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这是阿洛菲第二次从神明嘴里听到神眷这个词。mbaiwenzai
上一次赫墨尼提到神眷,还是他重临南大陆不久,也许是为了嘉奖她在召唤仪式中作出的贡献,他提出要给她神印。
但那时候她为神明的神躯考虑,“拒绝”了神明的赐予,之后他就没有提过这件事,直到现在。
算一算也有一段时间了。
获得神眷,意味着成为神使。
在南大陆有文字记载的神史里,能成为神使的都是作出了重大贡献的神官或者王族。
让神明重临大陆,当然算是重大贡献。但作为召唤者的阿洛菲,并不以此自矜,这样宏大的召唤仪式,凭她一个人,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即使要论头等功,那也应该是庇斯特。
说句不敬的话,阿洛菲真的觉得某些时刻,庇斯特身上展现出来的神性和书中描写的光明神拥有的品质无比贴切。
神使是神明的喉舌,也是神明意志的践行者,他们责任重大,他们拥有无上荣耀。
和普通的信徒不同,只要神明允许,神使的呼吸不会停止,他们可以一直追随神明,直到世界尽头。
阿洛菲忽然发现一个诡异的事情。
慷慨如光明神,必然不会只有一个神使,可是在所有神史中,没有留下任何有关具体神使的记录。
南大陆人只知“作出了重大贡献的神官或者王族”是成为神使的条件之一,却不知一千年前到底是哪个国家的哪位英雄成为了神明的使徒,也不知为何神明陨落后,神使也全都销声匿迹,再不出现。
神迹曾经出现在何地,神曾经眷顾过哪个虔诚信徒,这些都在神史中、大陆史记中细细记载的。
某个国家出了神使,如此值得大书特书的内容,怎么会连只字片语都没留下?
阿洛菲后背忽然一凉。
有没有可能,神明让神使的时间失去意义的方法,就是让他们成为附属品般的存在,以此让他们在理论上换得永生。但作为神使力量与生命来源的神陨落后,他们也只能归于尘土。
因此即使他们曾经是人类中最出色的勇者,史书上也没能留下他们作为人类时,成为神使后的任何痕迹。
勇者成为神使的那一刻,作为人类的他们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就此消失。
世界,遗忘他们。
这样看来,成为神使并不是什么天大好事,就像把心脏交付到别人手上,一呼一吸,从此再无自由。
而且获得神明垂怜的同时,也需要承受他带来的风险,毕竟神明也并非没有敌人。
她的长时间沉默,让神明失去了耐心:“回答我。”
阿洛菲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沉浸在思索太久,把眼前的神明都忽略了。
不想,把自由与生命交托出去被掌控。
没有自由的漫长人生,想想就觉得可怕。
“成为神使,可以从我这里获得力量,”庇斯特说,“你想守护的一切都不会失去。”
极致的力量并不是阿洛菲追求的目标,但对方的第二句话,让她心里一动。
曾经多少个日夜,她听见光明信徒虔诚的祷告,期望南大陆平静和乐,她也同样偷偷期盼神明的降临,卸去她身上的担子。
可庇斯特那天说【不要把神明仅仅当作实现野心的工具】。
陨落的神因信徒的愿念重生,但在历史上没有姓名的神使无人记得,无法复活,所以重临大陆的神明需要新的神使。
那么如果某天她真的成为了神使,就不算是把神明当工具了。
阿洛菲的心中涌起某种悲壮的感觉。
年幼时,她读过不少骑士为领主战死、勇者折戟半路的悲情文学,每次都哭得稀里哗啦,连庇斯特都倍觉烦恼,最后只能要求侍女们多挑些大团圆结局的书给她。
谁知道现在她也可能会成为小说里的角色?
“我愿意的。”她听见自己说。
黑暗神自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心里千绕百转过这么多历程,他只看她听见自己的话后先是雀跃,紧接着蹙起眉发愣,还露出了有些害怕的神色,听见自己第二次开口后,又思考了半天,最后竟然露出要慷慨就义的神色。
关于神使这个概念,光明神到底给信徒灌输了什么奇怪概念?
他懒得多猜,径直向少女伸出手:“握住我的手,你就可以成为神使了。”
只要她握住自己的手,从那刻以后,就算光明神亲自来,也无法从他手上抢走她。
阿洛菲看向神明舒展的表情,目光又落在那只手上,虽然刚刚推测了一堆,但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成为神使的那刻,就会被所有人忘记。
如果猜想是真的话,那也太残酷了吧!
