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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亭花尝露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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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迅速,又早到上元佳节。modaoge

    方闲庭头里预备下双料茉莉酒、十二件织金重绢衣服,当日又打选羹菜果盘、羊腔鱼脍,复又选备五十本历日,早回过方靖廉往紫栏街来。

    来时柳露桃坐在后花园亭子做针指,锦屏围炉,椒花暖帘,明晃晃日光里正描画鞋扇,一只底子已衲扦妥当,另一只正安使云头子。

    莲儿引方闲庭进来,柳露桃撂下针线箩起身插手见礼:“爷来了。”

    膝盖没弯呢方闲庭即扶住,两人对脸坐下,方闲庭说:“早说你不必守这些拙礼仪。”

    又说:“这大冷的天,怎在亭子里坐?”

    柳露桃道:“要做鞋样子,外头日光足些。”

    方闲庭很不满意,手摸凉墩上铺盖的寸厚绣垫,稍稍放下心,不过仍冲边上莲儿叮嘱:“只许午时往外坐半个时辰,要是冻着看拿你们试问。”

    柳露桃把莲儿叫来身侧:“他不是咱家的人,你休理他。”

    “谁说我不是这家的人?”方闲庭眼睛鼓起来。

    他生得四方长条瑞凤眼,最是英气逼人,这一下张得圆圆的,活像抖尾逐食儿的金鳞,柳露桃逗乐,噗嗤一声笑:

    “谁家的人要拿我的丫头立规矩,我都是不依的。”

    方闲庭说不过嘴,就问莲儿,莲儿道:

    “两口子斗风,莫捎带旁人,”旋身往前走去,“俺去顿茶来。”

    她这丫头,早前跟随妈妈伺候在周皇亲主母身边,什么不晓得,后来家里一朝发罪,宫里娘娘吃贬,这才打发出来,眼力劲精得很,一句“两口子”得着方闲庭喜欢,笑得眼没缝。

    又说起带来的新衣,甚么妆花颜色、娇绿颜色,方闲庭说一遍,又道:“锦绣轩年资最老的裁缝手艺,又是你素日爱的颜色,保准合你心意。”

    说完眨巴眼睛,单等着柳露桃的夸。

    他这般眨巴,又不像金鳞儿。他脸上方楞挺直的鼻子、额角、下颌,本来最冷硬,只鼻翼两侧钝钝的,眼角也下放些,不知哪显出一分纯良,倒像……

    倒像沈素笙她姐姐养在身边的哈巴狗儿,柳露桃见过两回,湿漉漉琉璃般眼睛滴溜溜转,转来转去只瞧着主人。

    柳露桃笑笑的,在他眉间点一点,没言语。

    转低首衲鞋底。

    方闲庭气馁片刻,看见亭中石几上铺的毡子,针线箩摆着,另还有一只新鞋。

    玄缎面、清水白绫的里,细细衲一层貂鼠皮在木底子上,里外没甚雕饰,可就是没来由显出一份精致。

    因说:“我说错话,什么裁匠的手艺也没我露儿手艺好。”

    柳露桃专心做针指,嗯一声并不答话。

    她越不搭理,越把个方闲庭抓耳挠腮的闲不住。

    一时问哪得的貂鼠,柳露桃说是沈素笙兄弟在西北领兵,捎回来的皮料。

    一时又问还有什么?年节上一定得着不少好布料,都用来做什么好东西,柳露桃说犯懒,不过做双新鞋、做一身里衣。

    又眼巴巴的,问没给旁人分些功夫?柳露桃啊一声,抬起头。

    方闲庭一下心花怒放,心说就知道少不了爷的,满含的希冀迸在眼中,谁知柳露桃说:

    “有的,年前新进来的两个丫头,一人给裁身衣服。”

    方闲庭嘴角落下来:“还有呢?”

    “没了呀。”柳露桃眼睛转回手上针线。

    “你!”

    方闲庭大为不满,正待说几句好听话发作,只见柳露桃一晃眼改换笑眯眯面孔,往袖子里取出一物朝他掷来。

    连忙双手接住,定睛一看,是一条抹额。

    中棕蜀锦的底,密密扦一层貂鼠皮,细细的、茸茸的,边上臘黄纱线锁边,与毡上鞋样子一般的精细,配的色又格外讲究一些,中正大气是一项,另一项方闲庭任西山车马营都虞侯,这颜色正合当,不逾制,上衙也可穿戴。

    柳露桃说:“我知道你素日戴的一顶绒圈棉抹额,那个笨笨的,怪模怪样,正巧余些貂鼠料子,随手与你扦一只新的罢。”

    方闲庭对光比着看,开口吃吃笑道:“你骗谁?这密匝的针脚还说随手?”

    哪个应承他?柳露桃只说从前那顶实在不受看,方闲庭仔仔细细揣进袖中,双臂把她搂住:“还说嘴,绒圈棉厚重,开春不合戴,水貂鼠皮春天早晚也戴得,我不知道?”

    一壁偎晃她:“疼我怎了?丢你的人?你要不认。”

    柳露桃俊脸微红:“谁疼你。”

    方闲庭搂过她粉颈亲嘴,却见今日她怎样妆扮?

    远山眉尾影淡淡,雏鸦鬓香雾深深,唇间粉黛浓复懒,眼角胭脂薄却长。

    方闲庭声量低着:“你不疼我?”

