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随着气温降低,布兰登的早晨来得也愈来愈晚,但这不意味着可以睡懒觉。chunmeiwx
天还没亮,阿洛菲就走出了星芒宫。
巴伦塔立在北面偏僻地带,从星芒宫出发,是要横穿半个王城才能抵达的。
当初庇斯特要求修建这座高塔时,还引来了王室的严重不满。
布兰登的王认为,光明神以下,最尊贵的就是自己,庇斯特要修建的高塔竟比王室居住的宫殿还高,他完全不能容忍,这分明是逾矩,甚至怀疑他企图造反。
在教会与王室两股势力多次交锋后,王终于答应修建巴伦塔,但只允许它在北面选址,而不是庇斯特最开始想要的东边。
阿洛菲提了一盏玻璃灯,橘黄色的光很柔和,照在身前的路上,也驱走些许寒气。
一辆敞篷马车安静停在路旁,时间尚早,车上的士兵裹着大衣,头一下一下的往前点着打瞌睡。
直到阿洛菲踩上踏板,他才惊醒过来,忙不迭的一边问好,一边请求阿洛菲不要把自己偷懒的事报告教会。
“辛苦你啦,”阿洛菲笑了笑,把之前拿在手里的瓶子递过去,“要这么早在这里等我。”
受宠若惊的士兵连连道谢着接过热奶茶,先是喝了一大口,呼出白气:“您做的可是保护布兰登的大事,每周都雷打不动的去北面,要论辛苦,我们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轻轻抖了抖缰绳,驱赶马匹往前跑。
隐在昏暗中的建筑轮廓,偶有零星窗户透出微弱的光,越来越近,很快又被抛到身后。
也许是时间还太早,赶马士兵絮絮叨叨的说起布兰登最近发生的趣事,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阿洛菲把风灯挂在马车边,靠在椅背上,轻轻搓着手取暖。
卢摩斯神环需要大量法力启动与运行,每次到了规定的日子,她总会在启动法阵前格外吝啬施展法术,即使是一个照明术,她也不舍得用。
从星芒宫到巴伦塔远,要么用传送法术,要么乘坐交通工具。
其实骑马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在阿洛菲小时候,庇斯特已经教会了她要怎么驭马,骑马,然而教会对圣女总是有诸多限制,骑马就属于是明令禁止的事。
他们说,圣女骑马,有失仪态,有损神威。
一个人骑马,和神的威严有什么关系?
主教们不骑马么?
骑士不骑马么?
说到底,教会永远都只想让“圣女”成为自己手里的傀儡,越好控制,他们越喜欢。
马蹄踏过石板路,发出嘚嘚的声音,最后在广场边停了下来。
“对咧,圣女大人,”士兵跳下马车,殷勤打开车门,“父神的新雕像已经安置好,您可以去看看。”
马车的体型太过庞大,无法进入广场,阿洛菲只能徒步而过。
当她穿过广场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虔诚信徒,正在为天亮后的晨祷做准备。
看见阿洛菲,众人都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热情地与她打招呼。
“圣女大人,是准备去巴伦塔进行净化仪式吗?”一个工匠打扮的中年人问道。
阿洛菲点点头,没等她开口,另一头传来了个年轻女人惊讶的声音:“圣女大人,现在还很早,还不到平日净化仪式的时间呢。”
阿洛菲不希望庇斯特昨晚说的事让众人不安,只笑着解释自己还有别的工作,需要提前去巴伦塔做准备。
这自然又引来了信徒们连声夸赞。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广场中央的巨大神像上。
布兰登的工匠心灵手巧且工作效率奇高,新的雕像已经取代了曾经不知道矗立多少年的旧神像。
风灯透出的光并不能照亮太多地方,但神明衣摆下沿在光照下,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似乎风吹过,也能改变皱褶的形态。
也许是数百年来,工匠的技艺得到了提高,和之前那具老雕像相比,这尊新的神像线条更加生动流畅。
阿洛菲把灯举高了些,动作却停在一半。
“神像,怎么是黑色的?”
