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一番挣扎以后,顾青舟伸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冷调的肤色遇上冷空气,触觉明显。modaoge
她没睁眼,单手拔掉充电器接口,瞟了一眼来电号码,果然是一串陌生数字。
能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的,不是快递就是诈骗,这就是刚刚她迟疑不想接的原因。
昨晚实验报告赶到1点,上午没课,正好有时间多睡一会。
“喂~”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也带着些低哑和黏糊的不清醒。
对方没有说话,但她确定对端有人在听,没有挂断,沉默的话,大概率也没有打错。
“喂,您好。”她压了压嗓子,让声音更清润一点。
“我是梁瑶。”对方传来些气声,似乎比她还虚弱些。
顾青舟怔楞一秒,另一支手臂稍一用力,上半身直立起来,后背直接离开床面。
“梁瑶?”她重复道,梁小姐三个字在脑子里打转,最后还是选了不那么见外的称呼。
她看了看一旁的闹钟,时间刚好七点,又看了看这串陌生来电。不是对方不能给她电话,而是这个时间不算合适。
“发生什么事了?”她开口问,人已经撩开被子准备下床。
梁瑶迟迟不语,但她能听到她极力压制的轻微的啜泣声。拉开窗帘,玻璃上全是白雾,甚至还有细小的冰晶。
她用手擦了擦雾气,实则天空也只是蒙蒙亮,这座城市还没开始高强度运转,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敏锐的察觉到。
比如电话对端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气息声。
“你在哪里?”她换了一种问法,预感到不是电话里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事。
“第三人民医院。”梁瑶的声音冷静了一些,起码能说出一段完整的句子。
“好,在那等我,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顾青舟穿上羽绒服拿上车钥匙立即出了门。
第三人民医院是离东湖区位置最近的一家医院。她推测,应该是进的急诊。
梁瑶能打电话,出事的大概率是邱兴逸。会打电话给自己,多半是和她的来访有关,也就是可能和抑郁症有关。
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几分,指尖传来一阵冰凉。脚下的油门多压了两分,还好现在不到早高峰,一路通畅。
这种病是会在瞬息之间让人绝望的。
“梁瑶?”
她按着指示,在急诊科外的蓝色塑料凳上看见了梁瑶。她低垂着头,头发披散在两边,睡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羽绒服,眼眶通红,大概一夜没睡。
整个人不能用疲惫的形容,应该是“颓废”或者“逃难”更加适合。
梁瑶看见她,挣扎着要起身,被顾青舟一把按住。
“在里面?”她指了指正对的病房。
尽管才七点半,但这里已宛如白昼,冷白的灯光很晃眼,打在本就苍白的肤色上更加凄凉。大部分人都是敛目垂头,看似松散,谁的神经都没有一刻放松,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来些大声吵嚷。
她走向病房内,梁瑶还是跟了进来。进门最左边的床,邱兴逸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面色容静,仿佛只是睡着。
屋里的味道比屋外更大,她稍稍呼吸了几下,才慢慢适应。
小孩的左手腕上被纱布缠绕,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她伸手轻轻拨了拨他的输液袋,是镇静类的药物。
“谁是邱兴逸的家长。”正在此时,一个年轻护士进来查房。
“是我。”梁瑶怯生生地应道。
护士投来不太友好的一眼,这么小的孩子会发生这种自残行为,家长的责任是比较大的。
“在这儿签字,输完液孩子醒了,就可以带走了。”年轻护士翻到签字页指了指,全程没再抬头。
梁瑶接过笔有些迟疑,转头看了一眼顾青舟,见她点头,才抬手签字。
人多口杂,护士不便多说什么,在出门时又投来一眼,“孩子这段时间需要陪伴,父母尽可能要在身边。”
“嗯,谢谢。”梁瑶勾了勾散乱的头发,谦卑的鞠了一躬。
看了看输液袋,估计还有一会才会醒,顾青舟指了指外面。
两人穿过急诊区,走向尽头的天台,这里全是吸烟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再呛的烟雾也摆脱不了脸上的烦躁。
“要不要抽根烟。”两人找了个角落站着,顾青舟提议道。
梁瑶木然地点点头。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细烟,复又想到什么,重新打开,递了一根给她。
“抱歉,我确实不抽烟。”她眼睑抬起,拉了拉嘴角。
梁瑶点头,收回了手,又去另一个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兀自聚拢点烟。等她缓缓吐出第一口烟圈,顾青舟才开口说话。
“这种问题现在不算少见,稍加干预痊愈的不少。但目前不知道逸逸是到哪个状况,需要做更专业和全面的评估,若是严重,必须要做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干预。”她顿了顿,见他没说话,但听得很认真,又继续。
“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医生,人很好很专业,最近正在组建一个针对青少年抑郁和失眠的调理机构,若是不建议,我可以请她帮帮忙。”
梁瑶吸了一口烟,将剩余的烟掐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抬眼看她,眼神中明朗了许多。
顾青舟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这幅模样,她也有一种病娇的惹人怜爱之美。
“谢谢。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顾青舟抿了抿唇,多嘴了一句:“他们有实验名额,花不了多少钱你也不用太过操心。”
“嗯,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听明白她的欲言又止,梁瑶与她对视,似是让她放心
顾青舟点点头,表示相信。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开口借钱给她,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不敢随意承诺。
