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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2023年1月9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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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警官?”丰子修站在房门里面,看上去有点儿意外。nianweige

    “还有点儿事儿,想再聊聊。”曾宪锋带着随和的笑,不太自然。

    “那……进,进。”丰子修略有些勉强地把他们让进了屋。

    曾宪锋和李原也不等着他让,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刚才坐过的地方。丰子修又给他们泡了两杯茶,一边往两人面前递,一边打听:“两位警官,还有点儿什么事儿?”

    “是这样。”李原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听说您跟吕瑞的关系不错?”

    “吕瑞?”丰子修有点儿迷惑,“哪个吕瑞?”

    “就是住在这儿的吕先生,他做主让你们留下来的。”

    “吕先生?”丰子修连忙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这咋说哩?都是第一次见面。”

    “他不光做主让你们留了下来,还跟你抽过烟呢,你忘了?”

    “抽烟?”丰子修坐下,脸上明显有些尴尬,“也就那一次。”

    “晚上,你们俩在外面,旁边没人,只抽了几支烟?”曾宪锋的语气有些冰冷。

    “说说吧,聊的什么?”李原适时地补上一句。

    “瞎聊嘛,也没聊什么。”

    “聊完过了一天,徐连锁就死了?”曾宪锋忽然瞪起眼睛,神色有些吓人。

    “那不能那么说哩,不是这个理,没有关系的嘛。”丰子修连连叫屈,看上去却似乎并不慌乱。

    “有没有关系,应该由我们来判断。”曾宪锋很自然地堵上一句。

    “那我们没说什么嘛。”

    “两个人,三根烟,一个人抽一根,一个人抽两根,少说五分钟,多说可能十几二十分钟,你们能一句话没说?”曾宪锋是个老烟民,对时间的估算很有把握。

    “你就回忆回忆吧。”李原笑笑,“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已经跟吕瑞谈过了。”

    “那他都说了,你们还找我干什么嘛。”

    “总得对一下你们说的话,再说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你说对吧。”

    “那他都说什么了嘛。”

    “说了不少。”曾宪锋哼了一声,“足够让我们找你一趟了。”

    “啥意思?”丰子修愣了一下,“他说了什么嘛。”

    “你先别问他说了什么,你就说说那天你说了什么,我们看看对不对得上。”李原故弄玄虚,他也知道吕瑞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没什么不得了的。

    “那我还能说啥嘛。”丰子修哭丧着脸,“我就说让他帮忙劝劝梅经理,别跟她老子戗着。一家人嘛,有啥不好说的。”

    “那吕瑞说什么了?”李原淡淡地接了一句。

    “他说他帮不了忙,我就求他,他就不答应嘛,说了不少好话,他就是不答应。”

    “还有呢?”

    “没了,就说了这些。”

    “他没说为什么不答应?”

    “他就说不行,答应不了嘛。”

    “就这些?”李原不信,还在追问。

    “别的,别的也没说什么。”丰子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行吧,你要这么说,就这么说吧。”李原暧昧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然哩,他说啥了?”

    “没什么,没什么。”李原微微摇头,“他就算说了什么,我也不可能告诉你。”

    “这个吕先生,怎么,怎么……”丰子修满脸无奈,似乎受了多大的冤枉。

    “怎么?”李原冷笑一声,“你觉得他会怎么?”

    “没有,没有。我没觉得啥,我就是觉得,他不能胡说呢。”

    “是吗?”李原勉强忍住笑,看看那扇仍然紧闭的卧室门,“徐嘉成在里面吧?让他出来一趟。”

    “警官先生,这不太行,那娃娃精神不太好哩。”

    “叫他出来。”曾宪锋指指那扇门,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想通融,“这又不是正式询问。”

    “那……那……”丰子修嗫嚅着,已经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又慢腾腾地走过去开了门。

    “啥事?”徐嘉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还是那么愣愣的。

    “警察同志找你,要问话哩。”丰子修脸朝里站在门口,李原和曾宪锋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不是问过了?”

    “一次哪问得清楚,你过来。”

    “好,等我穿衣服。”

    屋里窸窸窣窣了一阵,徐嘉成走了出来。他上身套着一件黄色的旧毛衣,上面满是毛线球,还有几个破洞,袖口应该是扯得很长了,现在卷起来,堆叠在手腕处,下身穿条牛仔裤,磨损得很厉害,裤脚已经起毛边了,光脚趿着两只拖鞋走出来。丰子修指了指自己刚才坐过的座位:“呐,坐那儿去。”

    徐嘉成在指定的地方坐下,直愣愣地看着李原和曾宪锋,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啥事?”

    “你这娃娃,”丰子修又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三十多了,咋,连句招呼都不会打。”

    “咋打嘛,你不说要问话,问嘛,打啥招呼嘛。”

    “你这娃娃。”丰子修气呼呼地,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吗了。

    “徐嘉成,你是叫徐嘉成吧。”李原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他一下。

    “是哩。”

    “台球打得不错?”

    “一般。”

    “来这儿也打了?”

