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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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羡鱼觉得这世界挺奇妙的。zhaikangpei
把她送到医院又陪着她输液的热心市民到最后问她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很老套的搭讪套路。
林羡鱼对着沈听林的眼睛,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没有撒谎。
但天地良心,林羡鱼真没见过他。
“你可能认错人了。”林羡鱼说,这会儿脑子灵光了,如果说沈听林认错人,那他今天浪费的就不止时间,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感情。虽然林羡鱼并没有欺骗他的感情,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合适,于是说:“今天的事麻烦你了,刚才你花了多少钱,我付给你。”
沈听林最后收回视线,还是那一句,不用了。
出了门,林羡鱼走前面,沈听林慢悠悠地在后面跟,她本来打算直接走的,却又被人叫住,“要不要一起回去?”
声音不疾不徐,林羡鱼回头看他,他表情坦荡得没话说,就好像在说,只是一起回去而已。
仅此而已。
然后林羡鱼就坐上了他的车,车载音乐放着,不说话也没那么尴尬。
放的歌特别应景,是《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歌的曲调温柔,配上澜水慢节奏的生活刚好,歌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刚好回到客栈。
他们两个坐在斜阳里,听歌声摇曳到曲终。
尾音落下,林羡鱼听到门锁弹开的声音。
下车之前林羡鱼在他丢到后座的衣服口袋里塞了身上仅有的几张纸票,收手的时候指尖碰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硬纸盒。
裤袋里装的手机振动个没完,林羡鱼用头发丝想都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拿手机看,果然,屏幕上几个大字跳跃着闯入视线:余女士。
看得出也想得到拨电话的人如何气势汹汹,这会儿不接,那边打到明天都不会罢休。
“今天谢谢你。”林羡鱼又说一次感谢,这次算上他这一天对她的所有帮助。
话音落,听到一段陌生的铃声,来自于身侧的口袋。
“不用谢。”沈听林慢慢回过身,说:“麻烦帮我拿一下那件衣服。”
林羡鱼递过去给他,怕他发现口袋里塞的钱,赶紧下车。
下车的时候沈听林刚好接起来电话,她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紧随其后听到他说:“舅舅,怎么了?”
下车后电话还在振,不达目的不罢休。
今天这日子,对面如果不骂她一顿,林羡鱼都会觉得稀奇。左右就是一顿骂,又不是没挨过,林羡鱼接通,那边声音当即传来。
“林羡鱼,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跑到哪儿躲着去了?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因为你——”
刺耳的,尖锐的,苛刻的。
林羡鱼就猜到了这万年不变的开场白,默默关了声音,看通话时间一分一秒增加,听着耳畔风声,脑子里却能想到电话那边在骂什么。
眼看着通话时间到了五分钟,还在往上加,林羡鱼把声音调大,入耳的就是一句最怨毒的诅咒:“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这话她听过无数次,早就免疫了,只觉得那人能说那么多次也是不嫌腻。
她回得云淡风轻,仿佛那根本不是一句诅咒的话语,“那你就当我死了,之前没死成,今天死了,你满意吗?”
本来清明了一会儿的脑子又变得昏昏沉沉,心里很烦很乱,下着一场经年不停的滂沱大雨,她被困在那里,拖着几近压垮她的步子踽踽独行,入目都是昏暗,万物枯萎。
林羡鱼缓缓抬眼,对上了一双明亮温柔的眼。那人站在不远处,缓缓而来,他笑着,温柔眼波让万物逢春,草木疯长。
彼时黄昏日落,夕阳粉紫,温柔浪漫的颜色蔓延至天边,美得不可方物。某段时间林羡鱼最爱看日落,心跟着金乌一同西沉,消沉到想过了结此生。她独自一个人看过很多场日落,就像书里写的,人在难过的时候就想看日落,但是她觉得今天的日落跟以前不一样。
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一样。
那时候林羡鱼想,可能是因为她的病痊愈了。
沈听林走到自己眼前时她回神,大概猜到他为什么折回来,无非是口袋里多出来的钱,但还是想先发制人,于是问:“怎么了?”
但出乎意料的,他没有提钱的事情,摊开手掌里面躺着几颗话梅糖,“刚才在医院忘了给你。”
林羡鱼没接,眼神略带疑惑地看他,显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垂下头低低地笑,“嘴里不苦啊。”
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
林羡鱼今天心情低落,嘴巴里也真的苦,她不觉得自己是被哄的小孩,然后她把那把糖接过来了。
拿在手里没拆开,她眼神落在他脸上,没半分小心翼翼,也没有羞怯懵懂,就像沈听林看她那样坦荡。心里的话到底没憋住,犹豫片刻后问:“你能不能把烟卖给我?”
