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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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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逢上辛日,西山车马营循例要去西郊圜丘巡防,方闲庭一时半刻回不来。czyefang

    这就显出皂白来,柳青雪算好的日子。

    是福不是祸,柳露桃狠狠心,进宫。

    引她进宫的公公半句难听话没有,不过一脸的讥诮,仿佛只等着看她大难临头。

    到凝和宫正殿门口,迈进去,足下不颤不退,腰背不蔓不枝,柳露桃行礼:

    “妾身拜见淑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说罢双手交叠拜伏在地,礼仪半点错挑不出来。

    她这副样子,却似乎更扎柳氏姐妹的眼睛。

    柳青雪要笑不笑:“就是她。”

    淑妃柳霜桥以帕掩口接道:“就是你。”

    边上知心腹的丫鬟立时有话说:“哼,通身遮不住的狐媚气!一看就是以色邀宠的行家里手。”

    上首淑妃姊妹二个不言语,主子不叫起,柳露桃自然不能起身。

    不能起身不代表没话说,她道:“妾身与这位姑姑素不相识,敢问姑姑,如何就说妾身邀宠?”

    那丫鬟想是个伶牙利嘴的,平素没少挤兑人,哼道:“只看你平素一向代二娘子身份行事即知。在外你尚如此,可想而知在家中你是何等猖狂!哄得方小侯爷如此宠妾灭妻,你还说不是专宠?”

    柳露桃专心拾柴攒火:“妾身侍奉府内,无处不守礼、无处不遵《则》,万不敢专宠。倘若真如姑姑所言,侯府上下如何容得?早休妾身出来便了。”

    柳青雪今日梳飞云斜髻,流丽的璎珞珠子垂在脸侧,映她绝色的一张脸,此时这张脸上尽是冤屈,嘴角一勾,假惺惺的:

    “且罢,”含三分苦笑,“夫主宠爱,自然都是她的道理。”

    说的是且罢,实际一股子撺掇气,那丫鬟听得茧儿,接茬埋汰柳露桃:

    “尖牙利嘴、妖娆谑浪!二娘子狠吃你的欺压委屈了!还敢说你不是专一哄汉子?”

    她疾言厉色语带鄙薄,偌大一座凝和殿,柳氏姐妹上首稳坐,丫鬟内监侍立一旁,唯柳露桃跪在地上听训。

    凝和殿八宝雕粱,七香篆筒,鹤羽鎏灯,瑞兽金炉,恁地华丽,也恁地冰冷。

    也是意料之中。

    久未开口的淑妃一锤定音:“一味拦人,独占宠爱,这样不守本分的妾留不得。”

    闻言柳露桃不再伏在地上,端端正正直起上半身,直直看向淑妃,口中重复:

    “独占宠爱?”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吐出去,矛头直指淑妃柳霜桥。

    若说独占宠爱的妾,谁比得上当今淑妃呢?

    柳露桃敛一敛眼睛,清凛的眸色映雪,纤长的眼角流光,半点惧色也无。

    说破天去,正一品高位的夫人又如何,住着最广阔、最奢华的凝和宫又如何,你还是妾呀,虾蟆与泥鳅儿,谁和谁不是一锹土上的人,你又高贵在何处。

    淑妃脸色很不好看,吃一顿指桑骂槐的暗气,向柳露桃训斥:“谁教你的规矩,一口一个‘我’,凝和宫岂容你撒野。”

    “娘娘教训的是。”柳露桃拜认错,拜得腰脊悬挺肩背笔直。

    好么,知道的她是进宫听训,不知道还当她来抄淑妃的家。

    忽然殿外一阵喧嘈,紧接着听见太监高声唱喏:“官家驾到!”

    官家?

    官家驾到殿中哪个还端坐安闲,纷纷下拜见礼:“官家万福。”柳露桃跪着调个儿,面向殿门处。

    满殿如此唯独淑妃,她只是微微屈膝,柔柔笑道:“官家来了。”

    平康帝径自行到她跟前,握她的手:“你起来。”

    淑妃迎上首坐,口中道:“这时辰官家倒得空。”又传圣意惯用的茶水,又说体己话,平康帝也纵容,好一会子才叫满殿的人起,好似满殿只有淑妃一人在他眼中。

    柳露桃一颗心一点一点悬起,看看淑妃得圣心这个样子,这把,难了。

    平康帝一指阶下:“这闹的一起子什么事?”

    淑妃干脆不再藏着掖着,说一篇,重把神色诚恳下来:“官家不知这贱婢的渊源,原是臣妾小妹年小任性,听闻常山侯父子皆是行伍出身,都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阎王,女娘家家哪有不害怕的?又不愿违背圣旨——”

    当年忠勇伯和常山侯两家的婚事,是宫里明旨赐的婚。

    “——这才出此下策,找一名乐女替出去。”

    平康帝板起脸:“胡闹,朕的指婚,这样的事也不告与朕知道。”

    柳青雪赶着道:“如今臣女知错了,求官家宽宏。”

    阶下柳露桃不再悬心,实在没什么好悬的,直接沉入谷底。

    听平康帝斥责也不是斥责的语气,小女儿撒娇任性罢了,爱妃的小妹、忠勇伯如假包换的血脉,在官家眼里怎么也比她柳露桃要紧。

    柳青雪言辞切切:“臣女从前猪油蒙心了,为人女、为人臣俱是有愧,如今愿意尽心侍奉夫君、孝敬家公、弥补过错。姊姊、姊夫,就允我罢?”