    “打了。”

    “跟你打球那人,你知道是谁吧?”

    “不知道。”他终于说了个三个字的答案,但这个答案并不能让李原和曾宪锋满意。

    “跟这人聊天了?”

    “聊了。”

    “都说的什么?”

    “忘了。”

    “忘了?好好想想。”

    “忘了。”徐嘉成摇摇头,又强调了一句,“想不起来了。”

    “那人叫华俊骢,你们打了挺长时间,你还输了五十块钱,这就想不起来了?”曾宪锋被眼前这个木讷的人弄得有点儿沉不住气了。

    “嗯。”徐嘉成低下了头,看向了旁边地上的垃圾桶。

    “你好好想想?”李原试着启发他,“比如说你说没说过,你打得不错,每天都往家里拿钱?”

    “忘了。”

    “提没提你妹妹——小燕儿?”

    “忘了。”

    曾宪锋和李原对视了一眼,他们心里大概有了个判断,知道从他嘴里是不太可能问出什么来了。李原往后靠了靠:“说起来,你老子死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哩。”徐嘉成还盯着那个垃圾桶,语气不那么生硬了。

    “家里弟弟妹妹知道老子死了吗?”

    “还不知道。”

    “年前这个案子不一定破得了,要办丧事,火化、下葬,估计得过完年了。”

    “过完年就行了?”徐嘉成忽然抬起头看着他俩,问了这么一句。

    “不一定。”曾宪锋摇了摇头。

    “哦。”徐嘉成又把头低下去看垃圾桶了。

    “警官,那我们还能不能回家过年嘛。”丰子修忽然插了句话。

    “不好说,我们尽量吧。”

    “今年过年早,好多人也都是三年没回家,今年票是不好买。”丰子修叹口气。

    “知道,知道。”曾宪锋淡淡地说道,“我们尽量安排。”

    “徐嘉成,你真的不记得当时跟华俊骢说过什么了?”李原观察着徐嘉成,又拾起了这个话题。

    “忘了。”

    “两位警官,”丰子修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们刚才就问我跟那吕先生说了什么,现在又问这娃娃和那位华先生说过什么,难道吕先生和华先生跟老徐的事有关系?”

    “目前还不知道。”曾宪锋连忙摇头,“我们正在调查。”

    “你要这么说,我想起来哩,吕先生不高兴老徐哩。”

    “怎么说?”李原往前凑了凑,想仔细听听。

    “那天晚上吕先生问我老徐到底怎么对小燕儿来,说,说老徐……”他欲言又止的,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说什么?”李原当然不肯放过这个突破口。

    “他说,他跟老徐没交情,但是跟小燕儿关系好,说要是老徐对不起小燕儿,他,他可就……”

    “可就什么?”

    “可就帮着小燕儿,让老徐滚蛋。”

    丰子修费了半天劲才说出来的话,让李原和曾宪锋都有些失望,但李原还是点了点头,“他是这么说,不过还是让你们多住了一天嘛。”

    “是让我们多住了,结果老徐就死了。”丰子修开始唏嘘。

    “嗯,是啊,他要是让你们提前一天离开,也许就没这事了。”李原笑了笑,“谁知道呢?”

    “都是命,都是命。”丰子修感慨万分,“也不能怪吕先生。”

    “你怎么刚才没提这事?”曾宪锋摸了摸下巴,心里升腾起疑问。

    “刚才没想起来嘛,谁能想到他们能跟老徐的死有关系。”丰子修两手一摊,“我一直都觉得是小燕儿,没想过他们会……”

    “你们觉得杀徐连锁的是梅经理?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能让你有这种想法?”李原站了起来。

    “我是觉得小燕儿对她爹那个样子,都动刀了,要说谁能杀老徐,我觉得小燕儿肯定排第一。”

    “肯定是她!”徐嘉成忽然恶狠狠地附和了一句。

    “徐连锁做过什么,能让梅经理对他动刀?”李原踱了两步,踱到电视前面,看着黑乎乎的荧屏中映出的丰子修的背影问道。

    “哪做过什么,老徐这人好着哩。”丰子修没有回头。

    “是吗?”曾宪锋忽然逼向徐嘉成。

    “好着哩,对她好着哩。”徐嘉成猝不及防,一时有些慌张。

    “老徐的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原忽然又换了个话题。

    “老徐的老婆……”丰子修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就是梅经理的母亲,嗯,应该也是你的母亲?”李原看了看徐嘉成,徐嘉成却像是没什么反应。

    “啊,那个女人。”丰子修好像反应过来了,“那个女人不错,老实人。”

    “她也是你的母亲吧。”李原弯下腰,盯着徐嘉成。

    “是……”徐嘉成终于回应了这个问题。

    “她全名叫什么?”李原像是在问丰子修,又像是在问徐嘉成。

    “叫……”丰子修努力想了想,“好像叫董,董玉霞。”

    “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李原又弯下腰凑到了徐嘉成身旁。

    “是,是叫这个名字。”徐嘉成点了点头。

    “她这人怎么样?”李原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似乎刚才丰子修的答案不能让他满意。

