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在这第一位意料之中的访客来过之后, 随后而来的家伙们便来自天南海北, 跟她什么关系的都有:
比如眼下在给赫蒂的教授当助教的帕米拉。她给赫蒂请了个长病假, 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去也可以;还说如果功课跟不上的话她就带着书本和课件亲自来给她补课,理论和实际经验都相当丰富的、身为“优秀毕业生”的她,在功课方面辅导一个本来自己就足够聪明了的赫蒂戳戳有余。
再比如紧随杰森之后就到了、只不过相当给面子地等着杰森走了才进来探望她的神盾代表娜塔莎。娜塔莎来的时候带给了她一份新的文件,有别于之前的那份主要内容概括一下可以说是“在确定你没有危险性之后你的人身安全就归我们负责、我们会看管你”的条约;这份新的条约又把她的安全等级提高了不止一档,然而去向那里却被完全用不透光的黑色火漆封上了,完全没有告诉赫蒂她的安全和档案等问题被转移去了什么地方, 只不过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能够更加保证她的安全”, 于是赫蒂也就稀里糊涂地签了。
再比如她的不少同学们。虽然大家都觉得赫蒂这姑娘平时是个冷着脸的优等生,和他们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同样的人设放在随便什么人的身上可能都不太讨好——然而赫蒂太乖了, 又长得好看, 之前又为女孩子们出过头,于是他们对赫蒂的感想也就复杂了起来,介于“真羡慕”和“不敢靠近”二者之间;在这个“如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都上课的话、赫蒂·布朗可能真的会做到全年不缺席”的姑娘破天荒地请了个病假之后,始终在缠斗不休的、对她的两种态度间,还是陡然冒出来的第三种“去关心一下”的态度占了上风。他们送来的鲜花和小零食直接把赫蒂的半个房间都摆满了, 剩下的半个房间的零食则是由《星球日报》里, 曾经和她有过短暂的同事关系的家伙们送来的。
系统看着赫蒂的房间渐渐地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填满, 而最应该出现在此刻的、与她血脉相连的那个人却没来, 便赶紧出声安慰道:
“不要难过, 赫蒂,你也知道她的工作性质的。地质学家嘛,一年总有那么十来个月不着家, 更别说现在没人知道他们的队伍到了什么地方,很有可能还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呢。”
“她只是没能接到你出事的消息而已,如果接到了,肯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赫蒂微微点点头,露出个几不可察的微笑来:
“好的,借你吉言。”
系统如果有实体的话,此时早就应该急得团团转了,但是她又不好告诉赫蒂自己干了什么,这样搞得就像她在邀功一样,最后还是一叠声地劝赫蒂:
“她会回来的,小赫蒂!你要相信我!”
——由此可见,不管是哪个世界的赫蒂,都不是那种会邀功的人。
她们可能会拿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来逗人开心,但是如果她们真的做了什么能够切实帮到别人的大事的话,不到最后关头,她们的嘴闭得比河蚌都要紧,任谁来都没有办法从里面撬出半个字来的,哪怕是赫蒂本人也不行。
赫蒂对自己的这个特性太了解了,帕米拉就委婉地提醒过她,她会在这方面吃亏;而对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她也很有信心,毕竟都是自己嘛,便狐疑地问道:
“你是不是又帮了我什么忙?你不要紧吧?”
“我不要紧!”系统觉得自己现在马上就要原地自转成一个陀螺了:
“你以为当你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在帮你啊,傻姑娘,但是如果这种办法都不管用的话,以后如果我走了,你就真的再也没有能够依靠的亲人了!”
