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中秋宴
此后一连数日,淑妃与德妃同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应诏出入含凉殿协助皇后筹办中秋宫宴。chuoyuexs
一后二妃虽说无甚操持经验,但好在卷册记录详细能理清头绪,不至于被琐碎冗务绕得摸不着门道。
兼且,女官们经验丰富办事老练,再加上她们也有意在皇后跟前儿露脸,因此做起事格外用心,事无巨细皆料理得很明白,从每日呈上来的章程中可窥一斑。
宫宴前夕,诸事尘埃落定,禀事女官纷纷事了拂衣去,徒留窗外映进殿室的一地余晖。
难得偷来三两闲,容盈眯着眼一身轻松地斜在美人榻上静静休憩,面上是舒适放松的状态,而脑中则在不闲着的急速运转。
目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阵子六局二十四司中人的不易,她全看在眼里。
忖度着光是口头的夸奖委实显得无用了些,只有奖赏是体谅底下人辛劳的最好办法。
思及此,她即刻坐起,着令水芙代颁赏赐并下口谕关切众人早些休息,攒足精神操办好明日的宫宴,宴后必再行赏赐云云。
一通折腾下来,她攒的那点子瞌睡消弭了干净,越躺越来精神,再想重寻睡意已然无望,四下乱飘的眼风在瞥见书案上的厚簿时忽然滞住,似乎琢磨了一会儿。
与其闲躺睡不着,倒不如干点实事。
心随意动说干就干,容盈穿好锦履下了榻,丝毫不留恋难能可贵的闲暇时光,揽着女官递上的总章程逐字细阅。
窗外薄暮降临,天边晚霞烧成令人炫目的赤红色,璀璨光线融进太液池广袤的水域漂起一层蕴着绚彩的虚缈水雾。
时值清风入窗,帷幔上垂坠的珍珠相击作响,惊动容盈抬起鸦睫,视野所及的靡丽背景色中一道炯若明珠,朗然照人的身姿靠在敞开的窗侧,四目交汇,彼此间清亮的眸子染上盈盈笑意。
俄顷,容盈搁下厚簿,脖颈微扬,抬首迎向一直不错眼黏住自己的某道视线,食指叩了叩书案,含着一点无奈的笑。
“看什么呢?”
“看风景。”南宫旭负手而立,答得坦坦荡荡,且又光明磊落地换了个姿势继续盯妻,像看不够似的眼巴巴立在那处,注意到容盈定定瞧向自己不曾挪开目光,俊眉微蹙,严肃地咳了一下,“你继续看册子,明日的宫宴最要紧。”
顶着一道望穿秋水般的目光,何人能看得下去?
容盈轻叹,伸出一根手指做了妥协,“再给我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陪你进膳,今天我也可以早些休息了。”
“哦,那很好。”南宫旭随口应道,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带一种矜持的云淡风轻,实则心里难掩欢快之意。
这几日满满为宫宴一事每夜睡得很晚,而且沾枕即眠,面容上萦着操劳后的疲乏,叫他于心不忍再去相扰,不过今夜或许可以……
念及此,他喉结滚动了下,火热内心生出亢奋之感。
好像有点不对?
摸了摸颈后冒出的鸡皮疙瘩,容盈只觉身上发凉,仿佛自己是被什么猛兽所觊觎,睃巡过菩风藏着无限春情的含笑眉眼。
她一瞬懂了什么,咬了咬唇,赧然垂下头,面上红得跟天边的火烧云无二致,颇是难为情,一只手悄悄绕至背后碰了碰腰肢,乍然间忆起之前的腰痛,赶忙补救道:“但是明日我要早起,请夫君体谅一二。”
她如斯说,菩风应该会懂其中深意罢。
与容盈对视,南宫旭读懂她眼底难以言说的小心翼翼,僵凝了表情,反过来深省是不是自己表现得过于热情饥渴,以至于吓坏了她。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尴尬莫名的氛围中。
他以手掩着嘴,声音几不可闻,“嗯,知道了,你早点休息。”
言罢,几乎是落荒而逃。
啥情况?
遥观圣人一头扎进园子里,刚端着茶过来的高澹不明就里。
不是说好和皇后殿下一起用膳吗?怎么一个人红着脸跑了?
又抻着脑袋瞅了瞅容盈,发现她居然也脸红得不像话,所以……这俩人是偷偷干了什么?
