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23年1月7日(七)
李原没吱声,他觉得徐连锁表演痕迹太重,重到像是在侮辱面前这几个老罪犯智商的地步。mwangzaishuwu他也想看看吕瑞他们会怎么应对,毕竟这么好玩的戏码很少能遇到。
吕瑞冷冰冰地看着徐连锁:“心脏病?很严重吗?”
“随时能要了我的命。”徐连锁煞有介事地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还有娃娃们,不想让他们没人管,我要小燕儿跟我回去,照顾他们。”
“她?”吕瑞看似有些意外,“你不还有个大儿子吗,不能指望他吗?”
“那娃娃没用,除了打球,就是打游戏,自己都管不好。小燕儿还有六个弟弟妹妹,最大的才十五。我要是死了,他们就没人管了。”
“哦。”吕瑞拿出烟盒,抽出一支中华,放在鼻子下面嗅着,若有所思。
“家里还有五亩地,我活着还能种点儿庄稼,挣点儿钱。我要是死了,她哥也不得管。小燕儿不回去,那五亩地也要荒了。”
“那你这是……”
“我让小燕儿回去,等我死了,好管起这个家,地,还有家里的房、人,都给她管,我也没人可指望了。”徐连锁说到这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一时有些冷场,李原现在也有点儿吃不准徐连锁是在演戏,还是实话实说了。他看向吕瑞,吕瑞还在一边嗅着那支香烟,一边低头沉思。倒是徐连锁,忽然一抬头:“我以前也不知道她这么恨我,要不,我也不得来找她。她要是不愿意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也不是一点儿办法没有了。你们几位先生,要是觉得我们该走,那我们就准备准备,好歹先让我们买上票,再走吧。”
吕瑞依然沉思,似乎对这几句话充耳不闻。李原却又慢腾腾地开了口:“你是在哪里看的医生?”
“在哪里?”徐连锁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在我们县医院。”
“哪个医生给看的?”
“孙大夫。”
“哪个科室呢?”
“那个,那个,是外科。”
“有病历吗?还有什么检查结果、拍的片子,都有没有?”
“有,那当然有。”
“带着吗?给我看看。”李原一边说,一边就伸出手去,准备接徐连锁还没递出来的问诊材料。
“没带着哩,谁出门还带这些东西。”徐连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们这楼上就有个王大夫,特别神。他那个电脑上,还跟医院连着网。要不你找他看看,让他给你详细检查检查,别误诊。我不是不相信你们那儿的大夫,毕竟我们这儿是大城市,大医院、好大夫都比你们那儿多。”
“那我信,那我信。”徐连锁的脸上似乎有些变颜变色。
“那来吧,我带你去找他。”李原说着,作势就准备站起来去抓他。
“不用,不用。”徐连锁连忙闪躲,“你别,别……”
“什么不用啊,让大夫看看,不是更放心吗?来吧,来吧。”李原的一只手已经搭住了他的胳膊。
“别,别,别给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李原已经用两只手抓住了他,用的是擒拿犯人的手法。
“别给小燕儿添麻烦。”徐连锁连忙挣扎。
“行啦,行啦,我们信,不用检查了。”吕瑞忽然出声制止了李原,李原笑笑,没再多说什么,便松了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吕瑞定睛看着徐连锁,香烟也从鼻子下面抽了出来,拿香烟的手也按在了大腿上,撑住了他的上半身。
“好先生,我骗你干什么来。”徐连锁如获大赦,连忙喘着气发毒咒,“我要是骗你,就被雷劈死,被,被,被小燕儿用刀扎死。”
“行啦,行啦,你赌咒发誓也没用。”关志威按照顺序开了口,“你骗不骗我们,根本不重要,明白吗?现在是梅经理不跟你回去。”
“对。”华俊骢点点头——现在轮到他说话了,“强扭的瓜不甜,她不愿意回去,你跟我们着急也没用。”
“那咋办哩。”徐连锁愁眉苦脸的,“那娃娃看见我像看见仇人一样,不杀了我就算好,哪还能让我讲理来?”
“我们呢,”吕瑞又开了口,“刚才跟丰村长也说了,梅经理见了你是这个态度,你们也别指望她能跟你们回去了。这眼看要过年了,你们在这儿守着也不是个事儿。大家僵着,说实话,你们难受,我们也难受。”
“那村长咋说嘛?”徐连锁狡狯地眨着眼睛。
“你们村长说,能不能待到明天再走。说实话,我们还没商量。”吕瑞看看关志威和华俊骢,“主要是,让你们住一晚上,已经给我们惹了大麻烦了。再多让你们住一晚,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那咋走嘛,走了去哪儿嘛。”徐连锁看看外面的天色,开始发愁。
“那就不是我们的事儿了。”吕瑞冷淡地说道,一边也往窗外看了看。
“那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嘛。”
“你们村长都同意走了,无非就是今天走还是明天走,你还在这儿啰嗦什么呢?”关志威又来接话。
“你还是听你们村长的吧。”华俊骢按部就班地接了下去,“要我说,你们早走早好,梅经理都跟你动刀了,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他不是,村长是这么说的?”徐连锁似乎还不信,一边抚摸着伤处一边问,“那你们还叫我来干啥哩。”
“干啥?”吕瑞喝了口茶,“你们村长觉得你委屈,让你来诉诉苦。行了,现在你的苦也诉完了,你回去收拾东西吧。”
“哎呀,”徐连锁嘴一咧,忽然就要哭,“屈死人哩,不让人活哩。”
“哭什么哭!”吕瑞大吼一声,“滚!”
