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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凶特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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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云台地势高阔,灯火通明。fanghuaxs

    庞大的行天舟停在悬崖边,微微轰鸣,做好了出行准备。

    舟身长七丈,主体用空桑浮木打造,动力来源则是天陨明石。这般庞然大物能够御风而行,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诸多木牛流马精巧机窍。

    云昭没踩踏阶,而是从崖边一跃而下,落向行天舟——“嘭!”

    众人眼角一抖。

    她回身挥手招呼:“晏哥哥你快下来!”

    在外面,晏南天总是很“端着”。

    只见他身披玄黑鹤羽大氅,双手微拢身前,微垂着眸,唇角噙一丝浅淡的笑意,沿踏阶步步而下。

    人群里,他总是最有风仪的那个。

    经过她身边,他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嘴皮不动,气音道:“老实跟上。”

    云昭偷偷冲他的黑色毛毛领圈扮鬼脸。

    行远路,要拜太上。

    晏南天稳步行至舟首,旁边的人立刻递上备好的香。

    他双手执香向北面参拜三下,点燃青香,端正插入紫金香炉,然后率众祝祷。

    云昭拜神从没老实过。

    小时候过年拜太上,她听着家中叔伯娘婶们求这求那,一时调皮,偷爬上香台,装神弄鬼喊了句:“烧几文钱的香,求几百万的事,太上我要打人啦!”

    家里一群老少全给吓了个哆嗦。

    那是云昭小魔王这辈子唯一一次被她爹揍。

    这会儿,听着晏南天率众人祈祷此行诸事顺遂,云昭满心坏意一蹿一蹿,压都压不住。

    大反派是怎么说的?

    ——“温母有大际遇,她若活着回来,湘阳秀(云昭娘)必死无疑。”

    云昭微微冷笑,把双手抱在唇边,第一次老老实实向太上祈祷。

    ‘凶!凶!凶!’

    ‘大凶!大凶!’

    ‘大凶特凶!’

    旁人都祈祷完了,她仍闭着双眼,一脸虔诚。

    晏南天:“……转性了?”

    正待挥手示意出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吸气。

    见他视线扫来,一个小太监飞快地掩住嘴巴,忙不迭垂下头去。

    晏南天眉心微蹙,望向香炉。

    只见炉中直立的三支香里,莫名折了一支。

    这……

    周遭一片静默。

    云昭睁眼看见这一幕,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平。

    晏南天提醒:“咳。”

    要不要这么喜形于色。

    “啊,这个,”云昭眼珠一转一转,“晏哥哥你知道的啊,我从来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晏南天微挑眉梢,转身对众人道:“孤也相信,事在人为。”

    众人俯首:“是!”

    云昭嘀嘀咕咕:“好的不灵坏的灵!好的不灵坏的灵!”

    晏南天:“……”

    行天舟终于启程。

    舟上有操纵驾驶者十余人,宫中禁卫二十余人,分列舷木左右。

    晏南天走向船舟正中的四方阁。

    行天舟上一应设施以轻便为首,四方阁只有顶和柱,四周用轻薄坚韧的天蚕丝织成围幔,坠着防风珠。

    一个圆脸大太监领着温暖暖靠过来。

    温暖暖脸色苍白,身穿厚重的长绒锦袍,眼眶微微发红,比原先更像一朵楚楚可怜的娇花。

    走近了也没吱声,只略略向晏南天行了个礼,便藏到大太监身后。

    云昭冷眼打量。

    她可不会忘记这人自扇耳光来陷害她。

    有一说一,那日要不是温暖暖先行挑衅,云昭最终未必会动手——晏南天那些推心置腹的话,她多少还是能听进去几句。

    当然,动了手也毫无心理负担就是了。

    “这位是顺德公公。”晏南天温声介绍,“一向深得父皇信重。”

    云昭毫不掩饰敷衍:“哦。”

    圆脸胖公公赶紧颠着手过来作揖:“殿下过誉啦,老奴哪里当得起!”

    他一笑,整张脸活像个金元宝。

    云昭说话直来直去:“这位公公长得喜气,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顺德公公笑得脸上开花:“能叫云姑娘看着高兴,那可真是老奴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呀!”

    云昭乐了。

    瞧瞧,宫里的人就是会说话。

    飞舟缓缓开动。

    云昭对晏南天说:“你先进阁里,我等一会儿再来!”