赫蒂一怔,正当她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听见有人用钥匙打开了她的大门,凌乱的脚步声匆匆地来到了她的房门前——
她瞳孔一缩。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就算再怎么焦急再怎么凌乱,脚步声的主人在来到了她的房门前之后,还是不急不缓、相当有礼地敲了三下门:
“赫蒂·布朗,请开门。”
赫蒂跌跌撞撞地下床去,一把把门拉开,门外那张饱含风霜、却依然与她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个很完美的、很优雅的女人。哪怕在额头、脖颈和眉梢眼角这些最容易暴露年龄的地方,都悄然蔓延上了无数的细纹,昭示着她的年华老去,可是她依然有种不怒自威的风采。只要她站在这里,就没人会质疑她的身份,会觉得这是个好相与之辈。哪怕是个瞎子,也能从她那冷得像是刚刚在冰水里淬过、能够切开空气似的音调里,知道她不是个小人物。
只有在跟赫蒂沟通的时候,她的声音经常会因为失控和心力交瘁而拔高到过分刺耳的地步。
然而在她不是“赫蒂·布朗的母亲”这个身份,只是“地质学家布朗夫人”的这个身份的时候,根本就没人能想象出来,“失态”这个如此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词语可以出现在她的身上。就连赫蒂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在工作中与生活中完全不一样的一面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可能脑子坏掉了。
有这样的母亲作为长
久以来的教导者的话,她会实行高压的教育方法,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难道你还要指望一块寒冰摆出春风化雨的姿态来么?
赫蒂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便低下头去,避开了那双和她一样的蓝绿色的眼睛的注视,低声叫了一句:
“母亲。”
她原本没指望能够得到什么颇具人情味儿的回答,都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准备接受来自布朗夫人疾风骤雨般的训斥了,结果半天过去,面前的人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来。
赫蒂半惊半疑地抬头一看,却立时就敏锐地发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母亲、布朗夫人那隐藏在眼睛后的双眼眼眶,是泛着红的,就好像刚刚哭过一样,或者说……
就好像“站在赫蒂的门前”这个动作,便耗尽了她所有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也耗尽了她的生气的能力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试探着问道:“我、我去给您倒水?”
布朗夫人没有回答她,只是走进了她的卧室,随手关上了门,再把外套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整条动作坐下来,那叫一个井然有序,有种哪怕下一秒天崩地裂也不能让她的假面具崩坏半分一样。
她的衣角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果然就像是系统说的那样,这位地质学家刚从某个不知名的山沟出来;然而在她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却是很少出现在赫蒂面前的冷静,甚至都略微带着点沙哑的味道了:
“赫蒂·布朗。”
——赫蒂以为下一秒自己都要再一次听见那句带给她无数噩梦般的“我们谈谈”,结果她万万没能想到的是,布朗夫人十指交叉,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了手上,开口说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语:
“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这位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强势了一辈子、在自己的同事、老板和学生的面前冷脸的一辈子的地质学家,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来。她摘下了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疲倦地揉揉眉心,对赫蒂开口道:
“给你一天的时间,我都会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反驳。”
“好了,你开始说吧。”
赫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做梦都在想着能有这一天,便颤抖着双唇,结结巴巴地问道:
“真、真的吗?您说的是真的吗?!”
布朗夫人凝视着赫蒂的双眼。她在摘下眼镜之后,便显出了与赫蒂截然不同、分外锐利的目光,她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赫蒂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外人口中说过无数次的、“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透”的意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赫蒂·布朗?”
——这是真的。虽然布朗夫人的教育方式不是一点半点的有问题,但是她从来都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和那些完全不把许诺当回事的家伙们的确确是两种人。
在得到了自己母亲的许诺之后,赫蒂一瞬间开始嚎啕大哭,就好像要把这些年来,她被布朗夫人一直要求“乖巧懂事不要闹”、要求“做个好孩子”、要求这要求那却从来没关注过她的内心的委屈,全都通过泪水发泄出来一样。
她哭得撕心裂肺,丁点的形象都不留存了,说话都说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对自己的母亲施加半句怨言,最重的一句话也不过如此——
“我都没能以独立的自己的身份,好好地活过!”
两人之间相处的方式这下完全颠倒过来了。平时负责一股脑地说话的都是布朗夫人,然而今天说话的,全都是赫蒂。布朗夫人果真也一字未发,只是在赫蒂哭累了的时候给她倒杯水,别的时间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默地听着赫蒂的哭诉。
不知都过去了几个小时,赫蒂的情绪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的嗓子都哑了,双眼也是红肿着的,然而心头却觉得这辈子都没能这么畅快过。而就在这时,布朗夫人终于开口了,说出了一句让赫蒂觉得自己此刻可能真的在做梦的话:
“你说得对,孩子,这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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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 39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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