雕像身上的黑并不是油漆涂上去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特殊工艺,或者是采用了某种稀有石料,触手冰冷,黑得非常自然。
这不是单纯的色泽纯粹,在神明雕像的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厚重粘稠的黑雾,让靠近的光线都会被黑暗吞噬。
阿洛菲心里一惊,她抬起头努力辨认,无奈黎明前的天实在太黑,高大的雕像上半身隐没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容貌和表情。
曾经的光明神像即使在黑夜中,也让人感觉它在散发着微光,是温暖而安心的气息。
而现在——
“大家刚开始也觉得很不适应,但既然是主神的选择,那我们就会接受,”她身边的一个老奶奶听见她的疑问,笑眯眯接话,“神明所命,必有其意。”
老一辈的信徒大多固执而守旧,阿洛菲实在没想到会从年纪这么大的人嘴里听见这样的话。
“可黑色”一直都不是光明神青睐的颜色,自然不是布兰登人喜欢的颜色,所以布兰登里甚少和黑色有关的东西。
“圣女大人不用担心呀,”稍远些的一个抱着神典的少女笑道,“主神喜欢的,我们也会欢喜,就像大家以前都不习惯晚祷,现在不也都成了许多人的每日功课了吗?”
被她一提醒,阿洛菲才想起参加布兰登中央广场的晚祷人数越来也多了,和早祷的规模快要不相上下了。
她把还想说的话咽下,闭上眼,一只手放在神像衣摆上。
“愿光明永远眷顾布兰登。”她轻声说。
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这阵难以察觉的风似乎也只吹拂过她一个人的裙摆。
快要走到巴伦塔时,天终于蒙蒙亮了。
阿洛菲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一眼风灯里摇晃的光球,脑子里一直在想刚刚广场上的民众说的话。
人们好像根本不在意重临大陆后的神明和神史里、印象中有多大差距,只要是神的旨意,他们都会无条件执行。
坎诺斯一役中,赫墨尼用他具有绝对碾压性的神力,让所有信徒向他重新臣服,高声赞美他们唯一的神明已经回归。
没有人疑惑神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容貌尽改,性情大变。
不,也许就像柯芙娜之前说的,大家都认为神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没必要去探究神明的事,作为人类,也没能力去为神明的烦恼操心。
但想起赫墨尼身后因黑暗力量久治不愈的伤痕,还有昨晚的梦,阿洛菲的心情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她已经努力想了不少办法,可假如有一天,黑暗力量真的控制了赫墨尼,南大陆要怎么办呢?
邪神会毁灭大陆,只有光明神才能保护他们。
阿洛菲越想越纠结,以至于被喊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日安,圣女大人,”四个巴伦塔的守卫规矩的向她行礼。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守卫关切问道,“圣女大人有什么烦心事么?为什么今天这么愁眉不展?”
阿洛菲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早起有些困。”
另一个守卫很是了然:“嗨,我睡不够时也是黑着一张脸,谁都不想搭理。”
老守卫踹了他一脚:“去,你也能和圣女大人相提并论?”
“圣女大人今天来得好早,我们都还没交完班,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么?”
布兰登人都知道圣女每周在固定时间去巴伦塔举行净化仪式,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今天她的出现比平时早了很多,自然都非常好奇。
“没什么特殊情况,”阿洛菲不想多说,摆摆手就往塔里走,“只是我醒得早,干脆就早点来准备仪式了。”
“圣女大人留步,”一个身材高大、古铜色皮肤的青年急急开口,“差点忘了重要的事。”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一包种子:“我的姐姐莫莱琳特意托我交给您,转交给大司祭大人。”
“你的姐姐?”阿洛菲结果淡绿小包,试图回忆对方说的是哪一位。
“您当时还年幼,未必记得她,大魔药师柯”自知失言,青年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后才低声说,“姐姐那时候是她的副手。”
阿洛菲默然,那时候柯芙娜在教会中如日中天,地位可以说仅次于庇斯特,有众多追随者。
后来一朝事发,柯芙娜被判有罪,也牵连了一些人。
“你姐姐现在在哪儿?”她迟疑着发问。
高大的青年一改刚才的尴尬之色:“圣女大人不必担心,姐姐现在过得很好,托大司祭大人的福,她在布兰登外城开了一家药店,还结婚了,这些种出来后是些调理身体的药材,姐姐叮嘱我一定要交给大司祭大人。”
阿洛菲接过种子:“我会好好把你姐姐的心意传达给大司祭的。”
“稍等,圣女大人,”青年又再次开口,这次他拿出的是一个半个指头大小的玻璃瓶,“这是给您的。”
“我也有?”阿洛菲诧异,“可我当时没有做什么啊。”
她甚至想不起来那个名为莫莱琳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也不记得她在柯芙娜身边是什么职务。
青年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姐姐说您对她的恩情不比大司祭少,您在坎诺斯保卫战里及时开启卢摩斯神环,救了很多人的命,其中就包括了姐夫,听说当时他正和魔物厮杀,差点就扛不住了。”
闻言,阿洛菲心底一下子涌起了名为快乐的感觉,驱散了之前的无力和郁闷:“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接过对方递来的小瓶子,里面是几颗暗绿色种子,小小的,表面看起来还不太光滑。
“这是什么植物?”阿洛菲疑惑,庇斯特有种花的爱好,她也认得不少花花草草,只是眼前这个怪里怪气的小东西,一点也看不出能种出来什么。
士兵耸耸肩,向她无辜的摊开手:“莫莱琳是植物系的药学加法术天才,她不跟我解释,只说阿洛菲大人如果遇到危险,这能保护您。”
“那”阿洛菲晃了晃瓶子,种子在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该把它们养在土里还是水里呢?”