林羡鱼塞钱的时候摸到了,他口袋里放了一包烟。
沈听林怔愣片刻,摸出衣兜里的烟盒,当她的面打开,却没让她看到内里,抽出一支来递给她,“只剩这一根了。”
林羡鱼看到了黑色的盒子,是万宝路爆珠薄荷,她接过来,眼神还黏落在他脸上。
“怎么了?”沈听林问。
捏着烟的人表情从未变过,无意识地眨眨眼,“能再借个火吗?”
他执着一端把打火机递给她,林羡鱼接过来时侧过身,食指与中指夹着烟,颜色浅淡的唇微张把烟含住。另一只手按着打火机,按下去火光乍现窜腾而起,点燃后白烟霎时飘散开。
烟点燃的时候她背过身去。
她站在那里,单是一个眼神,一个影子都觉颓气顿生。像是孤独萤火,像是暗夜孤城,也像是燃着却又摇曳得几度明灭的灯火。
霞光自她身上缓缓滑落褪色,那双漂亮的眼睛被白烟缭绕。
沈听林没走,站在风口静静看着等着,林羡鱼把那支烟抽完,烟蒂被丢进垃圾桶的时候他手掌松了松,开口拦住她,“林西西。”
林羡鱼心底一坠,回眸看过来。
她以为他早就走了,没想到他还是站在这里,还这样称呼她。
西西是她的小名,从来没有人给这个小名冠上姓氏前缀。
她刚才没有自我介绍,身上这身球服上写了名字,却不是她的真实姓名。
这个球服是林羡鱼的爸爸林成远给她定制的,因为她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林成远在她的球服上写林西西这个名字。
她从来没想到这个名字念出口这么温柔。
所以沈听林这样叫她的时候她没有否认。
“认识一下吧。”然后她听到对面的人说,“我叫沈听林,莫听穿林打叶声的听林。”
林羡鱼与他隔着晚风对视,他目光太过灼热,在她眼尾辗转兜绕,她不躲不闪地回看,落了句:“我叫林羡鱼。”
她没说明是哪个字,摘自哪句古典诗词,但点明了他叫错了自己的名字。说完见对面的人表情未变,似乎半点不意外,又补充一句,“你叫的是我小名。”
“既然都认识了,能一起吃个饭吗?”沈听林没头没尾地说,怕她不同意似的,赶忙追加一句:“你刚刚吊针挺久都没吃东西,旁边那家面馆就不错,我经常去吃,要不要去试试?”
林羡鱼往旁边看一眼,确实开着一家面馆。
沈听林提出来要一起吃饭,她买单的话也算是对他有所回馈,于是应:“好。”
面馆人不多,进门的时候老板刚擦完桌子,转身看到并肩进来的两人,笑着招呼他们:“小听,带朋友来了啊。”
挤眉弄眼的,表情眼神都带点试探玩味。
“嗯。”沈听林拉开椅子让她坐,自己到她对面去,无意义地重复一次:“朋友。”
没给老板留八卦的余地,他拿菜单递给林羡鱼,“你先点吧。”
林羡鱼完全没被他们的对话干扰,不仅能跟老板平静对视还能面无表情地追着他躲闪的目光跑,把人盯慌了才低头看菜单点了份牛肉面。
沈听林不知道在笑什么,也点了份牛肉面。
面馆里的电视机播着一部老电影,林羡鱼每年冬天都会重温一遍,台词记得很熟。
这会儿叛逆少女不顾杀手的劝告,红着眼说:“若我赢了,我要你一生都陪着我。”
杀手看着为自己情窦初开的女孩,自持冷静道:“若你输呢?”
女孩目光片刻不离开他,眼睛还是红着,说:“你还是独来独往,一如从前。”
林羡鱼记得,这个故事的开头是风尘仆仆的杀手遇见了手里夹着烟的少女,羁绊就此开始,至死不休。
脑子里还想着,面端上来了,老板招呼他们两个好好吃。
林羡鱼搅和着面上的配料,沈听林往碗里倒醋,是能把上面一层面都染色的程度,林羡鱼看了都觉得酸。
“怎么了?”沈听林注意到她在看自己。
“没什么。”说完低头看自己的面,又没忍住看一眼他的碗,酸得要流口水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吃的下。
大概是因为都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又或者单纯因为他们之间并不熟络,吃饭的过程中谁都没说话。林羡鱼吃得慢,吃到一半的时候沈听林说要去趟卫生间。林羡鱼立马抬头,目光追着他,直到目送着人进到卫生间才放心。
她怕沈听林是跑去结账的,但现在看来不是。
于是沈听林的衣角消失在视线的时候,林羡鱼起身去结账,老板推一下眼镜,略带疑惑地说:“你们刚点完他就付过钱了不是吗?”
还是慢了一步。
老板说:“别太放在心上,他每次带朋友来都提前付钱。”
林羡鱼不想欠他,但沈听林堵住了所有她想要两清的出路。有时候想曹操的时候曹操也会到,就比如现在,沈听林出现在眼前,看着在疑惑对视的两人,微笑的时候温柔,“吃完了?要一起回去吗?”