“走吧。估计快醒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病房,梁瑶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已经和社区做过沟通了,逸逸以后跟我生活,帮我帮我给林记者说一声谢谢。”
她去社区才知道,原来对方帮她默默从社区层面争取了很多帮助,是她太过自以为是,以为他们电视台只是想要个噱头。
“好,一定带到。”顾青舟扭头应道。
等了十几分钟,逸逸醒了,梁瑶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顾青舟帮他拿着病历,一同出了病房。
昨晚太过匆忙,她们什么也没带,现下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好收拾的。她来的早,停车场还有位置,所以没经历什么寒风洗礼就顺利上了车。
车开出去几百米的距离,见到个好停车的地方,顾青舟将车停在路边,并未熄火,转头说道:“稍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拉开车门,一股寒风偷袭而入,她又连忙关上,穿过斑马线跑向对面的超市。
还好,这家超市店面不大,但居然有热饮,她拿了几瓶牛奶,与刚刚选的饼干、面包一起结了账。
“再要一个这个。”结完账才发现柜台下面有小孩的玩具,她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奥特曼放在收银台。
她不太清楚现在的小孩喜欢什么,但商家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一定是大部分人的喜好。
车门轻轻关上,她将东西一股脑递到后排。
“忙了一夜,先吃点东西,这里回家可能还有半个小时。”
“谢谢。”梁瑶摸摸小孩的头,讪讪说道。
“不客气,里面有个小玩具,算我送给逸逸的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就选了常见的。”
一直沉默的孩童听见有玩具,眸光动了动,侧头往塑料口袋里打望,梁瑶伸手拿出来放在他怀里,给他使了使眼色。
车刚刚开进主道,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奶奶的声音:“谢谢姐姐。”
“不客气。”她笑道。想起上次见面时,他谨慎的小大人模样。
果然不管多大的孩子,在妈妈面前,都大不起来。更何况,他确实还很小。
“你应该叫我阿姨,我和你妈妈是同学。”觉得刚刚的称呼有所不妥,笑着补充道。
通过后视镜,他看见他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梁瑶以作确认,对方温柔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改。
顾青舟将车停在西正街的路口,现在是这里的买菜时间,人流量很大,确实不好开进去。
“抱歉,只能送到这了。”她摇下车窗说道。
“没有,真的很谢谢。”梁瑶加了语气词,眼神平和了很多。“谢谢阿姐姐。”一旁的小帅哥也同样说道。
顾青舟笑了笑,没再纠正他。
“对了,我能加你个微信吗?”她想了想。“发些注意事项给你。”
眼神没有旁落,但懂的人自然都懂。其实这样的事情,以一个五岁小孩的智力来讲足够明了,或许让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更有助于治疗。
有病就得治,而不是藏着掖着,尤其是这种难以启口的问题。
这件事情她算有点发言权。自己经历过后来又从事了相关研究,沈姝让她参与的意图,她在今天总算有所领会了。
“好,谢谢。”除了这个,梁瑶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刚刚的电话?”
“嗯。”
“那我待会加你,你通过一下。”
“嗯,谢谢。”
顾青舟笑笑,她没有数过,一个上午的时间不到,对方给她说了多少个谢谢。想想,她自己似乎也这样,一句抱歉,一句谢谢,常常挂在嘴边。
“我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好,谢谢。”再一次,她又说道。
顾青舟摇上车窗没再多说什么,点火将车开了出去。
好像一个月的日子里,她也听不了这么多谢谢。
因为过去的很多年里,她绝不是一个热心的人,自然接收不到这么多“谢谢”。
车开到平稳的大路,她通过车载设备,给沈姝打去电话。
“方便吗?我想过来找你。”
她算过时间,开车去诊疗室找她,然后直接去学校赶下午的课,应该来的及。
“现在?”
“嗯。”
“恐怕不太巧,我今天在医院坐诊,一整天。”沈姝的听筒里,还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其它声音。
“那方便给我五分钟?”她觉得还是不要拖延的好。
“这个可以,你现在就可以讲。”沈姝笑道。
顾青舟也不墨迹,把刚刚发生的事和请求一并简短作了沟通。
“这个没问题,问诊的事我来处理,晚上回去我再看看他的资料,确定方案再进行下一步沟通。”沈姝很是爽快地应道。
顾青舟从未给她提过要求,结束医患关系以后,一直都是她麻烦她。
“谢谢。”这次换她说出这两个字。
“对了,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沈姝没挂电话,沉默了几秒,重新传来了话音。
“什么?”她顺口问道。
“和刚刚的福利机构有关,那个机构的现行条件不适合某些特殊儿童诊疗,要做一些专业化的改造。”沈姝顿了顿,继续说:“资金有点吃紧。”
顾青舟微微颔首,明白她的意思,可是这件事她能帮上忙?要说人脉赞助这件事,林颜都比她出的力多。
“或许?你有具体的方向?”
“想请你问一问你哥哥有没有合适的推荐,还有还有上次他的那个陆同学。”沈姝清了清嗓,似乎比她还要难为情。她听说了那个公益儿童图书馆的事,对他有些信心。
“好,我知道了,我会去试一试。”
“很急吗?”她追问道。
“确实有一点。”沈姝应道,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方案,所以才一拖再拖,才来找她。
“这周之内,我给你答复。”
“青舟,谢谢。”沈姝沉声道,她曾是她的心理医生,对她的家庭关系算得上门清,自然知道她和顾家的关系不算太好。
而她本人一般情况,是不会向家里寻求帮助的。
“没有,是我谢谢你。”
既定行程少了一块,顾青舟调转了方向,决定把车停回去以后再坐地铁去学校。
在小区旁找了家餐馆,点了份云南过桥米线,喝下第一口汤,直接从头顶暖到了脚底。
这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林颜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人活着,是不可能不需要帮助的。”是多么朴实而深刻的道理。
加了梁瑶的微信,对方又发过来几张照片,她加了些自己的理解一并传给了沈姝。
又重新点开那几张照片,一张是横七竖八的刀痕在床沿,一张是圆珠笔穿透的一张纸白纸,她有些不好的记忆涌了上来,熄灭手机,决定暂时放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