    她没硬拖他留在外面。

    他这人,每次乘飞舟都要正襟危坐,一动不动镇在那里,也不怎么说话,像个定风佛似的。

    云昭早都习惯了。

    气流涌动,行天舟微晃,晏南天落坐主位。隔着丝帐和防风珠,他的脸比平日冷俊。

    飞舟很快就浮上半空。九重山渐渐缩小,京都全景尽收眼下。

    云昭兴奋地趴到船舷上,大半个身体探了出去。

    “京都!我走啦——”

    她不敬神佛,平日里绝不会往九重山后多看一眼,今日想着那个“凶香”,心下偷偷暗笑,踮起脚尖,将视线投向皇庭后方的太上殿。

    太上殿那儿……怎么说呢。

    香火鼎盛,庄重辉煌,浮华灿烂,有种认真搞迷信的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忽一瞬间,她感觉太上殿整个被罩在了皇城看不见的阴影下。

    只一霎,行天舟便驶离了九重山。

    它穿进云雾,从庞然大物通天塔旁驶过。

    “嗡——”

    与这座宏伟壮观的巨塔相比,七丈飞舟变成了一只缓慢路过的飞鸟。

    风过塔身,仿佛一首古老低沉的歌。

    云昭走进四方阁。

    晏南天像个佛像似的供在主位,垂着眼睫,面无表情。

    温暖暖似乎正要起身,撞见云昭进来,立刻瑟缩在阁边绣榻上。

    “晏哥哥!”云昭砰地摔坐到晏南天身边,抬手摇晃他衣袖,“你给我说说案情!”

    晏南天头疼扶额。

    这祖宗,当真想一出是一出。

    “你是来破案的么。”他声线低哑。

    因为白日里他嗓子就哑过(被香糕噎的),云昭并未觉得不对,理所当然道:“是啊!”

    晏南天喉结微微滚动:“……”

    片刻,他沉声开口。

    声线很低,很缓,讲述十分简单。

    温长空,也就是温暖暖继父,在一次例行猎鲸途中,极其诡异地被一支刺鲸矛钉穿了胸口,直通通杵悬在大船前方。

    他当时还没有死。船上众人想要施救,却惊恐地看到他的身上不停地凭空出现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

    砍的、刺的、劈的、钩的……

    众人骇得半死,不敢上前。

    就这样,猎鲸英雄温长空当着一船人的面,被谁也看不见的“恶鬼”活生生虐杀。

    晏南天语速很慢。

    云昭听得入神,坐姿不知不觉变得笔直端正,乌黑的双眼睁得滚圆,瞳眸里映出晏南天苍白的侧脸。

    她仿佛置身那个雨夜。

    咆哮的怒海是纯黑色的,一线线白浪扑打船舷,狂风扑面,冰冷寒意沁进了骨头。

    船上唯一的色彩便是飞溅的血。

    血从温长空身上涌出来,眨眼之间被风浪带走,只剩下泛白的、可怖的一道道创口。

    那般恶劣的环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凶手竟能堂而皇之、神不知鬼不觉地活剐了温长空。

    待到天明时,惊魂甫定的船员们才发现舱中的温夫人也一并失踪了。

    云昭突然提问:“顺德公公,这种事你能做得到吗?”

    大太监意外被点名,脸颊上胖肉一抖,摆手摇头道:“……云姑娘太抬举老奴啦!老奴这点微末身手,绝无半点可能!”

    这位可是宫中一个巴掌就能排得上号的大内高手。

    凶手要真有这么神,岂不是都能随随便便潜进皇宫刺杀皇帝去了?难怪皇帝紧张。

    云昭转头望向晏南天:“晏哥哥,你怎么看?”

    晏哥哥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微抿着薄削的唇,脸颊白如寒玉,鬓间微湿,平置于膝盖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嗯?”她奇怪地问,“晏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淡定地望向她:“怎么了?”

    目光相对,他微微冲她笑。

    “哦,”他稍抬了下眉尾,一板一拍地说道,“案发之后,我领命前往鲸落海,查了捕鲸船以及事发海域,未获线索。温长空之女是在官府保护下出事的,凶手同样来无影、去无踪。”

    他的嗓音更哑了些,随手取过案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左手拎起壶,又注满了两三杯喝下。

    这才放回杯盏,缓缓将杯盖搭成习惯的形状。

    “那一日传来消息,温女想到母亲曾向她提过楼兰海市。”晏南天继续说道,“我本欲细问。”

    结果还没来及得问,温暖暖就受伤了,当众向他求救,并拿出了云昭父亲的信物。

    后面的事云昭都知道。

    云昭危险发问:“那现在问完了吗?”

    晏南天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道:“问完了,父皇亲自问的,我不曾插手。”

    他的眼睛带着笑。

    他用眼睛对她说:我可一字未与她交谈。

    云昭很满意,像拍小狗那样,抬手拍了拍他平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嗯?手怎么这么凉?”

    “风大,没事。”他微微地笑。

    角落里的温暖暖眸中带泪,怯怯将视线投向晏南天,一副忧虑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云昭向来不会关心人,他说没事,她便没心没肺四处玩去了。

    一会儿把行天舟上的司南转得呼呼响,一会儿趴在舷边看那些致密运转的机枢,一会儿非要自己动手掌舵。

    简直就是个行走的麻烦精。

    玩到一半,云昭忽然察觉不对。防风纱帐内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云昭:“?”