“走吧。”林羡鱼又一次跌入他温柔落网时这样说。
外面夜色初初起势,店门口树影婆娑,湛蓝的天点染几分墨色,月光影影绰绰洒下,以月明星稀的天为背景说出的话都柔和几分。
但风是凉的,也不怪人同着薄情。
“沈听林。”林羡鱼叫住他,尾音还没落,那人就稳稳站定。“你真的见过我吗?还是说,你把我当谁的替代品。”
她最不愿意被冠上的三个字就是替代品,那种感觉熟悉又令人窒息。而沈听林视线辗转在她眼尾泪痣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是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好似她的眼睛是一片把他们隔绝开的汪洋,他只能抓住还没散尽的雾去留恋。
脑子里一团糟,余曼的声音缠绕耳畔,笑她是个低劣的替代品,指责她处处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心乱如麻,唯有一股脑地把想说的话说完,她才能截住脑海中的恶语。如此也不给人接话的机会,也不知是把眼前的人当做是谁,她继续说,怎么都像是徒劳:“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不想当谁的替代品,如果你今天对我的这些好都是给那个人的,我替你感到不值。”
可能是因为淋雨生病带来的不适感作祟,又或许是他看她的眼神太过熟悉,让她今天的矛盾情绪达到顶峰,她很久没有生病,也很久没有这么敏感的时刻。
但此刻对着他澄澈眼底,她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尖锐敏感,不辨黑白,把所有的好都拒之门外。最后,她为他们找到最好的结果:“但是我欠你一顿饭,如果你能把我当成林羡鱼,那这个月我都有时间,你随时可以找我。”
一段话没有任何停顿地说完,对面那人的眼神捉摸不透,好似根本没什么变化,还是路边的小狗见了都要摇尾巴的深情感觉,却又好像笼罩着一层说不上的浅淡情绪。
“我没有。”他说得很急,把人拦下来了,给自己争取解释的时间,“世无其二,我没把你当谁的替代品。”
林羡鱼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收回视线,提步只身闯入夜色,轻飘飘一声回应散在风里,终于不是相隔咫尺也只能触到凉意。
短暂的几秒后,沈听林跟上她脚步,却没追上与她并肩,只是在她身后几步距离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林羡鱼回到客栈要休息的时候有人按门铃,推开门看到今天帮她提包上楼的女孩,女孩眼睛很亮,笑起来元气满满,手里提着个袋子,说:“姐姐,你是今天的最后一位顾客,我们有优惠礼物送给你,是我们澜水最好喝的梨汤哦,绝对不容错过。”
“优惠礼物?”林羡鱼犹豫着没接,看了眼她手上提的袋子,问:“我入住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女孩愣一下,说:“今天客人太多忘记说了,你就拿着吧姐姐,今天就送一份,你特别幸运哦。”
“好。”林羡鱼不得不接,因为女孩已经把袋子强行塞到她手里,“谢谢。”
“不客气。”女孩笑得比她这个幸运顾客还开心,“姐姐晚安。”
林羡鱼也笑着回一句晚安。
房门关上后女孩按隔壁房间的门铃,门很快推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那人踢着拖鞋往里走,游戏音效声挺大,但比不过队友开麦骂人的音量,骂得相当不给留情面:“不是我说哥们儿你他妈炸我干什么?你开这把游戏就是为了跟我同归于尽的吧,你他妈到底会不会打——”
纤长指尖按着屏幕退出游戏,世界终于清静。
“给完了?”沈听林不紧不慢地拖着调子,手指在屏幕上徘徊,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再打一局。
“给了。”女孩点头,拿起茶几上的哈根达斯——这是沈听林答应给她的跑路费。“小林姐姐笑起来好温柔,而且她还有颗小虎牙,特别可爱,不像她长得那么冷。”
沈听林不用看就知道明姝脸上是何其得意的表情,他倒是很平静,没觉得遗憾:“我知道。”
明姝看他,表情很一言难尽,像是在看拱了自家白菜的猪,又像是看即将出嫁的女儿。
虽然她年纪还小,但是懂得特别多,比如这会儿就看懂沈听林的想法,“你不会想追小林姐姐吧?就拿一份梨汤?”
“你太平洋警察啊小祖宗。”沈听林手上动作又开了一局游戏,过河拆桥都不带眨眼的,“你先回去写作业吧,明天不是还要去上钢琴课。”
那之后很久,明姝都觉得他们的羁绊是从那一碗梨汤开始的。
但沈听林比谁都清楚,故事的开始不是猝不及防的拥抱,不是带着消毒水味的外套,不是谎称最后一支的万宝路香烟,也不是一份绕了三条街买回来的梨汤。
而是一颗少年心,四两拨千斤。
是缠绕着思念的无尽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