    她语带骄气,又是家常的称呼,寻常嫔妃姊妹哪个敢喊一声姊夫?一下子抚在平康帝心坎,哪还管什么青红皂白?边上还有淑妃一脸殷殷看着,平康帝忙不迭应允:

    “小姨原是朝廷敕封的常山侯夫人,即日入主侯府。”

    柳青雪美目一闪犹嫌不足,语带忧愁:“只怕侯爷、小侯爷要埋怨,这乐户之女好歹也伺候这几年。”

    平康帝连忙安抚:“不会,君子哪有流连倡伎的道理?逐她出府就是了。”

    你一言紧赶着我一语,柳露桃连开口的机会也无。

    又听柳青雪委委屈屈地问:“只是逐出府去?姊夫没听她的,方才呛我吃好一顿拶子。”

    她语气伏小委屈,眼神却根本不是那回事儿,望向柳露桃的眼神森寒无比。

    平康帝没看见,平康帝大手一挥:

    “自古尊卑有序,此乐户之女既不尊此序,冒名顶替,欺世惑名,治一个不恭之罪,责令逐出常山侯府,发为官妓。”

    发为官妓?!

    外头的北风似乎吹进殿中,柳露桃透心凉。

    后脊梁一股凉意蹿上天灵盖,胸口却又仿佛有一把火在烧。

    她们、她们不把咱当人,是非曲直,皆可轻易扭曲。柳青雪有句话真乃金科玉律:夫主宠爱,自然都是她的道理。

    传闻淑妃柳霜桥词曲了得,刚进宫时沉寂过一段日子,很快凭借一曲《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一举虏获圣心,又做得好一手奇巧菜色点心,秘制皂珠异香销魂,渐渐笼络住圣心,青云直上,凝和宫再没有“弄妆梳洗迟”的冷清。

    可是,你得宠了,你就纵容你妹子胡作非为?

    眼瞧传旨太监躬身就要接旨。

    “民女斗胆,”柳露桃心一沉,豁出去了,都别落好,“请官家明鉴。柳氏用药强掳民女进婚庐,实为强迫。柳氏领赐婚的圣旨,暗地里却偷梁换柱,岂非抗旨不遵、欺君罔上?请官家明悉。”

    平康帝总算坐正身子,松开淑妃白腻腻一只手,浑灰的眼珠子转一转,叫住传旨。

    柳青雪哪个束手就擒?正待反击,忽然外头通传太监一溜烟快步行进,往前打千:“启禀陛下,常山侯方靖廉携子求见。”

    眼下这件确确是常山侯家事,平康帝估计终于想起他小姨不仅蒙住他,还蒙住方家一家子,说宣进来。

    只是艮岳虽说不是内廷,但终究住有宫妃,因吩咐方氏父子在殿外候旨。

    柳露桃心里并没有松泛半分,手里帕子绞得死紧。

    不一时听见通传太监去而复返,殿外两道沉健男声:“微臣参加陛下。”

    平康帝叫起,使太监把因由说一遍,又说:“靖廉,这事二娘不妥帖,朕和淑妃且要说她,叫她给你赔不是。”

    听殿外较低厚苍老一些的声音答:“臣万不敢当。”

    柳青雪当即喊上家公,赔一句不是,淑妃说就你这妮子任性。

    这事儿,似乎就这么过了。

    忽然柳露桃听见外头方闲庭的声音:“启禀陛下,臣有事起奏。”

    平康帝恩准,殿外方闲庭道:“臣以为,柳二娘进府不宜声张。”

    “为何?”平康帝疑问,淑妃也道:“小侯爷难道要委屈本宫小妹悄悄抬进去?”

    “陛下,娘娘,”方闲庭并不退让,“强掳民女,这罪名说出去忠勇伯面上实不好看。”

    柳露桃手中帕子一点一点松开。

    不声张,即是不降罪、不发旨,谁的罪也不治,什么旨意也不发。

    淑妃正待说一嘴,柳青雪忽然吐口:“我不声张也可以。”

    她纤手一抬,指向柳露桃:“有我没她,你把她赶出去,也就罢了。”

    殿外好一刻没声气,半晌,方闲庭没头没脑问一句:“你如何说。”

    殿中他可称“你”,问的是谁不言自明,只有柳露桃。

    柳露桃闭闭眼,向上首拜道:

    “谢官家恩典。”

    平康帝眼里哪有她这个人,此事已毕,爱妃哄得好,方家也没埋怨,两家亲事还续着,军中颇负威名的方小侯爷还是他的连襟,皆大欢喜,随意挥挥袖子叫退。

    出殿的时候,柳露桃身形晃一晃,没别的,她跪也太久。立在阶上迎面撞着方闲庭幽邃的眼,方闲庭下意识要来扶,柳露桃也是下意识,往边上让。

    这一进一退,夫妻俩各自脚步顿住,都只有默默。

    方闲庭一身戎装,绯罗蔽膝,黑色皮履,想是匆匆赶来不及更衣。

    他的眼睛本就既黑且深,此刻看向柳露桃的目光尤为深沉。

    他问:“你只谢官家的恩典?”

    柳露桃端庄下拜:“谢小侯爷救命之恩。”拜完方闲庭又拜方靖廉:“谢侯爷照拂。”

    殿中唤方闲庭的名字,淑妃笑嘻嘻说要见一见妹婿,柳露桃垂首,拜完自起身出宫。

    一整日,跪也好、拜也罢,她一直腰背笔直半分不肯露怯伏低,唯独此刻,她周身轻颤止也止不住,逃也似的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露露:倔强gifqaq给我闺女揉腿摸摸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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