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居
夏日微热的风在院中轻敲轩窗,檐下铃铎轻响。fanghuaxs
辰正,夏侯曦醒来,正想像往常一样在床上赖上两刻钟再起身时,脑中突然想起昨日那个有几分颜色的奴,心情不知不觉美丽了起来。
她无聊的生活中总算多了一个新奇的玩具。
在若紫服侍她穿衣梳妆时,夏侯曦问:“那个下等奴呢?”
若紫轻轻地替她别上一支点翠金银累丝钗,回道:“听守院的说,卯时不到他就来了,一直候在院子中。”
听闻,夏侯曦嘴角微扬,“还算他识趣。”
她拿起一支珊瑚石榴花簪,又道:“不用这只钗了,今日挽簪吧。”
出了内寝,正是巳时初。
夏侯曦坐下用早膳,顺便吩咐道:“叫那个谁进来。”
须臾,陆今安就出现在她面前。只见他头戴幞头,身着浅绿交领半臂,角登乌皮六合靴。一改昨日又脏又臭的形象,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打扮起来,顿时顺眼了几分。
眼神也没有了昨天的嘲讽和不屑,倒显得今日有些听话乖巧。
夏侯曦不知道的是,陆今安因着要到嘉宁院当差,管事昨天连夜差人送来了两件新的衣裳,让他务必今日换上新衣才能去见公主。千叮万嘱他在公主身边伺候要恭敬老实,不能逾越了本分去。
夏侯曦咽下嘴里的粥,赞赏道:“不错,长得挺标致的,就是黑了点。”
陆今安听言,站在一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眼中流露过一抹难堪。
在享用完四个蟹黄包子,一碗羊肉汤饼,一叠奶酪樱桃和一杯葡萄酒后,夏侯曦才慢吞吞地擦了擦嘴,问道:“你用过早膳了吗?”
“回公主,还没有。”
夏侯曦略显大方地指了指桌上用剩的糕点饮品,“诺,这些都赏你了,端下去用完后再来当差吧。”
陆今安紧抿着嘴,一眼就看到桌上还有一叠只吃了两三颗的奶酪樱桃。樱桃是初春第一果,如今是盛夏,只有皇亲国戚才有专门的冰室用来储存樱桃以备夏日享用。
他想起弟弟还没有吃过,他现在在养伤,日日喝药,口中必是苦涩的,若是得了拿回去给弟弟吃,想必他会很高兴罢。
想到此处,陆今安低头道了一声谢。
夏侯曦却冷不防被他的道谢吓了一跳,这声谢离她的赏都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了。她本来还以为他没有道谢是因为不懂规矩,却不曾想这奴是懂规矩的,只是不知在暗暗别扭什么。
夏侯曦“啧”了一声,摆摆手:“下去吧。”
这奴颜色虽好,但待调教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看来她还要操上许多心才能将他调教成她喜欢的模样。
用了早膳后,夏侯曦就到后花园去赏花逗鸟。
亭台里,她拿着一支紫檀咏雪兔毫笔在纸上练字。这笔是外邦进贡之物,是她出嫁时太后赏给她的陪嫁品。驸马生前最喜用它写字,他说用这支笔写下的字“如剑如戟,可击可搏”。
但夏侯曦看着纸上自己写的这几个软绵绵的字,只能叹一声“暴殄天物。”这样的珍宝在她的手中,发挥不出它的价值。
才刚睹物思人,还来不及伤花惜草一番,那头用完早饭的陆今安就到了跟前。
恰巧夏侯曦刚刚嫌练字的桌子不够高,此刻正有两个奴仆抬着一张紫檀木桌从陆今安面前经过。陆金安像是觉得三个人抬总比两个人抬要轻松些,没有跟那两个奴仆打招呼,他就径直卷起了衣袖,伸手过去要帮忙。
“停手,谁让你干这些事的?”
夏侯曦尖锐的声音响起。
陆今安慢慢转过头,眼神迷茫地看着她。
“我叫你来身边伺候不是让你干这些脏活累活的,我身边也不缺干这样活的人。”夏侯曦有些生气,他是来让她赏玩的,不是做苦力的。
“你过来。”让奴仆换好了桌,她便将那支笔递给他。
“写下你的名字来看看。”或许这奴看着像是个粗人,但能写出一手好字。
“奴不识字。”
幻想破灭,夏侯曦拍了拍额头,她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怎能奢望他能写好字呢?能识字就不错了!
她有些头疼,看来目前这奴只有一个好看的空壳子,壳子里面空落落的。这样大字不识的人怎带得出去,万一被朝阳知晓在她身边伺候的人目不识丁,岂不是要笑话死她。
不行,决计不能让自己有丢脸的机会。
夏侯曦吩咐若青,“你去找云京最好的教书先生,让他来教他启蒙。”
夏侯曦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将“启蒙”这个词用在这个看起来裸袖揎拳就能打死一只老虎的男人身上。
她干脆扔了笔,坐在圈椅上,打量起陆今安来。身姿挺拔,体魄健壮。她敢拍着自己丰腴的胸脯说,眼前这个奴仆朴素的衣服下一定藏着一身刚硬结实的肌肉。
想着便行动了起来,她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陆今安走近了两步。
“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靠过来些,我要伸手能碰到你。”
陆今安想起管事差人叮嘱他的话,到底还是上前了些。
纤细白嫩的柔荑摸上陆今安手臂的那一瞬,陆今安像是触到了一团火一样,炙热感传遍全身,他猛地抽出手去。
夏侯曦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听话?”
