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龙眠处<!>
“……”
花解忧陷入了沉默。
诚然,他在世上徘徊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物分阴阳,人分善恶,并不是人人都像昔日的姚、魏百姓一般。
但是,像舒凫这样,因为路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丢了性命,事后还毫无怨言的,他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一码归一码,他不会因此而宽恕姚魏两城,但千年来浸泡在污浊泥淖之中的心,仿佛在不经意间,轻轻地、轻轻地上浮了一点点。
虽然依旧看不见太阳,却可以依稀感觉到温暖的热量。
舒凫掂着分量给他灌鸡汤,也不急于求成,见花解忧沉吟不语,便适时地换了个话题道:
“对了,我这边结束很快,先生那边呢?若是还没结束,不妨让我也一起看看。”
花解忧有些疑惑:“怎么,你不知晓他的过去?你们不是道侣吗?”
“……”
舒凫被这句童言无忌噎了一下,有些不大自然地搔着鬓角,“看上去像吗?就现在来说,他还是我师父……”
“不像吗?”
花解忧反问道,“除了道侣之外,像你们这般了解彼此的人,也只有我和弟弟这样的孪生兄弟了。”
“咳咳。”
舒凫难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再与小朋友纠结这个话题,虽然对方起码做了千八百年的鬼,“总之,你大可以对我施加禁制,让我无法干预幻境内容。我就看看,绝对不碍事。”
“……”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一锅温热的老母鸡汤,花解忧冷酷生硬的态度稍有缓和,闷头沉思半晌,慢吞吞地开口道:
“也罢。这幻境尽在我掌控之中,让你看看也无妨。”
“对了……因为我和你一样,也很好奇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所以将他的记忆多回溯了一些。”
……
舒凫眼前的光景再度变幻,当她睁开眼时,险些被周围的景象吓了一跳。
她正身处一座宽旷宏伟的大殿之中,陈设并不如何华丽,颇有几分清贵典雅之感。
地砖和墙壁以某种类似汉白玉的石料铺就,打磨得宛如明镜一般,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数根圆柱好似定海神针,支起了高得惊人的天花板,表面镂刻出白龙盘踞的纹样。
就像古代朝堂一样,大殿尽头可以看见一道青石砌就的台阶,高高托起一张精雕细刻、气派非凡的座椅,似乎是以整块墨玉打造,远看都能感受到气势逼人。
不过,一手撑着额角,有气无力歪倒在椅子上的少年,完全破坏了这种气氛。
那少年面如皎月,俊眼修眉,端的是一副玉树临风的好样貌,却与舒凫印象中的“江雪声”并不相似。
显然,为了避人耳目,他现在这副皮囊也经过微整容。
……还整得挺好看。
此时此刻,江雪声还没有名字,只有“应龙君”这个约等于“你长得挺像你祖宗”的粗糙外号,还是个没动过刀的纯天然美少年。
美少年丝毫不在意个人形象,上半身坐没坐相地陷在椅子里,一手将俊脸撑得变了形,另一手随意搁在一旁,食指一下接一下敲打扶手。两条不甘寂寞的长腿来回交叠,好像在琢磨二郎腿怎么翘比较舒适。
这少年孤身一人,却丝毫不嫌冷清,反而乐得轻松自在,先是翘着二郎腿将灵力运转了几个周天;然后左手使冰、右手使火,玩了会儿左右互搏;又用手指在椅子上随意敲出一首乐曲,旋律有些像是《最炫民族风》;最后化出水镜自照,撩起一束乌亮丝滑的长发,开始给自己编麻花辫。
他一边编一边嘀咕:“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人族女子编发的花样那么多,男子就只能束发戴冠,无趣得很。明明妖族之中,大多都是雄兽的外表更醒目。”
舒凫:“……”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龙。
……话说回来,柳如漪的女装爱好,该不会与你有关吧?说好的“我不用梳毛”呢?
就在此时,忽然只听得殿外一声清啸,似乎是有人到来。
少年立刻飞快地放下头发,顺手将编到一半的辫子打散,胡乱抹几下抚平,挺直腰板正襟危坐,沉声发问道:
“何事?”
“鸑鷟一族族长,钟顶天求见。”
“……”
面对突如其来的新人物登场,舒凫被这个霸气侧漏的名字震得原地一晃。
难怪他给儿子取名为“钟不愧”,相比之下,还是老爹更顶一点,儿子没叫“钟立地”已经很不错了。
“老师请进。”
应龙君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很有几分敬意,端正颜色道,“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是。”
钟顶天朗声应答,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
只见他一身戎装,虎目虬髯,漆黑战甲搭配绛紫色披风,一看便给人以深沉厚重之感。
只不过……
不知为何,他的头发与胡须,也是和披风一模一样的绛紫色。
舒凫:“……”
——救命啊!这造型也太杀马特了!
——传说中的五凤,难道其实是葬爱家族吗?!
