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绕指柔 城外官道,骏驹……
城外官道,骏驹奋蹄疾驰,奔往青山茂林之中。mqiweishuwu
她最是熟悉这片山林的地形,也最是清楚花笺上标明姬琮被绑的地点即伊始救起展灼华的大坑。
顶顶风雅的笺子偏用做写绑架威胁的话,除暴餮天物之外,落款处的契羽二字,更透着十足挑衅劲儿。
为对付她绑来姬琮做人质要挟,卑劣的手段大大触着了紫瑜的火气,自诩从不对女子动手的她不得不自打脸面,收回这句话。
随着策马深入林间,她略放缓速度,远远儿瞥见大坑旁的树上绑了一个耷头阖目的人,似是昏厥不醒,娉婷玉立的契羽正拈花一笑:“果然守时。”
紫瑜勒了缰下马一步步走近,弃掉长鞭。
“如你所愿,爷来了,放了姬琮!”
“可以。”契羽痛快地答应,却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放他之前,与我开门见山的谈一谈。”
紫瑜不信她,可也不得不被动应承。
说实在,天石定下的这位尊主夫人,契羽实未细看过,一开始的匆匆见面出于礼貌不曾过分审视,而今悠悠地从头到尾审视了遍,才发觉许多之前未注意到的东西。
她怡然的神情,添了一抹讥诮。
“恕我直言,身为凡女的你并不适合尊主,不论是身份抑或性格俱截然相反,哪一方都不能迁就,必做不到融融泄泄。更不会得到族中长辈的认可,况且你的心里也明白,若非天石箴训,尊主根本不会纠缠于你。”
“他对你的真心和你对他的真心,不言而喻。”
“所以,你喜欢展灼华。”紫瑜停顿一下,眼神微黯,反问:“你把我赶走,就能顺理成章得到他?”
“喜欢已久。”不光磊落承认,契羽更自信满满,睥睨而视,“我父亲乃麒麟族大长老,母亲乃白泽族尊主之堂妹,家世足以匹配。我帮尊主打理族内事务,出谋划策,对他的真心日月可鉴,是最适合他的人,得到他是迟早的事。”
“与其和我说这么多,不如劝一劝展灼华。”
因一则箴训不断纠缠于她,一心只想达成目的,可恨叫情爱蒙蔽了双目的自己竟对他萌生了好感,何其可笑蠢笨。
“不,你弄错了,我的目的是想你死得明白,来日莫当糊涂鬼。”
契羽眼中暗藏的妒怨杀机一览无余,噙着凉薄的笑,缓缓掏出袖间的一把利刃,一步步逼近,“之所以杀你,皆因天石箴训,纵四海水竭,八荒疮痍,五界倾覆都斩不断命定姻缘。”幽沉的语调骤寒,耷着嘴角,她微微蹙眉,目光妒恨交加。
“所以啊……我寻到了一种秘术。舍弃术法仙骨,剥离三魂七魄,占据你的躯壳,用斩魄刃把你的魂魄封禁投进我的肉身,以炼狱之火烧足三日,将灰烬丢入冥界的三途河中,永不得轮回。而我将替代你的身份活下去,与尊主长相厮守,顺应天石箴训顾全了大局。”
刃尖抵住胸口,眨眼间便能夺了命,紫瑜嗤笑:“看着柔柔弱弱,一门心思却要致我于死地,爷低估了神仙的心肠,看来是在劫难逃。”
自知回天乏术,她垂下头,“给爷一个痛快。”
契羽却迟疑了一下,“没有遗言要讲?”
紫瑜坚定地闭眼。
“假设在危急关头如果有人救你,你希望是谁?”
紫瑜不理睬她,僵杵着引颈受戮。
她这嘴跟河蚌一般严丝合缝,让契羽无从去撬,更尴尬的下不了台。
“也罢,我可以不杀你,只问一个问题!”
“你当真不曾对尊主有过一丝好感?据实答之可免一死。”
哪怕抛出活命的机会,她的嘴都紧闭不肯吐露,契羽是一个头两个大,碰上这么死犟的人真是活受罪。
思来想去,只能粗暴地将斩魄刃架上姬琮的颈项,威胁恫吓:“他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
为及早促使她开口,契羽不得已动了真格,刃尖割破肌肤渗出血痕。
果不其然,紫瑜急了,终开金口:“别伤他,爷……是有些好感。”
“对谁有好感?”