    “很好。”徐嘉成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

    “徐连锁对这个董玉霞好吗?是不是经常虐待她?比方说殴打之类的。”

    “李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哩。那两口子打架那不是很正常的。再说,哪个男的不打老婆?”丰子修忙着辩解。

    “我就不打老婆。”曾宪锋有点儿忍不住了。

    “是,你们城里人不打老婆。农村不行哩,那帮娘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丰子修似乎没有意识到曾宪锋正在憋着怒气。

    “这么说,是经常打了?”李原倒是心平气和的

    “哎呀,啥打不打的,那不是说了,两口子闹别扭,不能算打人。”

    “是不能算打人,还是挨打的不算人?”

    “先生,这个话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丰子修有些恼羞成怒,眼睛瞪了起来,脸色也变青了。

    “你丰村长总不会三天两头打老婆吧,你可是干部,是村长。”李原却并不理会丰子修的愤怒,他随意地拨弄着丰子修的神经,似乎对丰子修的表现颇为享受。

    “没,没打过。”丰子修却含糊了起来,似乎不太确定自己该怎么回答才合适。

    “孩子呢?孩子总是打过吧。”

    “也,也没打过。”

    “看不出来,你丰村长倒是心善呢。”李原冷哼一声。

    “丰村长,你一边说着哪个男的不打老婆,一边又说自己不打老婆,这可有点儿,嗯,自相矛盾啊。”冷眼旁观的曾宪锋开口了。

    “警察同志,你们不能这么说嘛。男的打老婆是正常,可也有男的不打老婆嘛,这也是正常嘛。”

    “这个徐连锁,打老婆,打孩子,你还是一村之长,就这么看着吗?”曾宪锋的火实在是有点儿压不住了,“他打老婆正常,你不打老婆也正常,你老婆是人,他老婆就不是人?”

    “警官,话不能这么说。”丰子修急得直拍大腿,“娃,娃,你说两句。”他忽然想起徐嘉成,就想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忙伸手去推他。

    “我说啥哩。”徐嘉成慢吞吞的,两手一摊,“你村长打不打老婆,我哪知道来?就算我知道,我也管不了。”

    “你这个娃,你爹不在了,你也硬气了。”丰子修气得用手指去戳他的额头。

    “住手!”李原及时在手指戳实之前喝止了他,“干什么?这就动手了?”

    丰子修把手缩回去藏进怀里,气得说不出话来,低了头运气。

    “你说你这个村长,村民家里搞成这样,你说你有没有责任?你还是干部,你就当这样的干部?动手打老婆,那叫什么,那叫家庭暴力。城里人打架拘留,不管谁先动的手,都是互殴,一起三天起步,打伤了是故意伤害,刑事罪,要坐牢的懂不懂。你们农村人打人就没事了,农村和城里用的不是一本法律?”曾宪锋开始教训起丰子修来了,“不管谁打谁,不管是不是家里,只要打架,就影响和谐。你看看徐小燕,就是因为徐连锁打老婆,这么大的仇恨,到现在事情发展成这样。你丰村长也知道不打老婆,你怎么就不能管管你的村民,不让他们打老婆呢?你受的教育,你当干部那些觉悟,都哪儿去了?你是不是觉得徐连锁没死在你们村里,你就无所谓?”曾宪锋说着说着开始啪啪地拍沙发扶手。

    曾宪锋这一通脾气发下来,丰子修干脆彻底闭了嘴,什么话也不说了,徐嘉成开始玩儿自己的手指头,李原则冷眼看着这一切,屋里一时归于平静。

    少顷,李原才慢慢地又开了口:“丰村长,你呀,能热心得跟着徐连锁给他跑出来帮忙,可又看不见眼前受罪的董玉霞。说实话,我是没法理解。不过呢,我能不能理解不重要,你自己可得好好想想。你家都有什么人啊,你老婆挺好的吧,几个娃,男的女的?”

    “老婆还好,还有个男娃。”丰子修也开了口,毕竟眼前有个递过来的台阶。

    “娃多大了,娶媳妇没?”

    “二十八,还没结婚。”丰子修随口说着。

    “平时都靠什么生活啊?”

    “农民嘛,还能干啥,种地。”

    “你倒是不错,回家还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徐连锁是回不去了。”李原叹口气,“你看你这忙帮的,给自己惹一身骚。年也未必能回去过,回去了还要落埋怨。你说说,当初你要是能负起村长的责任,管管这徐连锁,是不是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你是不想管人家的闲事,结果最后还是变成你的事了。”

    丰子修又不说话了,李原看了看曾宪锋:“老曾,咱撤吧?”

    “撤。”曾宪锋站起来,看看丰子修的头顶心,摇了摇头,便和李原往门口走去。丰子修和徐嘉成连站都没站起来,更不用说送送了。两人走到门外,带上门,又走了两步,曾宪锋回头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问李原:“怎么样?”

    “不知道,随便吧。”李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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