“不需要养,就放在瓶子里,她说时间到了自然会起效果,”士兵挠挠头,“我不是植物系的,我也搞不懂,不过也许是她研发出了什么植物系的爆炸术吧。”
施加了法术的保护型植物?
阿洛菲认为很有必要找个时间去问问庇斯特或者柯芙娜,他们一定知道这几颗种子的来头。
真是凑巧,昨天庇斯特送自己护身项链,今天又收到了有保护作用的礼物,那看来自己最近即使遇到什么不幸的事,也能安然无恙。
阿洛菲道谢着接过瓶子,低头一看,今天的裙子没有任何可以装东西的地方,那包装得整齐的种子尚且能当书签一样夹在书里,这个小瓶子她只能拿在手上。
可她一手提灯,另一手拿书,哪里还有空位拿。
“我来帮您。”
青年自告奋勇,嘴上念念有词,光从他的指尖溢出,挥动间化为细长柔软的线,紧紧缠上瓶口,又像有生命似的开始织出花纹,最后打了个圈,成了一条手链。
“光系你的光是金色的!”阿洛菲诧异,在教会中有不少修习光系的神官,但他们即使懂得施展光系神术,大部分终其一生都只能操纵白色的光。
按照神史的说法,拥有金色光芒的信徒是受了光明神眷顾的,只凭借这个颜色,眼前这个青年就不应该只是一个守卫巴伦塔的小卒。
“自然是受到莫莱琳的影响了,”那个年纪较大的守卫在一旁叹息,“他的才能本来就不应该浪费在这个地方。”
教会规矩严苛,当年被牵连的家属大概也不止这青年一人,但他只是伸出手,把做好的手链递给阿洛菲,笑得坦然:“没关系,我相信凭我自己努力,未来一定有机会走到大司祭身边。”
“愿光明神保佑你,”阿洛菲被他的乐观感染,也笑了,她往塔里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士兵,你的名字是什么?”
清晨的阳光洒在古铜色皮肤的青年脸上,他爽朗的笑着:“杜斯克,圣女大人,我叫杜斯克。”
在古语中,这名字寓意是夕阳下的勇士,阿洛菲脚步轻快的一边往塔上走,一边回想青年在初升太阳中的笑脸。
他应该叫拂晓的勇士更准确。
无意中从杜斯克那得到的好消息,让阿洛菲重新振作起来,在做好仪式的一切准备后,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中央竖起的白色高台前,高台上镶嵌着块金色的大晶石。
阿洛菲把手放在晶石上,闭上眼开始念晦涩的咒语,自高台下,旋转着延展开金色的纹路,一圈一圈,如同水波纹向外荡开。
和之前在神殿那次不同,巴伦塔可以最大程度发挥出卢摩斯神环的效果。
虽然法力还是要阿洛菲自己输出,但那块金色晶石可以扩大法术作用范围,同时减少扩散时的消耗。
这座塔应该也有对应的功效,但庇斯特没有解释过,阿洛菲猜那也许涉及到某些机密,比如说和底层牢不可破的囚狱有关。
随着净化仪式的进行,金色晶石在掌下慢慢开始发热。
阿洛菲能感受到法力在身体里流动得非常快,又通过金色晶石淌出。
知觉随着光纹向外荡出而飘得更远,感知着城中的一切。
她集中精神,让法术的形态更加稳定。
接近尾声,金色波纹一圈又一圈的震荡开,姿态优雅的延伸向天的尽头,清新的风刮走夜间残留的浊气。
结束了早祷的民众都抬着头看向天空,直到纹路精美的金光变淡,彻底融入清晨的阳光里。
第一次来的异乡人总会惊讶于几近神迹的画面,而对于布兰登城的民众来说,这就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周常。
但他们依然每次都会在结束时不约而同都说出一句话。
“愿主神保佑圣女大人,无忧无虞。”
净化仪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阿洛菲伏在高台上,微闭着眼睛不想动弹。
每次仪式结束后,身体里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虽然这次她已经刻意调整,但感觉和平时也差不多,就好像这个仪式必然需要抽取她的所有法力,不管有多少。
这样还能进行第二次?