    柳露桃迎着他目光摇头,眼中挑衅顽皮,又把眼皮半挑不掀张着看人。

    一分日光晃进去,微睇绵藐,色授魂与。

    禁这许多日,方闲庭哪里受得住这个?当即把座屏拢得严实些,口中道:“露儿,你不疼我,这年要过不去。”

    又尝丁香颗,又凑小衣领口青鸳鸯,两厢意兴思飞,柳露桃屏着气:“仔细丫鬟过来。”

    方闲庭说谁敢,就把她裙子里剥开,两只脚挂在臂里。

    一时神魂销尽,分不清身在何地、身处何时,麝柄融沉,茫茫然飘忽忽看要拥着她双双化去。

    方闲庭咬牙:“露儿,你、你容容我。”

    一手扶鬓一手撑在身后几上,柳露桃只顾颤巍巍说不出话。

    事毕相拥片刻,方闲庭扯汗巾替她擦拭周全,又给她系裙子带,笑得一脸偷,满口说:

    “从前在府里你决计不允我,今日就允了。”

    又凑近低声说:“光天白日才好,分毫瞧得清楚,你那上疏秀得很,白馥馥的,好看。”

    “像样子!”柳露桃叱一声,“汗邪了你满口胡话,看呲着风!”

    挣脱开起身往前边走,方闲庭紧紧跟着,两个你牵我、我捞你,齐齐迳到屋里。

    进来想传兰汤沐浴来的,可是方闲庭目光被引开。

    周遭看一眼,又一眼,走到案上一座桌屏边上又看,奇道:“这瞧着像是从前你屋里摆件?”

    柳露桃在帘内更衣,一面教莲儿传膳,一面教芳时取晒的栀子,抽空探头答道:“是。”

    把笑脸扬了:“你不知道?你夫人前次上门,将我这些旧日东西都抬来,一样没落。”

    方闲庭立时一脑门官司:“问你话,你要埋汰我。谁是我夫人?我夫人只有一个。”

    柳露桃当没听见。

    莲儿几个摆列酒席,足规矩,垂首不搭话,午膳摆下就出去。

    她们出去,方闲庭速即蹿到衣屏后头,拽上柳露桃裙子角:“我没近过她的身。”

    见柳露桃仍在信与不信之间,急得要不的:“她母女俩那么欺负你,我还与她做夫妻?我的良心狗叼吃了?”

    说就要赌咒发誓。

    柳露桃拦他,又倩倩望他一眼:“她待我不善,你才不正眼看她,如今她改好了,你还说呢。”

    “她改好?”方闲庭一脸夷犹,“从何说起?”

    柳露桃指一指四周:“年初一大雪天来的,我的东西给紧着抬来,还代她娘说好一篇歉意。”

    她又佯装恍然:“不是这话,你该知道呀,她说回过你来着。”

    “回过我?”方闲庭纳闷。

    柳露桃拍拍他的手:“罢了,不说她,咱两个用饭。”拉着入席,芳时栀子叶取来,把方闲庭带的茉莉酒湃冰,栀子添进去。

    方闲庭神思还绕在方才的话上,问如何喝冰酒,这天气旁人都要温酒喝。

    柳露桃笑眼清清:“正是想着你在别处净吃热酒,天气冷又免不得进热汤羊腔鲜物,你身上还用着金石散呢,多少饮些凉的罢。”

    依她言,方闲庭吃一盏。

    茉莉酒入喉,甜津津、凉丝丝,透心沁齿清心静气,栀子更添清口,果然令人精神一振。

    趁着凉意,冷不防一霎雪光入怀,方闲庭一个警醒。

    忙不迭问:“柳青雪过来到底什么话?”

    柳露桃不爱说她样子,把脸别开不答,方闲庭就叫来芳时:“你来说,柳青雪单门提我一句,原话是什么?”

    芳时早先得过柳露桃教付,插手学道:“说是回过侯爷,把我们娘子惯用的东西送来。”

    方闲庭细思一刻,气得跌脚:“我说她哪有的好心!”

    柳露桃搁下碗筷:“怎说的?”

    “露儿,我露儿,”方闲庭顾不上用饭,走来握她的手,“亏你还乐呵呵开怀,她哪是与你修好!你细想,她这话难道不是说我嫌你的东西碍眼、占地方!”

    柳露桃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样子,芳时道:“怪不得!要单提一句郎君,原来是这般的居心!”

    “我的傻露儿,”方闲庭捶胸顿足,“你还当她是贤惠人、是好心!只把你唬骗了!亏你还一句两句替她说好话。”

    双手捧柳露桃两边脸颊:“你是宽宏的人,心里正大不藏垢,吃她骗了。”

    她的眼角一团媚意昭然,方闲庭想起方才按着人光天化日底下的荒唐事,登时照拂看护之心更甚,铺天盖地遏止不住,口中道:

    “没事,没事。你不放在心上,我替你看着也是一般,没事,”千言万语按下,方闲庭从新坐入座,“咱两个用饭。”

    柳露桃也不纠缠,嗯一声:“用饭罢。”

    此后两人午憩歇完,一道挂花灯、忙忙碌碌,晚夕登楼,这院子临街楼的好处显出来,附近几条街的花灯尽观眼底,银蛾皎洁,雪柳纷拂,珠玑斗彩,烟霞争辉,两人携手看一晌。

    比及晚间盘桓,方闲庭再没有白日里不管不顾的劲头,极尽温存能事,还与柳露桃品一回牡丹花,把她丢杀了,破天荒喊一声达达,喜欢得方闲庭紧搂她身上舍不得撒手。

    柳露桃也很喜欢。

    此番回去方闲庭有个不对柳青雪说的?万望他声色俱厉把话撂下,柳青雪吃个教训再不登门。

    各过各的日子,不好么?少来搅合。

    可惜人事如上元的灯,一宵总被雨打风吹去,往往是,天不遂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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