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谪仙亦鬼魅
陆以蘅警觉极高,杀红了眼的关头岂会容自己想个明白,倒步三退,反手便是利刃直扫面门而去,冷眼撇过那黑影,掌心一翻就抓向他衣襟往剑锋上撞。
谁知那人反应奇快,好似料定了她出招的路数,顺着陆以蘅的攻势长袖挽花翻转迂回,下盘得寸就占了三分优势,陆以蘅心头顿恼,寒光劈手就恶狠狠使了全力砍伐而去。
“喀”,剑光顿停之际手腕已叫那黑影擒住拧下,只稍轻轻一拽就能将这个快耗尽了浑身力气的姑娘连带着贴身而近,陆以蘅硬生生就撞上了那恶徒的胸膛。
“小阎王的刀子见血封喉,数月不见,越发凶狠了。”
没有恶意却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自头顶洋洋落下,陆以蘅浑身一僵,霎有股不敢置信的久违花香铺面而来。
桃色温软,旖旎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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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
陆以蘅猛然倒抽口气,心跳蹙停,她这么失神一瞬,月光下的寒刃如同银链一般劈向她的后脊,“喀”,冷光截然断去,跟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从陆以蘅的手中抽出了三尺青锋挽手的花色不俏却飞溅着血渍一下捅进了那趁虚而入贼寇的胸膛,他脚步顺势微微挪开两分,竟是半点儿的血腥也没沾惹到那鎏金的五彩雀羽上。
月影剖开云层,明光劈头盖脑的洒下。
眉目慵懒轻曼又艳情放纵如同骄灼艳阳,素衣之下的金银织花斑驳入画,哪里是什么人间姿态分明、分明如同这林间山魈月下鬼魅,就这么毫无预警的撞进陆以蘅的瞳底。
“阿蘅。”
男人的唇角落出亲昵的字眼,陆以蘅狠命的眨眨眼晃晃头,这究竟是自己的妄念妄想还是桃花幻化的一场绝境梦魇。
他还笑吟吟的,眼前的姑娘瞪着眼的惊骇模样倒和平日里疏冷又淡漠的性子相去甚远,瞧瞧她,一身血色明明狼狈不堪却还要抓着长剑衬着微光拼死作个月下小阎王,像极了明灭暗影中桀骜不驯的修罗披荆斩棘殊死一搏。
男人得承认,那瞬间有过的心惊心悸。
陆以蘅浑身僵硬,被布条包裹住的掌心不断颤抖,这才感觉到血渍的黏腻和伤口渐渐的发怵疼痛:“凤……凤明邪……”她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知是惊世是喜,转而脸色大变,“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是偏隅,距盛京千里之外,凤明邪这王孙贵胄怎会突然出现在雾鸣峰下?
还没等到人回复,就听闻漫山遍野贼人们的嘈杂呼喊已经蜂拥而至,陆以蘅下意识抬眼忙将男人往身后一挡:“您、您怕是疯了才想来这儿送条命!”
男人瞧着她一副要忠心护主的模样抚额喟叹:“本王怕是疯了才想来救你。”他按下陆以蘅瘦弱的肩头将她轻轻往怀中一带,“你可瞧清楚了,他们是不是贼人?”
陆以蘅的后背被温热的胸膛抵覆住好似有什么轻柔的火苗一下就烧遍了全身冰冷紧绷的血脉,她使劲揉了揉眼,耳边呼啸的喊声,眼前越过的人影,整个营地中化成了一片厮杀。
竟——竟是官兵?!
她大喜的神色还没掠过眉梢,忙拽住凤明邪的衣袖急道:“两省的官衙早就被贼人渗透,他们的兵营不能信!”
凤明邪不慌不忙:“两省旱营本王瞧不上,这是咸邺屯在嵇阴的五千精兵。”
陆以蘅闻言愕然,眼见着悍兵举着刀枪剑戟将满营慌张狼狈的贼寇赶杀的四处逃窜。
“咸邺……”她脑中有所停顿,“是、是太子殿下?!”东宫明琛几个月前恰被九五之尊派去了咸邺监军,自然有着调动附近城防和兵营的大权,怎么——怎么这凤明邪饶道去了咸邺,借兵?!
“正是,另有三千悍营兵已长驱直入剿了几处贼人岗哨如今直扑长湖贼营。”
“可若是不能生擒两省官员,他们知晓事迹败露匪贼被剿必会想方设法连夜奔逃,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陆以蘅紧皱眉头。
凤明邪轻缓的目光落在她满是血污的焦灼脸庞:“你以为苏小将军饶得过他们?”
陆以蘅噎了口,脑中茫然片刻,好似自己被围困于雾鸣峰城寨的半个月中,山下发生了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朝廷被折子蒙蔽了双眼,晋王暗度陈仓私相阻挠,苏一粥数番求兵不成欲夺怀容大权被乐逾知府卓大人关进了牢狱,而陆以蘅他们呢,被困山野、弹尽粮绝眼看着这场所谓的剿匪便要功亏一篑、无妄逃生,却突然——在天狗食月之际,出现了转机。
陆以蘅其实还没有将所有都理出个头绪,男人的手指顺着自己的手腕将一直攥紧的拳头轻轻揉捻开,她的指甲死死卡进了血肉而浑然不觉,那是陆以蘅今晚原本赴死的决心,混着血水颤颤巍巍,全是她未敢松懈的半分紧张神志。
“那您——您是怎么会——”
怎么会来到偏隅?