阿洛菲有些怀疑自己计划的可行性,而且刚刚也没感受到王城里有任何异样,到底是黑暗力量会在白日里隐匿起来,还是已经被净化仪式消灭了?
只一秒,她就否认了第二种可能。
能被庇斯特称为棘手的存在,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一个净化仪式解决。
阿洛菲走到窗边往外看,王城内外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热闹。
阳光下,建筑群的顶部都在闪闪发着光,烟囱里飘出淡淡的白色,赶集的商人驱着牲口匆匆前行,衣着端庄的神官们拿着卷宗往教会方向走。
远处的远处,出城的旅者骑着马或者乘着马车,一些在商道上化为黑色小点,还有些消失在绿叶后。
每次结束了仪式,这就是阿洛菲最喜欢做的事,看布兰登从睡眠中醒来,喧闹而生机勃勃。
所以不能让黑暗力量破坏这样好的风景。
她重新回到金晶石前,把手贴在上面,大概是能量还没散尽,晶石很烫。
第二次启动净化仪式,是阿洛菲从来没做过的事,毕竟往常来说,完成一次已经很费力。
庇斯特曾经严厉的告诫过她很多次,卢摩斯神环的每次启动都要慎之又慎。
还不等她念出第二句咒语,不远处就传来脚步声,但很快停了下来。
“我只是好奇想试试能不能启动第二次,庇斯特,不要罚——”
她连忙睁开眼睛,对上的却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赫墨尼!怎么是你?”阿洛菲讶然。
“怎么不能是我?”没有回答的黑发神明,甚至还反问她,他向四周打量了一眼,“设计这个塔的人品味不太行。”
阿洛菲有点不高兴,巴伦塔完全由庇斯特设计,就算是神明,也不应该这样说吧!
“要是你没什么事,就不要待在这里啦,”阿洛菲还想再试着启动卢摩斯神环一次,“我在忙呢。”
“忙?”赫墨尼嗤笑一声,慢条斯理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刚刚不知道是谁在说‘庇斯特,不要罚’?”
他停顿片刻,才又开口:“我想,你也不希望被大司祭知道你违反他的规定吧?”
神明好像从来不懂什么是恰当的沟通距离,他凑得极近,说话间,热气落在阿洛菲的脖子上,激得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松开按在晶石上的手,下意识就往后退,本想拉开两人距离,却忽然感觉头昏目眩,腿一软就往地上倒。
想象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阿洛菲缓了一会睁开眼,看见的是塔顶,再扭过头,是赫墨尼的脸。
神明坐在椅上,她躺在神明怀里。
阿洛菲吓得挣扎着就要起来,下一秒又被粗暴的按了回去。
“不要动,”赫墨尼很不耐烦的压制着她,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嘲讽,“你嘴里说着大司祭多厉害,他怎么没告诉你,过度使用法力,对身体会有很大伤害?”
说话间,他弯下身,把自己的额头和阿洛菲相贴。
神明的体温高热,挟带了一股奇怪的力量冲击向阿洛菲的知觉。
霸道而蛮横的力量好像一瞬间就把她填满了,而且有种难以形容的快感,而在快乐过后,是让人烦躁的饥渴。
她屏住了呼吸,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有种似曾相识感,太古怪了,而且即使她想抗拒,身体的反应也极度诚实。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圈在了神明的颈上,下意识的挺起腰,想索取更多。
而在这种时候,她的脑子里居然想起一样非常不应该回忆的事情。
神明的唇,是火热而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