夜的情况,上一次,还是出降前的前一晚。

    那一晚她立于露台之上,望着明月,内心忐忑不安,犹疑焦躁,害怕所托非人,又惧公婆不好相与。

    虽然婚后驸马对她敬重有加,温和以待,小心翼翼把持的距离感也让她颇为舒心,但那一晚的心情她怕是永生都忘不了。

    万般苦涩,凄冷自知。

    现在不同了,夏侯曦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冷漠。她心有不甘,她想反抗,不管觅得的真是如意郎君还是道貌岸然之人,她都不想再身不由己,坐以待毙。

    嫁与不嫁,嫁给谁,她想要自己做主。

    “若紫,去请田嬷嬷过来。”

    ——

    殿内明黄宫灯散出昏黄的暖光,将珐琅熏笼里熏出的那一抹香照得生尘。

    夏侯曦屏退左右,拉着田嬷嬷在靠窗的暖炕上坐下,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将头依偎在田嬷嬷的肩上。

    田嬷嬷对她这样亲昵的动作仿若见惯未怪,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是不是太累了,霞州一行恐怕受了不小的惊吓吧。”

    夏侯曦并未回答,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嬷嬷,你身上的味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田嬷嬷笑笑:“傻孩子,不过是澡豆的味道。”

    “不是,是阿母的味道。”这股咸香的,沐浴着阳光的味道哄着她睡过无数个夜晚,陪她走过无数次那条万寿宫门前的小道。

    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夏侯曦直起身子抬起头,从身上取出一道平安符。平安符纸上写着“灵椿常在,福全九五”八字。

    “这是给嬷嬷您求的平安符,我没忘记,嬷嬷您的故乡也是霞州。”

    田嬷嬷看着被搁在手掌心上的平安符,眼眶有些湿润。这孩子年年都给她祝寿,有时是一碗亲自下厨的长寿面,有时是给她画的人物画像。年年都有新意,未曾落下一年。

    “嬷嬷,你想不想以后出宫生活?回到霞州买一块地,置座房子,再也不用为奴为婢,如何?”

    田嬷嬷微微侧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回过身轻笑道:“我一把年纪了,无儿无女的,在哪生活不是生活?”

    “谁说您没有女儿的,在我心中您就是我的阿母,是我至亲之人。您若是想,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便求父皇和皇祖母,让她们准您出宫。”

    夏侯曦其实有些想不通,从小到大,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次,可每次嬷嬷都是这般回答。她不明白,红色高墙外是广阔的天地,自由自在的惬意生活难道不是久居深宫之人所向往的吗?

    田嬷嬷听言有些犹豫:“那以后我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了?”

    夏侯曦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怎会?我会时常去霞州看望您的。”

    田嬷嬷叹了一声,“你到时为人妇,为人母,怎能想走就走得了。”

    夏侯曦看着爬上嬷嬷脸上的一条条皱纹,踌躇道:“嬷嬷,父皇为我物色的驸马是谁您知道吗?”

    田嬷嬷眉头微皱:“是左羽林常大将军的嫡二子。”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羽林军是中央禁军中的一支精锐部队,负责保卫皇室和宫廷安全,其统领便是左右羽林大将军。

    “常胜道?”她只记得威悍的常大将军之名,他的儿子们倒是不常关注。

    “是,他的嫡二子名叫常谨在,今年三十,是个鳏夫。”

    夏侯曦冷笑:“他倒与我这个寡妇相配。”

    田嬷嬷看她神情不太好,言语斟酌:“公主,这个常公子随母进宫饮宴时婢子瞧见过,样貌端正,谈吐不凡。”

    夏侯曦却想起了一件事情:“前年宫中插花宴上,他的夫人是不是那个画了梨花花钿的妇人?”

    田嬷嬷细想,点头。

    夏侯曦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那梨花花钿便是常谨在画的,当时夫婿为新妇化妆一事赢得满堂艳羡。更让夏侯曦觉得世事变幻无常的是,时光移转,她如今竟要和那时站在她面前的女子共侍一夫。

    夏侯曦自然清楚明晟帝这般着急为她招揽驸马的原因,明晟帝的皇帝之位本就是杀其哥哥文昌帝篡位而成的,名不正言不顺,根基本就不稳。

    更何况当年文昌帝还有一子,军队杀入皇城时,其子被一太监抱逃出宫,至今下落不明。这二十年来,当初逃出宫城的那个半岁孩童,成了明晟帝心头的一根刺,令其如鲠在喉,夜不能寐。

    所以,为了加强对皇权的控制,明晟帝必得通过姻亲关系将那些武将绑上他的船,同舟共济,戮力同心。

    这一夜,夏侯曦睡得并不安宁,梦里乘舟浮浮沉沉,眼前云烟渺渺茫茫。

    第二天夏侯曦向太后和皇后请完安后,便出宫回了公主府。

    嘉宁院中,天上迷昏昏的云雾尽数销退,碧空中红日照出霞光,映红了一池湖水。

    朝阳下,一只小橘猫正惬意地躺在男孩的膝上,露出肥嘟嘟的肚皮,陆今安坐在男孩的身边,轻轻挠着。

    两人一猫,画面倒是和谐。

    夏侯曦从陆今安身前而过,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

    陆今安见她回来,忙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你还在生气吗?”

    夏侯曦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说呢?”

    陆今安神情有些落寞:“我不想你生气。”

    陆今安有些着急,话脱口而出,未曾注意到自己没有自称“奴”。又或许,在这次霞州之行的月光浴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那些与爱人的身份尊卑是他现在想要去尽力抛掷脑后的。

    坐在回廊坐凳栏杆上的男孩听到夏侯曦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小橘猫站了起来,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终开口道:“母亲,您回来了。”

    夏侯曦愣了一下,这声“母亲”对她来说实在陌生,但仅是一瞬。

    下一瞬,她脸上挂上了如朝阳般灿烂的笑容,满意地应了一声“诶”,疾步到男孩身边,搂着他的臂膀,道:“我的乖儿子,这只小可爱是从哪里来的啊。”

    说完,她还伸手挠了挠小橘猫的头,小橘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这是今安哥哥抱回来的,他说他惹母亲您生气了,要小橘猫替他哄哄您。”

    霎那间,夏侯曦心里大骂。

    去你的常谨在,你算哪根葱,本公主这里你还排不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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