高澹转溜着眼,忽尔咧嘴窃笑。
小夫妻的浓情蜜意真真儿羡煞旁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应该能传来一桩喜讯。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如期而至。
天刚擦亮,六局二十四司的一众女官经由尚宫带领翩翩然入了含凉殿,依序按各司之职有条不紊的服侍皇后。
这厢,在一众人围绕皇后忙得脚不沾地之际,掌导引皇后的吕尚宫趁隙捧来一册簿子站定于距离皇后五步开外之处,垂首行礼。
“禀殿下,今日中秋宫宴章程皆列如下:午时内外命妇、官宦女眷经丹凤门入宫至含凉殿参拜皇后,其后至长德殿参拜太后,再由女官导引诸女眷于麟德殿内列席就坐。”
闻她娓娓道来的章程,镜前试戴首饰的容盈踅身淡淡一笑,极其自然的接来话茬。
“申时宫宴开始,帝后进殿入座受拜礼,赐月团、桂花酒与臣工命妇共享盛宴。酉时由本宫率嫔御命妇等女眷于太液池畔设香案祭月,拜月神祈愿五谷丰登、海清河晏,之后观赏花灯、焰火、百戏。依照往年惯例兴许会有人进行求娶,便顺道在花好月圆夜赐个婚,成全几对佳偶。戌时本宫同圣人一道乘金根车通过夹城,到达芙蓉园登临紫云楼,赐百姓月团、撒新钱与民同乐。”
皇后竟将章程背得烂熟于心,吕尚宫是万万未曾料到,她顿了一顿,从容阖上簿子,却在谁都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掖藏进了袖中,谦卑笑道:“殿下既已牢记,婢子便不再叨扰,请容婢子先行告退视察各处准备得如何。”
“有劳了。”容盈对镜抚着颈间的宝石璎珞,轻轻颔首,清冷的眸子望向镜中吕尚宫卑躬俯首的身影,面庞重挂起柔和笑意,侧身召来旁侧静候的水芙,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宫中事务及各处,且随尚宫一道前去认一认,切不可玩忽职守,懈怠了精神。”
闻悉,吕尚宫踟蹰不前,眼神隐隐有些躲闪。
“谨遵殿下谕令。”水芙行至吕尚宫跟前,垂目觑了眼她袖底露出边角的簿子,眼瞳深处掠过一痕涟漪,顷刻如云烟消散,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您先请。”
留意到水芙暗含审视的眸光,吕尚宫绷起脸,不咸不淡地应了。
含凉殿,书房——
南宫旭在紫檀木书架前悠闲踱着步子,低头捧书认真阅读,五官流畅分明的轮廓充满阳刚朝气,兼有玄色冕服加身,更是神姿高彻,眉目俊逸,目光炯炯,朗然一笑间令人为之神清气爽。
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格外好。
内外官吏有假宁之节,八月十五可休三日,官员们不用上朝议政。
南宫旭自然捞得大把空闲光景,早早和容盈用完膳,挑她上妆之时,先行至书房处理了几封比较紧急的奏表,余下的时间边看书边等她过来。
“怎么样?皇后那边可好了?”
圣人已经垂询第六回了……
“还没呢。”高澹弱声弱气道,按捺着忐忑心绪,飞速瞄了一眼圣人微微发黑的脸,声音再度弱了下来,“适才来人传了话,说殿下尚在妆扮中,需再等些时辰才能来见您。”
语罢,他暗暗唾弃起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平常一个赛一个的啰嗦八卦,嚼起舌根子来她们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如今连带办事效率也跟着降低了,真真儿欠收拾。
且道,主仆二人这一等,便等到了隅中。
心心念念着的人儿,终于由一群女官宫人簇拥行来,南宫旭压抑着愠色的脸转瞬霁颜放晴,一把撂下摆弄了半晌却只字都未看进去的书籍,三步并作两步牵起容盈的柔荑,火急火燎的打发走了闲杂人等。
带她一道坐了下来后,献宝似推来一碟紫龙糕,“快尝尝看。”
所以,菩风催问一整个上晌的原因是为了叫自己过来吃糕?
愣神的工夫,手中被他塞进一双筷箸,容盈哭笑不得,正巧腹中也有些饥饿,便举箸去夹。
糕入口,南宫旭眸中含笑,一脸期待地盯着容盈唇瓣翕张,清晰可见她呆了一下,像是讶异,随之微微加快了咀嚼的速度,面上显出一点喜色与怀念。
“这味道好像……”
对此,他不由得会心一笑,主动替其释疑答惑,“我曾偶然听你身畔的女官与你闲聊,以前每逢中秋节都会吃聚安楼的紫龙糕,而打从进了宫尚食局呈送的紫龙糕吃起来总是差了些味道。”
他边说边亲手挽袖舀了一瓯茶汤,水流激旋,沫饽聚拢,色若金秋时节梢上泛黄的叶,尽皆溶入此中。
修长的手掌将茶瓯送至容盈唇边,见她螓首轻呷一口,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亦跟着微笑,佳人耳际的珠珰凑巧荡过手背,温润细腻的凉意使托瓯的指尖微微发痒,催生出心底隐秘又悸动的念想。
茶与糕,皆属容盈的心头好,她近期爱饮方山露芽,犹喜配着邢瓷茶瓯,面向阳光欣赏着泛出的莹润琥珀色。
至于,紫龙糕……
捕捉到她亮晶晶的眼瞳里升起愉悦之色,南宫旭又接着续道:“是以我遣人去拜访位于夷罗山脚的仙源镇聚安楼的做糕师父,欲请他入宫。”
“可是聚安楼的老板告知做糕师父因入秋后跌了一跤摔伤手臂请辞归乡了,偏生老板还是个健忘之人,忘记做糕师父的家乡。遣去的人是一路打听辗转多日才寻到人,领着名医治好了他的伤,车马一路奔波于昨夜入长安,今晨做糕师父将将入宫做了这紫龙糕。”
对于容盈的一切,南宫旭全部了如指掌,肯花费精力时间去一一捧来给她。
盖因,是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