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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衣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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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禁中更鼓声传响回荡,一声声沉缓绵长,千重宫门次第卸除门闩迎来新一天的繁忙。nianweige

    一道风姿皎然的身影亲睹了丹凤门的开启,目光变得迫切,动了动发僵的手脚,匆匆忙忙的出示鱼符亮明身份。

    经过层层检查,那人朝着紫宸殿疾行而去,负责查验身份的金吾卫纳罕地挠挠头。

    怪哉,齐相公素来注重仪容,怎么斜戴幞头面圣?

    守了一整夜的高澹盼星星盼月亮,却盼来一位不相干的人,无精打采地使唤小内侍奉上了一盏茶。

    他便自顾自的背靠梁柱昏昏然睨着一隅的玉漏,眼尾余光瞄着纡金曳紫的齐贽踱来踱去委实闹眼,干脆撇过头不看。

    齐贽枯等半日,盼圣人回宫盼得望眼欲穿,脖颈抻长了一截,心头也是愈发焦躁。

    昨晚他先一步回返长安处理公务,理好手头事便马不停蹄地进了宫一直等到现下。

    一溜神的光景,圣人从殿门外阔步跨进来,高澹立马驱走了瞌睡虫,乐颠颠儿转去奉茶。

    “子晏何故形色仓皇,赶个大早入宫。”

    望着立于殿中等候的齐贽,南宫旭不掩诧然,发现他频频瞟向自个儿手心里握的银盒,不大自然的干咳两下,袖摆一遮,若无其事般坐上御座。

    闻圣人直呼自己的表字,齐贽态度摆得谦恭,礼同样也拜得一丝不苟。

    “臣见您迟迟未归,心中甚担忧。”

    “你呀你,总是说话含而不露。”南宫旭好笑地看向心腹臣子,他们是君臣亦是朋友,焉能不清楚彼此心中的弯弯绕绕,不由戏谑道:“恐怕是子晏忧心朕贪恋温柔乡,而留宿不思归。”

    齐贽口头连称不敢,偏生腰板俯都不俯一下。

    那一派耿介忠良的刚直风骨无声的表露了真实态度,他内心确实担忧圣人血气方刚,容易困囿美色闹出风波授人以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万氏女容貌是一等一的好……

    饶是见惯美人,也不得不说普天之下实没几人堪能比肩。

    他入仕数载见惯了官场上使的美人计,回想一具具皮囊或清丽或美艳却都不及万氏女的姿容,皆沦为黯然失色的陪衬。

    拥有此等美貌,很难让人放心不会行惑主之事。

    南宫旭揉了揉眉心,面上透露一丝无奈神色。

    子晏确是忠心耿耿的好臣子,只可惜性格方面……

    话说回来,若有人从旁循序善诱,或许能改上一改他的怪脾性,堂堂尚书仆射身边至今无妻无妾,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孤身一人传出去忒不像个话。

    看来啊,是时候替他寻一门好亲事。

    正巧高澹奉茶瓯而至,南宫旭顺手端来,低头呷了口茶,喉结轻滚,茶汤滑入喉,他微不可察地皱下眉,当即撂在一旁不再啜饮。

    仅一口茶汤,让他的齿颊布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努力卷了卷舌头,把味道压了下去,掩唇轻咳一声。

    越来越难喝了……

    作为一位妥帖人,高澹自然留意到圣人莫名复杂的神情。

    他很是不解,秉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欲追问缘由,眼看一个音儿将要蹦出唇舌,下一刻便得到了退出殿外的诏令。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步三回头,试图从圣人的面容上捕捉到一些细微表情进行分辨揣测。

    南宫旭叹口气,默默把茶瓯推远一点,恰好觑见齐贽隐隐带笑的嘴角,敛了正色,乜去一记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直接转移了话题。

    “对了,前阵子派往饶州的暗卫传信回来,查到当地有一伙人行踪诡谲常出没山林。跟了几日才知他们私掘矿苗设矿冶,逃避少府监税收,并且还大量收购铜、铁、锡三类矿藏。疑是河间章氏一手操纵暗中贩卖给沈州贺氏,看来消停了这些年终是令某些人心痒难耐了。”

    南宫旭抿直的唇角挂着哂意,眉宇间显露愠色,一缕阴鸷戾气破出眼底。

    沈州贺氏乃渤海国右姓之一,实打实的权贵,贺氏嫡长女嫁予大王子为妃,是眼下渤海国君的宠臣兼亲家。

    沈州隶属渤海国治下,渤海国又属大应的羁縻府州,晖宗时期册乌奥祚为渤海王,加授忽汗州都督统领渤海政权。

    现任的国君为谋求更好的发展,更曾在殿前求娶了睿宗之妹清河公主为王后。

    这看似是一段佳缘。

    近年来,却隐约传出国君冷落王后偏宠姬妾,属意立庶出的大王子做王储,不欲传位给王后所生的二王子等风声,种种异动牵涉面甚广。

    藩国部族日久臣服,难免不会有人生出勾结叛乱的心思,不得不严防死守。

    再说河间章氏,光凭一介地方豪族也能有瞒天过海的本事,他却是不信,章氏顶多担个底层执行者,背后手眼通天的主使才是大鱼。

    门阀士族生活豪奢无度,先辈累积的财富早已挥霍一空。为了维系纸醉金迷的日子敛财之法层出不穷,设法盘剥佃农,甘冒风险发掘矿苗冶铸兵器卖给藩国,胆子更肥的士族干脆插手盐政牟利。