说老实话,她还没有这种觉悟,冷静想想现在的南大陆,也算祥和平静,不需要她作出这么大牺牲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牺牲,也不是今天。
但话又已经说出来了。
远处隐约传来钟声,是王城里的大钟楼发出的,下一次敲钟,就是宵禁时间了。
人总不可能被自己逼到绝路的。
阿洛菲来了主意,她眨着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恳切:“可是现在已经快宵禁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王城吧?”
黑暗神的手落了空,他看一眼光明圣女完全没有伸出意愿的双手,又望向自己的掌心,像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物。
没有任何生灵,会错过黑暗神赐予的机会。
从来没有!
眼前这个人类,居然拒绝了他两次,没错,是两次。
她先是答应了,然后又用所谓宵禁推拒了。
简直是在戏耍他。
该死的什么破宵禁,这也能成理由?遵守教会禁令,竟然比成为神使更重要?
黑暗神居高临下的盯着眼前的少女,斗篷中露出的脖子洁白纤细,他一只手就能折断。
惹他不高兴的事物,他都会毁去,黑暗神就是这样随性的神明。
但神明没有动手。
“庇斯特。”
她就这么天真又充满期待的看着他,连笑容都如蜜糖美。
“仁慈的神明,不会让刚刚才绞尽脑汁逗他开心的信徒因为宵禁被责罚吧?”
声音可怜巴巴的,竟然就让黑暗神说不出任何苛刻话语嘲讽。
这怎么会是光明信徒呢,这就是天生当黑暗信徒的料,用一副无害的脸,把人骗到跟前吃掉,还能让对方在死前对你说句谢谢。
但黑暗神什么都没说,走到她身前。
“等等,”阿洛菲见他似乎又要瞬移,连忙喊停,“你要传送的时候跟我说一声,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再走,不然好难受的。”
黑暗神冷笑,还挑剔上了,谁会听你的?
“走了,”他冷冰冰的说,又等了三秒,“准备好了?”
“嗯嗯!”阿洛菲好整以暇,笑着点点头。
光秃秃的花茎边,再无人影。
阿洛菲本以为会回到光明神殿,再睁眼时居然就在星芒宫外,赫墨尼非常贴心的选择了灌木丛这个隐蔽性好的地方。而且和之前相比,感觉好多了,呼吸之间,眼前就非常平稳的换了个画面。
“谢谢你呀,赫墨尼。”
再次被拒绝,就算神明的脾气再好,心里也多少会有些异样,何况是现在的赫墨尼,阿洛菲小心打量着他,发问。
“要不要去星芒宫里喝点奶茶?还有好吃的小蛋糕。”
黑暗神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刚刚才以宵禁为理由拒绝了神眷,转头就想着吃小蛋糕?
她真的不知道神眷意味着什么吗?不可能,作为圣女,而且是个称得上相当优秀的光明圣女,她一定通读了他们的神史。
一个人,如果愿意放弃眼前的巨大利益,必然是因为之后还有更大的诱惑,狡猾的光明信徒,深谙他们神明的作风。
有什么比神眷更吸引她?
少女眨眨眼,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没有任何阴霾,看起来坦率之至。
也许有些人只是看起来天真又单纯。
实际上,这个人是想和神明耍心眼,从神明身上获得些什么。
没有人能玩弄神明。
欺诈神明,是重罪。
罪人就应该受到严厉的惩罚。
黑暗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的手附上她白皙的脖子,在他的掌下,是安静流动的血,还有不明显、但很有生命力的脉搏跳动。
这样脆弱的短生种。
他向光明圣女施加神威,要让她畏惧,要逼迫她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然后,他会收紧这只手,稍一用力,这白皙皮肤下的骨头,就会被他扭断。
在他的手里,这具躯体确实簌簌抖动起来。
黑暗神低下头,看见的却是少女的笑脸。
“不要碰我脖子哈哈哈好痒。”
她用力咬着下唇,似乎想竭力忍耐,最终还是一抖一抖的笑出声。
“你也想看我的斗篷是吗?放开我,我给你展示就是了。”
黑暗神的视线移向自己的手,确实有一半压住了那件墨蓝色斗篷。
他明明抓住的是斗篷,在这一刻,却感觉自己好像抓在棉花上。
黑暗神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这个地方,竟然会有值得他叹气的场面。
他微微合眼,然后松开了手。
“你好像很喜欢它。”黑暗神瞥见她的颈上多了一点淡淡的红印,忍不住又再多看几眼。
“喜欢,最喜欢这一件了。”
连神明都注意到这件斗篷,阿洛菲笑得眯起了眼睛。
“庇斯特,施展一个小小的照明术吧,我让你看看它的特别之处。”
她特意强调了小小的,不然她怕庇斯特会让整个星芒宫都亮如白昼。
即使是微弱的光,神明的神术也必定会让她的斗篷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最美状态。
越纯粹的光明法力,会让这件斗篷的图案越完整,而神明的神力,是所有信徒都无法比拟的。
黑暗神兴致极缺。
她自我感觉神奇的东西,他刚刚已经看见了,他还看见那个神殿守卫队长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在她身上。
但他还是打了个响指,在指尖燃起她要的小小光源,看她的金发在眼前泛着光泽。
阿洛菲如法炮制,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然而她停下时,却没看见衣领上的星星图案,滚边上成串的星链,也没有如她预期泛着柔和金光。
阿洛菲愣了一下,怀疑是赫墨尼的那枚黑色焰火太小,干脆凑到他的跟前,再低头看一眼,还是没变化。
这是她得到这件斗篷以来,第一次看见法术失灵。
庇斯特在制作这件斗篷的时候,跟她说得很清楚,光明神力越纯粹,上面的图案与装饰就会越清晰漂亮。
庇斯特的神术,无需质疑。
就在早些时候,西里斯的照明术也起效果了,不存在时间太久而失效的理由。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难道神的力量还不如西里斯?
