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顾青舟转头,闪电一般地起了身,拍了拍自己衣服后的尘土,眼神有种被抓包的慌乱。modaoge
“你怎么在这?”她比他还要先问出口。
“要不要去散散步。”破天荒地,他问道。
“好啊。”
他们穿过白金汉宫,朝着泰晤士河边走去。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她再次感叹了对方的脚力。
“九月份来的英国?”他问道。
“嗯。”她说。
“和同学一起来的。”她绞尽脑汁多加了一句,知道自己刚刚的情绪或许让他有些不安,她想尽量挽救回来,让他觉得那只是个意外。
“对这儿的印象怎么样?”他找了个不同角度的话题。
“有点高冷,纬度比较高,天气比较冷。”她想,今晚她必须做个有问必答的人。
他放慢了脚步,觉得这个解释倒是有些有趣。
“具体说说看。”
“城市的阴雨绵绵,乡村的孤独与寂寞,一望无际的荒野,四处游荡的凶手,高深莫测的古堡,飘忽不定的魔影。”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福尔摩斯,里面就是这样描述的。
没有一点身临其境的自我感受。
“喜欢侦探小说?”陆则谦看了看旁边有些局促的人一眼。
不知道是自己让她紧张,还是她真的就很紧张。
“以前喜欢过。”她坦然道。
“那就去侏罗纪海岸走走,听说阿加莎的小说都在那里找的灵感。”
“你去过吗?”
“去过。”
他和肖正两人就是一个团队,接了些设计的活。一年时间几乎把整个英联邦都跑完了。
往常他们都在图书馆讨论这些内容,今天预约满了。肖正就提议来他家了,他还说介绍几个国内的人给她认识,结果人影都没有看到。
走路这项运动虽然耗能低,但确实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吹了吹风,她觉得好多了。
“接了些活,因为要画设计图,经常跑现场查勘。”他补充道。
“今晚也是?”说出口才惊觉自己失言。
陆则谦慢了一步,斜看了她一眼:不问也猜到了,但是属实觉得小姑娘想太多了。
“嗯。”他回了一句,不想让她难堪。
顾青舟吸了口气,打了个喷嚏,加快了脚步,河边的风大,更冷了几分。
“知道对面是什么吗?”陆则谦指着对面的摩天轮问道。
“伦敦眼。”这是在考她吗?
“不想去坐坐?”
“啊?”顾青舟有些惊讶,随即明白了,对方是真把她当个小女孩照顾了。
粉红色、摩天轮、汉堡薯条,确实是那个味道。
可她却觉得自己内心七老八十,比他要深沉得多。
原来两人一直在错位的隧道里,走自己的路。
心里的想法被证实,她居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坐过吗?”
“没有。”陆则谦收了收眉心。
“哦。”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她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若是和他一起的话,似乎可以考虑一下。
可她不会这样提议的。
“走吧。”见她心情好多了,陆则谦说道。
“嗯。”她点点头。
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踟蹰了几秒,陆则谦带着她朝出租车停车区走去。知晓他的意图后,她随时都在想如何阻止他。
“要坐出租车吗?”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从这里打车回去,她算了算,至少得150磅,不用想也是他付钱。
“嗯,今天有点累,不想走路了。”他眼神看着来车的方向,像是要伸手的模样。
顾青舟情急之下,隔着衣服按住他要抬起的手臂,“uber好不好?”
“网约车会等很久。”他看了一眼她单薄的外套,这里的人流量太大,现在又是高峰时段。
“没关系,正好我想再看一看伦敦眼。”她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充满期待。
陆则谦向对面望了望,看看她,颔首道:“好吧。”
顾青舟暗舒一口气,差点,今天的欠款就要多个零了。
——
那天是星期天,顾青舟坐在书桌前,她拿出手机的备忘录,看着这些天小心翼翼地记录。
她这个年纪,本应该是对互联网信息最熟悉的一代。
但她却好像背离了世界发展的轨迹,错过了动漫、错过了电影、错过了游戏。
所以想了解一个国家究竟要从哪里开始?
备忘录里的东西很杂。
从阿森纳、曼联、切尔西到thebeatles、suede。从莎士比亚、拜伦、勃朗特到丘吉尔、伊丽莎白女王。还买下了几本书,《英语民族史》、《诺曼征服》。一部英国历史的bbc纪录片和十几部各种类型的电影。
以她预计停留的时间来看,就算没日没夜,也很难把这些东西看完,走马观花都很难做到。
但她不想下一次,若是他问她对英国有什么印象,她依旧脑袋空空,牵强附会。
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顾青舟回过神来。这似乎是她有微信以来,第一次听到从自己的手机发出这种声音。
加群的第一件事,就是免打扰,然后关掉所有的提示音。
她瞟了一眼,不以为意。
“在家吗”三个字让她脑中的弦蹦了一下,拿过手机重新解锁。
她没有给他备注,他的微信名是最简单的lu。
她看了看自己的微信名,是一个符号:木筏的小舟。
lu:在家吗?
zhou:在的。
紧接着传来一段语音。顾青舟贴耳播放,他的声线有刻意压制,比平日微沉了几分。
她按住语音按钮,忽地又松了,改为打字。
zhou:好的。
对方再没回过话。
她重新听了一遍语音:我朋友4点半左右会送些东西过来,若是你在家,请帮他开一下门。
事情很简单,就是有些客气。
她想了想,又打了几个字过去。
zhou:有他电话吗?
她默认是个男的。
lu:肖正,07xxxxx
zhou:好的。
听名字,应该是男的。
从四点开始,她每隔五分钟就会看一次手机,异常的精确。
电梯门一响,她就起身出去。
肖正出声:“顾青舟?”