陆今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伸出手去。
白皙细腻的手透过浅绿粗糙的布,捏着布里面的肌肉。就像藤曼攀在粗壮的树干上,一圈一圈地绕着,窒息感席卷而来。
嗯,果然结实有力。夏侯曦甚至觉得,他一只手能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你几岁了?”
陆今安尽力去忽视眼前女人大胆直接的目光,也尽力去克制自己不起鸡皮疙瘩,试探着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
见她没有再逼迫他,他才道:“回公主,奴今年二十岁。”
夏侯曦有些高兴地点点头,“哦,如此说来,你比我小。”她是满意他的年龄的,他比她小四岁,在他身上,她也能找到年轻的感觉。
因着这份高兴,写字的兴致随之而来。
“你过来,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夏侯曦让他站在身旁,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的手在纸上临下“陆今安”三个字。
陆今安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二十年来,除了母亲和弟弟,他没有和第三个女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她握着他的手像是昨天她赐给他的金创药,抹在膝上先是凉凉的,而后又感觉热意灼人。
他不敢乱看,只敢盯着那双白皙的手,沉吟片刻道:“我弟弟的病,还要谢公主。”她不仅让温大夫每日去替弟弟把脉,还赏下了许多补身体的食物。
夏侯曦却没有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啧,专心点。明日要是写不出来这三个字,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她的警告唤回了分神的陆今安,他忙低头去看纸上的字,只见这三个字一横一竖地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他看不懂的符号。
他愣愣道:“能……再写一次吗?”
回应他的是夏侯曦的一个白眼,她将纸甩给他,恶狠狠道:“照着临摹就是了,明日早膳时我检查。”
……
午时夏侯曦要进宫。
自出嫁后,每逢初一,初九和十五,她都要进宫向圣人、太后和皇后请安。
今日是请安的日子,夏侯曦忍下不耐,让若紫重新替自己化了个淡妆后,便端着假笑进了后宫。
寿康宫内。
两个公主一左一右地坐在太后两侧,有说有笑。
左边的是明晟帝的大女儿朝阳公主,她着一身黄色齐胸绣莲襦裙,笑得温顺,但嘴巴贼毒,明里暗里都喜欢找夏侯曦麻烦,她俩一向不对付。
坐在右边的另一个公主是着一身蔚蓝齐胸襦裙,排行第三的怀清公主,乖巧善良,是夏侯曦认证过的好妹妹。
朝阳见夏侯曦来了,笑得格外开心:“崇宁的驸马去世也有半年了,孤枕难眠,有没有想着再找一个?”
来了来了,她就知道在这里等着她。
说完,朝阳惊讶地捂了捂嘴,竟自一捧一逗:“诶,我忘了,崇宁和驸马鹣鲽情深,感情恩爱,如今驸马才刚走了,崇宁又怎会另投他人怀抱!”
瞧,夏侯曦觉得她不去戏曲班子里唱戏真是太费才了。
怀清在一旁弱弱道:“大姐姐,你别说了。”
太后也适时开口:“崇宁才刚失了夫婿,朝阳你就别提这些伤心事了。”
崇宁是圣人给夏侯曦的封号,她排行第二,外人要称一声“崇宁公主”。
朝阳都明目张胆出招了,夏侯曦也不能装作没听到。
她扯出一个笑,“大姐姐,你就别操心我了。”
她历来就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我听闻近日大驸马在外喝醉酒,大骂姐姐为泼妇,不知姐姐可知此事?”
太后听言,皱眉问朝阳:“这是怎么回事?”
朝阳忙解释:“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我最近喜欢吃酸的,驸马前几日便去寻了云京最有名的厨子做了一道醋赤蟹。谁知那日端上饭桌,我闻到味一时犯呕,吐了驸马一身。”
话到此处,她斜眼看着夏侯曦,满脸不屑,“我还将脾气发在他身上,驸马委屈,才出去喝酒。那泼妇之言也只因为我发脾气时拧了拧他的手臂。后来第二天,太医来为我诊脉,说我……说我……”
太后急道:“说你什么?”
朝阳用帕子掩了掩嘴,一脸娇羞:“说我怀孕两个月了。”
此话一出,宛若平地一声惊雷,有人喜,有人悲。
太后站起来,拉住朝阳的手,大喜道:“这是好事啊,来人,让替哀家请平安脉的钱太医过来。”
太后大喜,她身边的人自然不乏恭贺之声。
“大姐姐真是幸福,驸马宠爱,现在还有了孩子。”
“太后好福气,添了一个外祖孙。”
“公主喜欢吃酸的,这胎定是个男娃。”
不绝于耳的庆贺恭维声让被冷落在旁边的夏侯曦更显孤寂,想当年,她和朝阳先后出嫁相差不到一个月,现在她有了孕,而自己却死了丈夫,守着寡。
出宫的路上,夏侯曦一路沉默,神情黯然。若紫知道公主定是不高兴的,被多年的死对头压了一局,还是人生最重要的夫婿儿子这一局,她定心有不甘。
公主自踏出寿康宫后就一句话都不说,生气伤心程度可谓是最高等级。公主生气伤心时向来会大吃大喝,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待会回府后,看来自己还得要亲自下厨做公主最喜欢吃的那道“樱桃酥山”才能哄得好她。
马车一路疾驰回公主府,若紫刚掀开车帘,里头的夏侯曦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去。
只见她健步如飞,边走边吼。
“去给我找陆今安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曦:受气包接驾。酥山就是唐朝人的冰淇淋。制作时先将酥(奶酪)加热到近乎融化的状态,然后向盘子里的冰上淋盖,一边淋一边做出山峦的造型,再插上花朵、彩树等装饰品,最后端入冰窖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