    晏南天哪去了?

    她狐疑地寻过一圈,终于在行天舟侧尾处发现了他的身影。

    不仅有他,还有温暖暖。

    两个人靠得挺近,温暖暖一只手怯生生拨弄着头发,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乍然看到这一幕,云昭恍惚觉着自己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已经火冒三丈,另一半异常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晏南天竖起掌。

    是个拒止的手势。

    温暖暖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后退半步,不必看正脸都知道眼眶又红了。

    “是酸枣蜜饯……酸甜可口的……”

    晏南天将脸侧向另一边,顺德公公屁颠颠凑近,抬手去接他手中的杯盏。

    忽然,他似心有所感。

    一回头,正对上云昭冰冷的视线。

    “哗啦!”

    杯子摔碎在地,给顺德公公吓了好大一跳。

    那一瞬间,向来以温润沉稳著称的储君殿下晏南天,竟是身形一晃,下意识想躲。

    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不知用了多大的意志力,硬是强行让自己站着没动。

    “……阿昭。”

    嗓音更哑了。

    云昭冷笑三声,杀气腾腾上前,狠狠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晏!南!天!”

    舟尾风大,两个人的衣袖在风中翻飞,碰撞拍打。

    晏南天略微将脸侧开,艰难出声:“……我可以解释。你先等等。”

    “云姑娘你误会了!”温暖暖勇敢发声,“晏大哥他只是晕……”

    晏南天打断:“闭嘴。”

    云昭后知后觉:“晏南天你晕船?”

    晏南天嘴硬:“没有。”

    云昭:“你躲这儿吐?”

    晏南天:“说了没有!”

    云昭:“吐完了用茶水漱口?”

    晏南天艰难发声:“……我、说、没、有。”

    云昭:“你觉得丢脸,一直就这么瞒着?”

    她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

    晏南天恨不能以袖掩面。

    可惜袖子被云昭揪住,拽不回来。

    “云姑娘!”温暖暖挺直脊背,愤懑地仗义执言,“晏大哥这么难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在笑?上次晏大哥救了我,带我乘行天舟回来,我已发现了他的不适——他待你这般好,你怎就丝毫也不能体贴?方才还硬要他说那么多话,他已经很勉强、很难受了,你就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云昭沉下脸。

    她真没看出来他难受。

    晏南天乘飞舟一直都是这样,她都已经习惯了。

    温暖暖咬唇,低头看着手里那几枚酸甜可口的蜜饯,“我只是,想晏大哥能,稍微好受一点。我没别的心思。真没。”

    晏南天苍白着脸,淡淡瞥过一眼。

    云昭心下恍然:哦,这就是女主角打败恶毒女配角的秘诀吧,贴心关怀,无微不至,将他冷硬的心肠一点一点焐暖,让他感动,让他沦陷。

    “是!”云昭挑眉笑,“晏南天,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根本不会体贴你!以前是这样,往后也都是这样!这辈子也不会改!你要不愿意,现在就可以退……”

    他反手捂住她嘴。

    他长长喘了几口气,抬起眼,恨恨地盯着她。

    “昭啊。”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恼道,“我要你体贴作什么!若论妥帖周到、知冷知热,那这世间的公公们自称第二,绝对无人敢称第一。”

    云昭:“……”

    晏南天掷地有声:“要找人体贴,那我不如多带些公公!”

    云昭:“……”

    温暖暖:“……”

    顺德公公:“……”

    这番说辞,大伙都是服气的。

    晏南天牵着云昭,带她走到一旁,挥退左右。

    云昭有一点点沮丧。

    晏南天晕飞舟,她居然这么久都没发现。

    嘴上可以死硬,到底还是有几分难受。

    他抬手整理宽袖上被她揪起的褶皱,微掀眼皮瞥她,意味深长地叫她:“小云昭。”

    云昭:“嗯?”

    晏南天:“大庭广众,凶我也罢了,怎么还动手。”

    云昭不服气:“动手怎么了?”

    她和他之间,可从来也不讲什么规矩。

    晏南天:“天上风大。”

    云昭:“风大又怎么了?”

    晏南天无声啧了下,目光微虚着,一副很不忍心的样子,竖一根手指,往她小臂上戳了戳。

    云昭不解,低头去看。

    “……”

    天上风大,掀得她衣袖乱飞。

    于是,藏在腕上忘了洗掉的小抄,全都暴露了出来。

    云昭:“……”

    云昭:“啊哈哈,哈,哈哈,晏哥哥快看头上,星星离我们好近呀!”

    晏南天:“……”

    天还没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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