“嗯,肖正哥好。”
“叫我肖正就行,别客气。”肖正笑着说道,一面将电梯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往外搬。
顾青舟用手挡住电梯的门,将一些小物件往外拖拽。
关了电梯,两人又一同将这些东西往屋里搬。
肖正在前,只管把东西仍在客厅,歪七扭八的到处都是。顾青舟在后,边给他打下手边规整。
她没有强迫症,但是见不得他的东西乱糟糟的。
搬完东西,肖正去厨房的置物架取下一柄细长的水果刀,径直要划开这些包裹的封条。
顾青舟想都没想,将手按在了刀背上。
“要不要等他回来再打开?”私自拆他的东西,就算不是自己做的,也觉得有些许冒昧。
“那你也不用以身挡刀吧。”肖正有些哭笑不得,她手伸过来的那一刹那,吓得他一哆嗦,还好他来不及慌乱,否则今天就是一场血案。
“不好意思啊。”她抿嘴,收回了自己的手。
“放心吧,没事,他知道的。”他安慰道,继续开始拆封条。
她点点头,收起自己的自以为是。
刀尖划过透明胶的声音,声声丝滑。每划过一刀,她都在心里笃秒。
肖正拆快递的方式与她不一样,他是将所有的封条都先拆开,然后再从纸箱里拿出一件一件的物品。
仿佛他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一样,一点都不好奇。
他的动作很粗暴,包装用的塑料袋随手一扯,各种开口的都有。防止碰撞的泡沫也是用手直接掰开,碎末挥洒得到处都是。
顾青舟一面帮他拆快递,一面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若是陆则谦,会怎么拆快递?真是个荒谬的期待。
地上已是一片狼藉,灶台和餐桌上已经堆满了各种电器。
是那张便签纸上她画圈的东西,应该是自己随手一放,落在了他的车上。
肖正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要这么目不转睛。”见她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的看着它们,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审美是否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陆则谦只给他一个清单,什么型号款式颜色通通没有,他只好照着常用的给他买了。
他敢打赌,有些东西他绝对用不了两次,他礼貌建议可以考虑二手的,却被他一口回绝。千方百计给他搞齐了,还被要求送货上门,拆完放好再走。
“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肖正伸了个懒腰,这一地的垃圾让人无处落脚,他都觉得有些邋遢。
“好,谢谢肖正哥。”她把他送到电梯口。回屋就开始打扫。
收拾完所有的垃圾,她把那些电器里里外外都擦拭了一遍。拧干抹布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些红胀,是在热水里泡太久的缘故。
这一个星期似乎把一个月的家事都做了,却有些乐在其中。
她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手机,想给林颜发条微信,却不知说啥。又点开了那条置顶的语音,再听了一遍。
她没有问他是否看见了那张便签,她害怕是她的自作多情。
那晚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回来。
她给他留了一张便签,用买的中药煮了一杯养胃水,放在咖啡机旁。
明天有早课,她不能再耗着了。她拿出一小瓶的安眠药,吃了半颗,将另外半颗放了回去。
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半颗的计量于她而言有些少,但她不想吃太多,更不想吃别的药。
爬上床,关了灯,没过一会,沉沉睡去。
——
顾青舟来到地铁站,她今天有些疲惫。安眠药这种东西确实能催人入睡,但强行早起却会让人更添疲惫。
今早,她七点就起床了。
没等多久,她要坐的那班地铁停了下来,站台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等着,他们依次上车,没有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她看看四周车厢,外面等车的人不多,里面的人却不算少,依旧没有座位,她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站着。
手机在口袋里躺着,她带了耳机,却没有音乐播放,只是想若是有人来电话,可以直接接听。
手机第二轮震动,她直接用食指敲了敲耳机侧边,电话接通了。
“喂,您好。”她不知道是谁的来电,用了标准的开场。
对方顿了顿,一道干净的声线传来:“我是陆则谦。”
伴随着地铁的轰隆声,只见她脸上闪过的灯牌光影,又多亮了一道。
她掏出手机,是一串数字,她实属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上次接过一次,忘记存了。
这些年,很多电话她都不存的,微信名若非必要也是不备注的,总觉得都是过眼云烟。
“怎么了?”她温声道。
“肖正上次买的东西,放两样在你房间,可以吗?”
“嗯,当然。”她回道,“谢谢。”又补充了一句。
挂断电话,她掏出手机,存上了他的名字。又点开了微信,有很多条消息,其中两条来自于他。
第一条问她下课没。第二条和刚才的对话一模一样。两条之间隔了10分钟。
猛地,她倏然清醒,沉重的叹息刺穿了空气。
“嘶~”的一声,地铁门开了。
她嘴里念着“sorry”,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她知道这些英国人一定在心里嫌弃她的粗鲁,但她管不了这许多了。
地铁站离家还有7分钟的步程,加上乘坐电梯,至少也得10分钟才能到家。
五分钟内必须到家。她草率地给自己下了命令。
凛冽的寒风倒灌进她的胸腔,实则她根本没在吸气,只在呼气。体内的氧气已经快要消耗殆尽,无氧呼吸的阶段早就来临。
她接受过专业训练,知道现在要做的应该是调整呼吸,可她失去了思考,只剩下拼命地奔跑。
她再次希望,自己仍然是个运动健将,该有多好。
推开门,屋内暖气迎面而来,还伴随着一股抹茶的香气。他站在那里,穿着咖色的套头毛衣,灰色的运动裤,正低头注视着饮水机出水。
她此刻无心去评价他的剪影,将眼神移向他身后的书桌。
在那里,静静躺着她昨天忘了收捡的,用抑郁药的瓶子装着的小半瓶安眠药,和她喝过却没来得及洗掉的玻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