关志威和华俊骢连忙把徐连锁架起来,一边往外拖,还一边不住地劝:“老徐,老徐,走吧,走吧,别哭了。”
徐连锁的哭嚎声渐渐远去,最后随着一声电梯铃声,消失了。吕瑞愠怒地一口喝下满满一杯茶,然后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摔,茶杯发出砰砰的声音,吕瑞也恶狠狠地骂出了一句“他妈的”。
这是李原这几天来第一次听到吕瑞说脏话,他在心里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着手望向窗外。天气有些阴沉,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李原心想,就这么把那三个人赶出去确实不太人道,不过留他们在这儿继续住下去,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麻烦来。他回头悄悄观察了一下桌旁的吕瑞,不太相信吕瑞是一个有慈悲心肠的人。不过吕瑞已经大发了一次慈悲,让那三个人住了一天,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发一次慈悲,再留他们一天呢?李原在心里盘算着,觉得有些看不懂吕瑞这个人了。
李原正在心里疑神疑鬼的时候,一辆没响警笛的救护车闪着灯开了进来停在楼门口。李原倒愣了一下,他旋即转身出了咖啡厅,结果刚走到大堂,就眼看着以王大夫和赵樱紫为首的几个医护帮着救护车上下来的人把一副担架送上了车。隐约还能看见担架上还躺着个人,旁边的架子上挂着一根连着透明塑料管的盐水瓶。担架一上车,车门就关上了,救护车随即闪着灯开走了。王大夫和赵樱紫带着人目送救护车去远后,转过身来溜溜达达地往回走,看样子是直奔电梯而去。李原心里一动,连忙迎了上去。
“王大夫,赵护士。”李原不等对方说话,先开了口。
“李先生。”王大夫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对于李原的出现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王大夫,你们这是……”
“五楼病房里的病人,要转出去。”
“转出去?”李原故作诧异,“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去大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这不要过年了嘛。”
“体检跟过年有什么关系?”李原是真搞不明白这里面的逻辑。
“体检没问题好过年啊。”王大夫笑笑,“过年时间太长了,得提前做好准备。”
“他都那样了,你们还怕他过年的时候作息不规律,饮食不节制吗?”李原心里觉得好笑,嘴上也不知不觉地开始挖苦。
“您不明白。”王大夫脸上依然挂着笑,“这是医学问题,我们得回五楼了,回见。”说完他也不等李原说什么,带着人径直从李原面前走了过去。赵樱紫朝李原笑了笑,看上去并不热情,倒像是在例行公事。
李原讨了个没趣,一会儿王大夫他们就上了电梯,大堂里除了李原,只剩下门口的小武和前台的两个姑娘。那三个人都不理他,李原自己待着也觉得无趣,便又回了咖啡厅。
吕瑞又要了一壶新茶,正在品第一口。见李原进来,他把茶杯放下,看看李原:“怎么了,外面有什么事吗?”
