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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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十分宽敞,座榻上铺了几层软垫子,裴知绥靠在软垫上,不动声色地往角落处挪了挪。gaoyawx
末了,余光往沈偃处一瞥,正巧看见他往自己手心瞧了一眼,道:“伸手。”
裴知绥乖乖照做,掌心伸出的同时,骨节分明的五指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往前一拉,恰好车轱辘经过一处颠簸,她不由得往前一倾,方才与沈偃拉开的距离又缩了回去。
沈偃神色平和地拆开她掌心的纱布,露出一道已浅浅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确认过后便再度包扎妥当。
他掌心微冷,而裴知绥从小就热得跟火炉似的,此时手背上隐隐传来凉意,她反倒觉得舒畅,奈何男女有别,还是迅速将手心收回。
沈偃从小便是这幅超然脱俗的模样,无论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放在他身上都显得十分合理。
幼时,裴知绥曾有一回口无遮拦地问道:“表哥日后可会出家?”
沈偃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何出此问?”
她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直言道:“表哥一身素白,又不近女色,一心只读圣贤书,若再加把拂尘,行个佛礼,便与僧人无二致。”
然后她就被毫不留情地轰出东宫。
想起童年趣事,她难得嘴角一弯,而后问道:“表哥为何插手此事?”
沈偃微微偏头,不假思索道:“谢云湛非良人,你能趁早看清就好。”
马蹄声逐渐放缓,随着“吁”的一声慢慢停下,马车外的随从却不急着掀开车帘,静静地候在两侧。
裴知绥指腹轻轻抚过掌心,心中似有一行蚂蚁爬过,带着细微的痛。
良久,她喃喃道:“如果早听表哥的话,便不会惹出这么多祸事了。”
身侧的人刚从袖中摸出一块冰凉的玩意儿,闻言手中的动作一滞,又悄悄将其藏于袖中,只道:“现在也不迟。”
裴知绥“嗯”了一声,突然发觉马车已经停下,偏头道:“表哥,到了。”旋即起身掀开车帘,侧开车夫欲扶的手,三两步走了下去。
车夫也已习惯了裴知绥这跳脱的性子,毕竟这位郡主,嗯与众不同。
刚伸出手准备扶自家主子,不料也扶了个空。
车夫:这差事真难办!
东宫偏殿。
刘时见主子回宫,连忙起身相迎,瞥见主子身侧的美人后,莫名心虚地后退半步,缩了缩脖子弓身道:“殿下,人已送到柴房。”
沈偃颔首,屏退身后一行侍卫,只留下刘时与一名身量很高的侍卫。
裴知绥他,此人名唤霜刃,沈偃还未封皇太子时他便跟着了,看上去武艺高深,之所以有印象,是因前世沈偃远赴边关前,曾将霜刃留给她。
明面上是圣上下令调遣羽林卫保护郡主,实则统领那支羽林卫的,就是霜刃。
柴房的门吱呀一下推开,往里望去,两侧堆满了柴火,左边的柱子旁躺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双手双脚被捆在椅子上,粗重的麻绳在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淤血碎齿散落在地上,显然是用过刑了。
裴知绥眸光一黯,东宫也有这样的手段
眼前骤然变亮,王奂艰难地撑开眼帘,淤青的眼皮眨了几下,方才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何人。
刚从阴暗的环境里出来,伤口处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流,王奂精神略有些溃散,视线顺着那一袭石榴红襦裙往上瞧,顿时清醒过来,审了半夜,正主来了!
近日里他行事毫无差错,唯一能被人捏住把柄的便是昨日在香云坊酒后失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王奂是个机灵的,立马蛄蛹着身子往前挪,求饶道:“郡主息怒!小的一时失言,冒犯了您,您要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只求给小的留条活路。”
裴知绥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屈膝与他平视,奇道:“咦,你从未在御前当过差,是如何认出我的?”
王奂瞧见了希望,连忙上前道:“郡主您平日出宫办事时,小的曾有幸见过几回,真真是天仙下凡,菩萨心肠啊!”
裴知绥无言,她那哪是出宫办事,分明是溜出宫,这王奂竟试图用此来要挟她。
“天仙?昨日你似乎,也是这样形容本郡主的”裴知绥眉眼弯弯,眸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王奂听后大惊,昨日东厢房中的那人竟然是随即以头抢地,磕了好几道血印,颤声道:“是小的利欲熏心!收了那厮的黑心钱!郡主明鉴!小的对此事毫不知情啊!”
许是气上头了,裴知绥直起身时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摔过去,幸好手臂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扶住,透过衣衫也能感受到那淡淡的凉意,她心中的怒火顿时消减许多。
沈偃的嗓音清冽,毫无波澜道:“还知道什么?”