“老师……
”
应龙君同样大感辣眼睛,无奈地摇头叹道,“每次看见您我都想说,您化形的时候,没必要如此……忠实地反映羽毛颜色。许多族人告诉我,他们从您身后看去,还以为您是一根茄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紫’乃鸑鷟一族之象征,不可轻易摒弃。”
葬爱老将钟顶天郑重道,“依我之见,龙君身为白龙与朱凤之子,化形之际,毛发颜色理当为红、白交错,方能体现传承。”
“我……我就算了吧。”
应龙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红白相间,听上去很像我的脑袋开了瓢,红红白白流了一头,看着挺瘆人的。”
钟顶天板着脸道:“龙君,慎言。”
应龙君:“随便说说,不要当真。老师今日前来,又有什么破事……我是说,又有什么要事,需要我拿主意?”
钟顶天:“龙君,不知是否我上了年纪,有些耳背,我好像听见您说‘破事’。”
应龙君:“哈哈哈,自然是您听错了。哈哈哈。”
钟顶天不置可否,显然已对少年帝君的脾性见怪不怪,径直开始讲述近日鸑鷟领地中的大小事宜。
起初几桩都是正事,比如某地有魔兽作乱,某地有豪强大族仗势欺人,应龙君一一答复,条理清晰,调度得宜,颇有几分明君风采。
然而,数轮对答之后,话题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琼枝玉兔这一代族长,育有五十六名子女,如今深感苦恼,不知该传位于哪一只才好,恳请龙君定夺。”
“……”
应龙君蓦地一怔,表情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不是,这我怎么知道?孩子是他生的,又不是我生的。我不仅没有孩子,连孩子他娘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钟顶天:“玉兔族长说,他可以将五十六名子女尽数送来,跟随龙君左右,请龙君从中甄选。其中,最年长的九十八岁,最小的年方三岁……”
应龙君:“……”
一万句脏话在他脸上来回翻滚,又在钟顶天的严肃面容前尽数压下,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
“其实,他想弑君可以直说,我不会生气的。”
钟顶天不依不饶:“玉兔族长举棋不定,烦恼已有一年之久,请龙君务必给个主意。若是龙君无法定夺,他明日便将孩子们送来。”
“我ca……”
应龙君艰难地将脏话咽回肚里,太阳穴突突乱跳,一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方才换上一副生无可恋的麻木表情,“好吧,那我便给他一个主意。”
“在我看来,玉兔族长如今犹豫不决,只因尚未被逼到绝境。”
“请老师告诉他,本君有龙阳之好,雌雄不忌,准备将他五十五名子女纳入后宫,他可以自行选择一人留下。”
应龙君眼神空洞,满脸都写着“我十八岁,我好累,我的前半生都嫁给眼泪”,“只要我勇于牺牲自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此一来,族长一定能够选出最合意的继承人。老师以为如何?”
“好,此计甚妙。那么,我们接着谈下一桩。”
钟顶天丝毫不觉得这个回答有什么问题,流畅无阻地接下去道,“东海鲛人三公主,对她从海中救起的人族青年一见钟情。但是,对方却误以为另一名女子是救命恩人,对此深信不疑,拒绝了三公主的求爱。公主无计可施,恳请龙君成全。”
应龙君:“……我!”
他实在忍无可忍,愤慨地一拍大腿:“这也要找我?我今年不足百岁,在妖族中尚属幼儿,论辈分还要管三公主叫一声‘姑姑’,如何懂得这些!”
“龙君,我似乎听见一个绝不可能出自您口中的词,好像是什么‘草’。”
钟顶天对他的崩溃熟视无睹,面不改色,“您是否想说,三公主应该寻找迷惑神智的灵草,让男子改变心意?”
“改变个p……”
应龙君抬手掩住嘴唇,别过头去假装咳嗽,“不对,等一下。您的意思是,三公主与那名男子素昧平生,互不相识,只是在海中救过他一命,自此便情根深种?”
钟顶天:“正是。”
应龙君:“既然如此,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男子生得俊。而且,海中相救,生死交关,容易给人以‘宿命相逢’之感。”
钟顶天:“不错。”
应龙君:“那便再雇一百个相貌英俊、身家清白的年轻男子,每日朝东海中扔一个。她救得多了,见怪不怪,自然便不会觉得头一个多特别了。”
钟顶天:“好,我立刻着手去办。”
应龙君:“切记,要雇水性好的,最好能一口气从岸边游到鲛人水宫。否则万一她看不上,没有出手相救,那就不好收场了。”
钟顶天:“龙君仁慈。”
应龙君:“您说的是,我也这么认为。”
他顿了一顿,清秀面孔微微抽搐,浮现出一层饱经风霜的疲惫笑容:
“……不过,诸位对我,好像不怎么仁慈吧?”
……
花解忧:“…………”
舒凫:“…………”
就像她前世今生从未改变一样,江
雪声对玉兔和鲛人的关照,好像也是一以贯之,从无改变。
只不过,她忽然有种感觉……
——他如今变得这么狗,该不会都是他们逼的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