“展灼华。”
契羽扬眉,“大点声!”
“爷对展灼华有好感!”紫瑜凶巴巴扯嗓大吼:“满意了吗!”
将将赶来的展灼华一愣,吐出一个百转千回的‘啊’。
半刻之前,他忽然收到契羽传来有要事相商的消息,兀自奇怪着,又收到她的催促,急忙施术挪了来。
猝不及防撞上紫瑜的当面表白,怔愣后觉着一切都太不真实,内心深处生出一丝空茫。
四目相接,紫瑜默默捂了脸,蹲下身。
万籁俱寂中,一道中气不足的声音弱弱地问道:“那个……打扰一下,能否为某松个绑?”
姬琮哆嗦着嘴,气弱声嘶提醒道:“刀剑无眼,女侠可否挪了刀刃,某怕血。”
“咦?”契羽对姬琮清醒的反应颇大,惊诧道:“本预计夤夜时分能醒,而今提早了这么多,奇怪。”
姬琮有气无力道:“实不相瞒,某是被一句‘爷对展灼华有好感’给震醒了。”无精打采地耷了眼皮,乜着绳索一圈圈的捆扎方式,缚得与五花大绑的粽子无二,咋舌赞叹:“女侠一手捆绳绝技着实惊艳了某。”
平白受一顿夸赞,契羽怪不好意思,“为难你了。”她斟酌着语句,向姬琮绽开纯良微笑:“未免拖郎君入浑水,不如再晕一晕,可好?”
反手贴上已遭了回殃的后颈,定定瞧他,仿佛只要他一点头,下一刻又能去见周公。
“不必,正所谓浑水摸鱼,某无惧哉。”
契羽嘴上答应,实则悄悄捏了诀,备了一手混淆视听。
展灼华直愣愣地蹲下,“汝心悦吾乎?”
不听,不听,紫瑜装鹌鹑不动,外露的红耳朵尖却出卖了她羞赧的事实。
契羽趁隙接来话茬:“她心不心悦倒不要紧,重要的是我心悦尊主多年,期盼共谱佳话。”
横空抡下的一棒槌,砸得展灼华很茫然,“大白天说浑话,莫不是傻了。”
憨货!
娇笑着的唇微抖,契羽噎了噎,抛出深情款款的媚眼,无限娇羞道:“尊主是因天石箴训不得不被迫缠着紫瑜,其实打心底还是喜欢我!”
都哪儿跟哪儿?
事已至此,与其藏掖着倒不如借机会摊开讲个清楚,展灼华不愿紫瑜误会令彼此的隔阂加深,看着她的发髻,按捺忐忑的心绪,吐露了实情:“吾承认,确有一半天石箴训的原因,亦有一半真心爱意。”宽厚手掌落上她单薄的肩,沉声缓缓道:“吾的喜欢不纯粹,是不是很可笑。”
契羽在旁抢话,“我样样出色,比她强,不瞎的人都知该选谁。”
再度被打岔,展灼华没了好脸色,眯着眼剜契羽,她吃错了什么铆劲儿瞎蹦达,真想揍一顿再把人扔回族中。
“没错,汝棋琴书画无一不精,文武双全,出类拔萃。可吾就喜欢紫瑜一个,即使她脾气差性子暴,做事大大咧咧,粗鲁得不像个女人,吾也不会移情别恋。”
紫瑜攥紧拳头,爷忍!
“除非讲出你倾慕她的理由,否则我不会死心!”
契羽难抑愤慨,恨恨地咬紧牙关,活像一介深闺怨妇。
“倾慕一人不需理由。”展灼华冥思,娓娓道出暗藏的情愫,“硬要找理由,便是她值得吾倾慕,值得吾去付出满腔热忱恋慕。因她,吾明白了缘分,明白要珍惜一切。”
“因倾慕,尊主便把麒麟血融进她身体,将半条命搁在她身上,宝贝似护着?”
不再埋首当乌龟的紫瑜,扬首盯着契羽,神色震惊不解,“半条命何意?”