王奂闻言浑身一哆嗦,心知这也不是位心软的主,自己身上的伤可都是他命人干的,当即颤抖着挪到他脚边,一五一十全交代清楚。
“那、那日小的收了谢云湛的金子,对外宣称得了急病卧床不起,然后就得知凤驾遇刺的消息,还没缓过神来呢,兵部便派人将山匪老巢给端了,小的本未觉有异,直至三日后,有人来查问那日的详情,小的才察觉其中端倪。”
裴知绥揪着眉头,问道:“那人你可认得?”
王奂无声看了一眼沈偃,声量低了几度,“小的在含元门当过差,见过的贵人多,各家的车夫随从也都认得,那人约莫是宋世子身边的。”
沈偃感觉到掌心所握的一截玉臂微颤,下意识垂首,看见裴知绥不知何时已卸下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目光直直盯着某处角落,神情冷漠至极。
他下意识松开她的手臂,得到了人证,接下来不过是按个手印的事。
知道裴知绥有话要问,他转身离去,顺便带走了刘时和霜刃,没走远,就在院子前头的月亮门下,刚好能看见柴房内的情形,也听不见里头的谈话。
半晌,裴知绥慢慢捋清了事情来由,忽地一问:“你知道他那金子从哪来的?”
王奂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他在河县有个相好的小娘子,他进京的银子就是那小娘子给的,谢云湛老娘早死了,自个儿一穷二白的,这钱啊,估计也是她出的。”
裴知绥冷呵一声,谢云湛倒是个有骨气的,拿着人家的梯己钱进京攀高枝,想来前世他临死前怀中抱着的,就是这位小娘子罢!
不过,她没料到的是,定国公竟然这么早就已经将主意打在她身上。她曾听舅舅提起,定国公有意替世子求娶自己,但被舅舅一口拒了。
定国公一直垂涎于大伯父手中的兵权,此番求娶不成,还不死心,竟串通山匪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没成想便宜了谢云湛。
原来,谢云湛和定国公这么早就勾结上了,自己还傻傻地被蒙在鼓里,当真愚蠢至极!
回头她定要将昭阳殿里的话本子烧干净!
再多背几篇《诗经·氓》
臻首微垂,对上王奂期期艾艾的目光,回想起他前世确实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大概因捏着谢云湛的把柄一路高升,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而自己也正好需要一位羽林卫替她办事。
裴知绥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可以饶你一命,抵你口无遮拦之罪。”
王奂激动地高高仰起头,“小的感念郡主大恩大德,必当为您当牛做马!”
前者歪头一笑,并不相信这番话,“你是人,做不了牛马。替我办几件差事,办得好有赏,办不好——”
恰到好处的一顿,又道:“听闻你那岳丈官至五品,若是让他知道你日日出入香云坊,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王奂打了个尿惊,浑身哆嗦,“小的必为郡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裴知绥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腰来,朝屋外走去,霜刃叫来几位师爷,准备记下王奂的供词。
日轮当午,裴知绥一顿折腾下来,肚子已是空空如也,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便要回宫去。
沈偃叫住她,“一起用午膳吧。”
裴知绥婉拒的话语刚到嘴边,就瞥见身侧刘时苦苦哀求的眼神,心中虽有疑虑,猛然想起自己很多年没尝过东宫小厨房的味道了,便应下来。
沈偃淡淡的看了刘时一眼,便迈开步子朝承恩殿的方向走去。
裴知绥刚要跟上去,就被刘时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吸引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刘时心虚地朝前头步履轻捷的背影望去,确认对方听不见后,声音像蚊子似的低声说道:“郡主不知,殿下刚刚才吩咐厨房做郡主您”
“刘时。”
话还未说完,沈偃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们二人。
“哎!”刘时蔫了胆子,小跑着往主子身边去。
这半截含含糊糊的话不知怎的就勾起了裴知绥的好奇心,她一把抓住刘时,正打算刨根问底,“表哥吩咐厨房做什么来着?”
沈偃的脸色倏地变黑。
刘时缩得跟只鹌鹑一样,默默远离这两位主儿。
裴知绥猛然想起什么,话不经脑便冲出口,“表哥平日莫不是只食素罢?照这样吃下去,离出家也不远了”
话还未说完,便看见沈偃的脸色阴沉沉的,她默默把嘴巴拉上,叫你口无遮拦。
“裴知绥。”沈偃寒声道。
她暗道不妙,每每唤她大名,都是要好生发作一通。她下意识想逃,后退一步,却和抱着同样想法的刘时撞在一处。
裴知绥默默看了刘时一眼,你瞧,这就是管不好自己的嘴的下场。
不料沈偃却罕见地没有继续发作,拂袖而去。
二人顿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