黑暗神觑到少女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又见她呆呆盯着斗篷,半晌不说话的样子似乎大受打击。
他大概猜出这件斗篷被施加了某种法术,只要有法力在上面流动,就会显现出正常情况下看不见的图案。
人类的玩意,承载不住神明的力量也正常。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下一秒,少女已经急急抓过他的手,迟疑了一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说:“给我一点神力。”
黑暗神挑了挑眉,没有拒绝。
神力自上而下倾泻,斗篷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直愣愣的垂下。
她怔了半晌,表情僵硬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毫不犹豫松开了他的手。
黑暗神看着自己的手被随意放下,心里莫名闪过一丝不快。
她放下那个大司祭的手时,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什么都没发生。”他不愉快,自然想让别人也一起不高兴。
“大概是出问题了,算啦,要宵禁了,我该回去了。”她勉强笑了一下,转头就要走。
“你不是邀请我去吃甜点?”赫墨尼懒洋洋的望着她背影。
他没那么馋甜食,但被忽视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不过小小斗篷出了点意外,就让她这么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看起来他好像连一件人类做的斗篷都快比不上了。
少女的背影顿住,她回过头:“那你要吃吗?”
黑暗神眯了眯眼,她果然是不会掩饰,这副就差写上“别来了,我不欢迎你”文字的表情,搭配她的问话,违和得荒谬。
但神想做什么,谁都阻止不了。
阿洛菲脑子里正努力整合着自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逻辑,听见赫墨尼的提问,暂时从凌乱里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
他刚刚不是都露出了对小蛋糕不感兴趣的表情吗?
她勉强扯出个笑,下一刻,神明向她大步走来,一手钳着她下巴,粗鲁的抬起她的脸,疼痛让她下意识张嘴。
这是一个称不上温情,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吻,下唇被他咬住蹂、躏,舌尖被他攫获反复咬弄。
他好像打算把她吃进肚子里。
让人脸红的水声在耳边无限放大,阿洛菲睁大眼,下意识就去推他,这动静怕不是要引来不远处的星芒宫守卫注意。
然后她的双手被对方单手按在树上。
这个吻只有攻占与掠夺,阿洛菲为了呼吸,不得已再张开些嘴,然而却只给了对方更多的便利。
直到她几乎无法思考什么,赫墨尼才大发慈悲般和她分开唇舌,但没有放开对她的桎梏。
黑眸里汹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回答神的话时,必须专心。”他冷着脸说,终于完全松开了她。
阿洛菲跑回星芒宫里,胸膛里的心还在疯狂咚咚响着,连旎拉迎上来说了什么,她都没仔细听。
“好累,我想睡觉了。”她嘟囔道,信步走进长廊。
她没说谎,刚刚那个亲吻,让她到现在腿还是发软的。
但更重要的问题占据了她的脑子。
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他们信奉的神明,神力还不如信徒纯粹,不,刚刚庇斯特的神术,根本没让斗篷上的图案显示出半分,准确来说应该是——
斗篷感觉不到赫墨尼的光明神力,哪怕是一点点。
“怎么可能呢?”她自言自语。
“什么怎么可能?”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阿洛菲停了下来,诧异的抬起头。
在大厅的长椅上,有一个茶灰色长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