“尊主竟守口如瓶。”契羽惆怅又伤感,非常替他不值,视线在二人间打了个转儿,甩着不愉的眼刀子,大发善心的开了尊口。
“每任尊主会在成婚当夜和新妇水乳交融之际,过渡一半麒麟血给女方,乃亘古以来的习俗,亦乃夫妇一体的象征,换句话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你受傲因攻击的时候,尊主故意没及早相救,是为等你筋骨俱裂、气血皆损的状况下辅以灵泉融进麒麟血,日后但凡有风吹草动,用你身上的麒麟血可避灾祸。”
听了许久的壁角,姬琮不禁动容,眼眶里泪花闪烁,“以命相陪,情意匪浅,夫复何求!”
他感动得直打嗝哽咽:“紫瑜啊,长点心罢,这样的男人满心满眼独你一个,打着灯笼难寻,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哩。”
“何况,这年月难得有水灵的傻白菜主动拱猪,人巴巴儿凑到你嘴边,还有什么不满意?知足罢,拿够了乔便见好收了啊!”
“住嘴!”紫瑜烦躁一斥,好后悔救这个聒噪又爱起哄的竹马,合该冷眼旁观才是。
众目昭彰之下同契羽一唱一和像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沆瀣一气来坑她,叫人怀疑揣了劳什子用心,气急甩了脸子,“什么都不明白,浑说个屁!”
真心诚意相劝还不领情,好心当做驴肝肺,姬琮被怼的怒火中烧,驳了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展郎君对你求而不得,我对何樊亦求而不得,一颗痴心不被待见,一腔深情被漠视,两者有何差异!”
甫曝出石破惊天的消息,引起一片哗然。
“何樊?”紫瑜惶恐咬手指,“你……你断袖了?”
展灼华拧眉不言。
“苍天有眼!想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幸碰见单相思的断袖,这个隆重时刻应该被铭记于心,太兴奋了!”
齐齐望向激动地语无伦次的契羽,三人窘极。
“断袖之事容后再议,先把你和展郎君的事情掰扯明白。”
虽是被五花大绑着,但姬琮的神志却很冷静明晰,知晓按部就班的办事,且拿话刺她:“拖泥带水不是秦小爷的风范。”
“哎,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那就相处着试试。若情意渐浓便也算应了天石箴训,若时日渐长觉得两相生厌,便痛快分开,莫伤害对方,可好?”
紫瑜一番爽利的言语得到了展灼华疯狂的颔首赞同:“吾愿意,吾同意。”能软下心肝,愿意慢慢敞开心扉尝试着接受他,已幸甚至哉,岂能让两相生厌的情况出现,披荆斩棘这么久只为此刻,握住了便不会撒手。
嘴角高挑,乐滋滋牵起她的手,“那——”
“那什么呀!爷要听姬琮讲断袖之事,再打扰,拍你!”
“忒没眼力见儿。”
“靠边——”
扛不住紫瑜和契羽的轮番嫌弃,展灼华碰了一鼻子灰,不是滋味儿的杵进树荫里,不时拿眼风扎一扎姬琮,害得小可怜结巴了好几回。
磕磕绊绊的叙述完自何时起恋慕何樊及当面倾诉衷肠被婉拒的过程,两个小娘子痛惜扼腕。
“可怜愁心无处拢,自古痴情终成空。”
“莫灰心,这世间芳草连绵,总有一株是你的。”
“多看看多寻寻,会发现世上定有别人能担得起你的痴情。”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紫瑜一手捞起颓坐伤情的姬琮,一手挽起叹惋不已的契羽,情绪高涨,豪气冲天地拍拍胸脯,“走,咱喝酒去!”瞥了眼角落里孑然的展灼华,停步,朝眼神灼灼的他勾了勾指。
夫人召唤,尊主莫敢不从。
紫瑜用哄小孩子的口吻哄着他,“乖乖回府,好好吃饭哦。”捧住他的俊脸,在隐隐浮现低落神情的面孔,噘嘴‘吧唧’亲了一口,笑得甜蜜狡黠,“先来道点心开胃。”
“不……不成体统。”他分明该做出严词厉色的样子,偏生喑哑了嗓子眼,蚊子哼哼似,软软和和的没丁点儿气势。
契羽拽走姬琮,嘴巴念念有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仿佛是逗上了瘾,紫瑜眨眨眼,朝他耳朵呵气使坏,“不喜欢吗?”
耳朵蔓上火热的嫣红,展灼华心中欢喜,轻轻咕哝:“喜欢。”
这一吻,亲得着实恰到好处,酥了心软了筋,展灼华为之神魂颠倒,化为绕指柔,飘飘然应承了回府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