“来了辆救护车,把五楼的病人拉走了。”李原一边说,一边落座,随后倒掉了自己杯中的残茶。
“把五楼的病人拉走了?病房里的?”吕瑞定定地看着李原,似乎忘了给他倒茶。
“是啊,说是到外面大医院做个体检。”李原见他不动,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体检?为什么?”吕瑞似乎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做个全面检查,好过年。”李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也着实有点儿渴了。
“过年?”吕瑞往后一靠,两手抱住脑袋,若有所思。
“坐吧。”关志威和华俊骢回来了,还带着徐嘉成,关志威示意徐嘉成坐在刚才丰子修和徐连锁坐过的位子上。
“怎么了这是?”吕瑞看看徐嘉成,一脸的不解。
“这不我们把老徐送回去了吗?他们仨抓着我们这顿诉苦,我们也不能说不听。说到最后,他们俩又说让他跟我们下来。”关志威一边说一边挠自己的头皮,仿佛已经被烦扰得受不了了。
“让他下来干什么?”吕瑞看看徐嘉成,这个年轻人缩在座位上,看上去心惊胆战的。
“他们说,”华俊骢端起自己的茶杯看了看,“让他下来再跟咱们说说详细情况,免得那俩老的说得不明不白的,让咱们误会。”
“老的说不明白,他就能说明白了?”吕瑞轻蔑地看看徐嘉成,而李原的心里此时也有这样的疑问。
“他们说他能,那就让他说说呗。”关志威看看徐嘉成,脸上带着讥笑。
“是啊,让他说说呗。”华俊骢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行啊,那你说吧。”吕瑞看看徐嘉成,给关志威和华俊骢倒上新茶。
“我,我……”徐嘉成怯懦地缩在椅子里,嗫嚅着,只说了几个我。
“你说啊。”吕瑞看上去有点儿不耐烦了,“让你来说,你光说个‘我’是什么意思。”
“我,我……”徐嘉成犹犹豫豫的,“我们没打小燕儿。”他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么一句来。
“事到如今,你说这些还有啥用。”吕瑞摇了摇头,“都闹到动刀了,你觉得这事儿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挽回,挽回啥?啥余地?”徐嘉成傻愣愣的,看样子没理解吕瑞的话。
吕瑞叹口气:“就你这文化,还来跟我们说说呢。意思就是,这事儿解决不了,你们,就是你跟你爹,还有你们村长,一起回家吧。”
“那不行,不带上小燕儿,我们不回去。”徐嘉成连连摇头。
“你们怎么都这样。”吕瑞实在是有些无奈,“梅经理现在恨你们父子恨得牙痒痒,她杀你的心都有,怎么可能跟你们回去。”
“我们又没得罪她,她恨我们干啥。”徐嘉成的表现实在不像个总是赢球的人。
“人家说了,当初你们爷俩天天打她,现在来,又是想把她骗回去接着打。”
“谁打她来?我是没打她。”徐嘉成忽然坐直了身子,“不能冤枉人哩。”
“你没打她?那你说梅经理撒谎?”吕瑞显然是气急了,“你们两父子怎么都一个德行。”
“我是没打,打她的都是我老子,那时候我还小哩,哪能打她嘛。”徐嘉成看上去倒是挺委屈的。
“你再小也比她大,你打她有什么不可能的?”关志威又开口了,看上去像是想给两个人打个圆场。
“我真没打她嘛。”徐嘉成开始叫屈,“那时候她不听话,我老子才打她的。我吓都吓死了,只敢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敢上去打她,这个女子不说实话,净撒谎。”
“行吧,你没打过,走吧,走吧。”吕瑞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别赶人嘛,话都没说完哩。”徐嘉成有点儿急了。
“你说,你说。”吕瑞越发不耐烦了。
“她报仇也得找对人嘛,不能说我老子打她了,她连我也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徐嘉成的委屈一发不可收拾。
“行啦,行啦。”吕瑞连连摆手,“你这话跟我说没用。你个大小伙子,你委屈什么呢?你要光想说这些,你就赶紧走,我真懒得听。”
“那你不能不讲理嘛,不能光听他们的,不听我的嘛。”
“我跟你讲得着理吗?”吕瑞快被气笑了,“我就纳闷了,你们这帮人一个一个的怎么回事?怎么都拿我们这几个人当青天大老爷呢?我们管得着吗?这个小时候天天挨打也跟我们说,你说自己没打人,被冤枉了,也跟我们说。你们村长委屈也跟我们说,你老子,对,就是他,要带她回去,把地、房子、人都给她管也跟我们说。你们拿我们当什么了?当法院还是当你们村委会了?你们能不能长点儿脑子,这事儿我们管不着。跟你们说多少遍了,怎么就是不听呢?你们要真是想找公道,上法院告去啊。法院怎么判,你们就怎么听,不就完了?那不比我们几个在这儿说半天强?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烦我了。滚!滚!滚!”吕瑞说到最后又开始拍桌子。关志威和华俊骢连忙不容分说,拉起徐嘉成就走了。
屋里又只剩下李原和吕瑞两个人,吕瑞狠狠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李原站起来,在屋里溜达了两步,见吕瑞没有抬头说话的意思,便径自走到了外面。
前台的两个女孩一见李原,就连忙站起来,其中一个说道:“李先生,刚才王大夫来电话,让您去趟医务室。”
“去医务室?”李原愣了一下,“什么事?”
“他没说,就说让您去一下。”
“好吧。”
李原惴惴地上了楼,王大夫坐在诊室里,还是那么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见李原进门,连忙招呼他坐下,然后和蔼可亲地说:“李先生,是这样。您上回不是说想住病房吗?我们给您协调出来一间,您今晚上可以住一晚上,我们给您做个睡眠监测。”
“睡眠监测?”李原倒是听说过这个词,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自己做。
“对,睡眠监测。”王大夫摸了摸下巴,“就是戴上仪器睡一觉,看看您的睡眠质量。”
“有必要吗?”李原满腹狐疑,心想这有唱的是哪一出呢?
“相当有必要。”王大夫严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