    士族行事日渐肆无忌惮,对百姓敲骨吸髓,与太祖践祚提出的“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之说不仅相悖,还忘记真正的士族风节,成为朝堂顽固的恶疽。

    士族之祸已危及社稷,攘外必先安内,一日不安则无法治外患。

    拔除内政之蛆,要徐徐图之。

    齐贽深谙君忧,一板一眼道:“过些时日诸国使者会入朝贺圣人大婚之喜,臣此番会牢控礼宾院各使者的一举一动,届时顺沿蛛丝马迹查找,必能了然牵涉之人。”

    “好,万事多加小心。”

    心腹的办事效率,南宫旭是一百个放心。

    反倒是刚提及的大婚叫他牵挂起另一桩事,依照老祖宗的规矩采选出的美人须入宫觐见,由太后和自己一一遴选再行册封礼……

    容盈初来乍到未必能顾虑周全,正好他自己的私库里有藩国和江南那边贡上来的女子衣饰,权且送给她表一表心意兼还赠茶之情。

    如此礼尚往来,是百利而无一害,他大手一挥便交代给了内侍监去办。

    谨承吩咐,高澹兴冲冲地扎进圣人私库。

    为了将差事办得漂亮,便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衣裳堆中左挑右选出五十来套,按着每套衣裳的颜色和型制,凭着自己独到的眼光分别搭配上精致首饰,开开心心地呈给埋首奏表里的圣人过目。

    阅尽五花八门的衣饰,南宫旭放下奏表,罕见地沉默,盯着花红柳绿的衣裳,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他以前的审美和品味好像忒差劲了些。

    这些颜色美则美矣,却俗不可耐极了……

    同时,他也由衷觉得高澹的眼光与烹茶手艺误入歧途到不可自拔的地步,扳回正途的希望渺茫,黯然神伤着躬亲入私库,择定一套碧青衣裙和头面,欣赏好半晌,满意地笑了:“送去罢。”

    “就这些?”

    高澹失惊打怪,偌大的一份家业只抠抠搜搜送出一套,圣人出手忒小家子气。

    “惟青色与她相衬。”南宫旭答得笃定,漠然掠了一眼其它衣饰,淡化了眼瞳蕴藏的嫌厌,付诸一笑道:“未来凡有贡上的青色类衣饰,全数收归私库。”

    我的天爷哪!

    高澹眼神一变,圣人何曾会观察衣裳颜色衬不衬人家小娘子。

    该不会一见钟情?

    其实南宫旭真想全部送去,因为容盈肌肤赛雪,穿什么颜色都相宜。

    可……

    唯独穿青色最好看,最衬一派佼佼风仪,是云销雨霁的一脉清风深入人心,秾丽之色固然也合衬却是太浓太烈,不符她骨子里的脱尘气质。

    “要朕送你一程吗?”

    顶承圣人凉凉的目光,高澹嘴角一抖:“奴告退。”

    “等会儿。”

    奏表后,传来圣人平淡的嗓音:“着人去含凉殿的园子里扎一架秋千,要时下最花哨最讨女儿家喜欢的那种。”

    圣人必是看上了万氏女,何曾见他这般为一个人费尽心思。

    高澹面上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要不……赶明儿您得了空,亲去一趟含凉殿扎秋千,待到来日贵人入宫知悉是您亲手所扎,定会喜难自抑铭感五内。”

    末了,他感慨万千,敢驱使圣人扎秋千的内侍,自己个儿是破天荒头一个,要换成位脾性差的皇帝少不得赐一个五马分尸。

    幸而当今深明大义,上谏逆耳忠言仍能认真听取。

    正如此,他尽职尽责替主子谋划,兼有胆量讲出,实乃长久得宠于御前的不败根基。

    奏表向下挪开一寸,南宫旭难得正眼瞧了一回高澹,觉得顺眼了几分,满意颔首,并且真诚地夸道:“你今儿办的差里,属这件最顺意。”

    有赖他项上脑子灵光,勉强弥补了眼光和烹茶手艺的不足。

    因知万氏女入长安的事隐秘,不能大摇大摆明着送衣饰,高澹悄悄寻来徒儿张允,秘密遣他出宫走一遭。

    建在长安的府宅池沼环曲,深篁幽翠,轩榭绵延。

    每一栋楼阁亭台与屋宇深廊的坐落朝向、砖瓦楹联乃至廊下的盆栽,容盈都无一不眼熟得紧,盖因这里同江夏郡的万府别无二致。

    看着自己居所外描金匾额上书的大字,她会心一笑。

    想是阿耶深怕她住不习惯,索性将原在江夏郡住的折溪台也一并搬了来,大小物什置设得跟以往一般,让她感到一点熟悉和亲切。

    是以,她很快适应了,轻车熟路地寻到浴房,悠哉游哉的泡了澡,拢着锦衾好好儿补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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