怎么会请了救兵?
怎么会掐算着时辰的冲上山野?
怎么会知晓他们所在和敌营位置?
漫山遍野的火光长龙如有数以万计的官兵,几近萦绕
了整座雾鸣峰,耳边响起的金鼓和哀鸣,飞溅的残肢和血浆,以及还没从耳膜中远去的耳鸣和眼瞳中退去的暗色叫陆以蘅脑中混沌难辨。
众军剿收贼营下得山去时,正夜尽天明朦朦胧胧,而顺宁府衙却一片灯火通明,衙差官兵们里三排外三排的牢牢把守戍卫着,定睛瞧来便可发现,这些严正以待的官兵并非顺宁府中衙役也非两省旱营,而是——嵇阴大营掌管了整个顺宁府。
陆以蘅咋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火把光影交叠之间模糊的两个身影,苏一粥和邱廉正带着小队跃马而下,小将军眼睛尖顿时都发了亮丢盔弃甲的冲了上来:“陆副将!”他高声大呼,眼底里是遮不住的惊喜,才刚凑近就发现那姑娘瞧着苍白虚弱有惊有疲却满身是血也不知道身上是多了何等伤口,他伸手不是、缩手不是,骇得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倒是跟上来的邱廉替他开了口:“陆副将能平安归来便是天大的喜事,这段时日来可把小将军给急坏了,朝廷里的求兵推推拖拖半个月都没到,这小子都急的冲进怀容旱营抢大印去了!”
苏一粥嫌弃的白了邱廉一眼拳头就锤到了那人肩窝,如今这两人之前的嫌隙没了,反倒是多了几分出生入死的损友交情,邱廉呢没生气,大大方方的笑,尽是对这几日憋屈烦闷的纾解。
“你带上山的人都如何了?”苏一粥可不搭理邱参将,这次剿匪大军死伤无数他们都还没来得及清点损兵折将。
“原八百余人,只是今夜恶战过后,余下三百。”陆以蘅抿着唇不含糊,当初被困在城寨尚有千余,只可惜条件恶劣缺少医药,白白枉死百余病重伤员。
邱廉眉头紧蹙狠狠捶了下掌心,那些埋骨荒山的,何尝不是忠义之士。
“我和苏将军当日被困越岭峡便知出了事,我等所剩三千余人退回了乐逾府寻求卓大人和朝廷的帮助,奈何庭寄久传不回,我也曾书信给周遭府衙却石沉大海,呵。”现在想来,的确是自己,荒诞可笑。
结果呢——说到结果,邱廉忍不住干笑,他们几个莽汉擅闯兵营闹了羞人的大笑话还险些叫人抓了把柄。
陆以蘅宽释的拍拍他肩头,心知这些人是不得不为,也曾揪心担心被围困雾鸣峰的他们才出此下策,怎忍心怪责,她抬眼倒是瞧见这里外都被包了三层的顺宁府衙着实怪异,扭头指着远处几个被五花大绑看不清面目的人:“他们是谁?”莫不是山上绑下来的贼匪。
“还不都是那些妄图逃窜的两省官员。”苏一粥嗤之以鼻,方才他和邱廉疾驰而回就是连夜绑了这些“过街老鼠”。
陆以蘅张了张口顿又有疑惑浮现,既然苏一粥和邱廉原本都被关押在乐逾府衙的牢中,今夜是如何得知风讯又出了牢笼反而将所有妄图逃跑的贼人们擒拿到手呢?
苏一粥撇了撇嘴角嘀咕:“姓卓那糟老头子若是现在站在小爷面前,小爷还是恨不能砂锅大的拳头直呼他脸上!”他挥挥手,说的是当时卓远悻悻然的嘴脸把他们从怀容大营押解回程丢进大牢的事儿,那知府大人眼明心清将一切看的明明白白,他说——
苏小将军,就凭你们想要剿这官僚的贪赃枉法,断去贼寇的财源财路,还不够格。
您瞧瞧外头。
外头?
苏一粥只看到遮天蔽日的黑暗和孤立无援的处境,然后,他瞳孔一紧缩就见到了微弱烛光处款款而来的五彩雀羽,男人的脚步极轻,丝线拖曳在地惹起明尘轻扬,月白织金透过烛火的芒色,雀羽漾出美妙绝伦云海缠绵的涟漪,他乘着月色而来,却分明,艳若灼阳——
那盛京城最富盛名的,凤小王爷,驾临乐逾府衙牢狱,风尘仆仆却不见一丝疲态,脚边的黑猫如同暗影里蛰伏的妖孽嘶着声吐着舌,一瞬跃在那男人臂弯,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苏一粥屏气凝神,惊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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