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回程的路上, 所有人寂静无声。
河伯小桃与雨卓暗自用眼神交流着,喻言墨与他们默契不足, 实在猜不出他们挤眉弄眼的是想说什么,便专心看向尊主。
很快他就发现尊主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单手抱着小鱼缸,另一只手的指尖虚搭在缸壁上, 正以固定的节奏扣击着。
喻言墨能感觉出他扣击的节奏有些轻快, 只是尊主似乎是为了在属下面前留住面子, 面上没有丝毫显示,甚至就连阴郁的气势都未收敛。
在这样的情况下,喻言墨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扣击着缸壁的手指, 突然觉出几分可爱。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行妖与魔终于走出了地道, 尊主悠然地抱着鱼缸在一旁站定, 看着小桃将石门复原,雨卓重新将小桃和河伯纳入自己的空间。
尊主轻轻点头, 转身向外走去, 雨卓也同来时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但就在尊主重新根据阵法转换步伐, 快要走出被迷雾笼罩的山腰时,却突然生出了几分变故, 喻言墨看到尊主抱着鱼缸的手指骤然收紧, 修长的手指一瞬间就失去了血色。
喻言墨心中一慌, 忙抬头向上看去, 却只看到冰冷的鬼面,他只能移回视线,重新看向尊主那只皮肤苍白血管分明、正在微微颤抖的手掌。
他能感觉到,尊主正在经历着某种痛苦,并且他不愿意让雨卓觉察到自己的异常,因此分明指尖已经毫无血色,却依旧隐忍着一声不发。
喻言墨突然想到了尊主前一夜的疲惫,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难道尊主每天可以使用的精力魔力都有限,一旦身体负荷过重,就会感到远超常人的疲惫甚至痛苦?
喻言墨心中一紧,不由地猜测起在尊主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惜他所知的终究太少,直到尊主走出山腰回到竹舍,他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雨卓在议事厅中恭恭敬敬地向尊主告辞,即使是这位以沉稳细致闻名的妖,竟都全然没有发现一路上尊主的异常。
看到雨卓的身影消失后,尊主的身形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几乎要踉跄着倒在地上,他跌跌撞撞地向厅中那张椅子走去,精疲力竭地跌坐进去。
因他这一连串虚弱的动作,喻言墨感觉到小鱼缸也随之摇晃,几度摇摇欲坠的要从尊主手中摔出去,最后却奇迹般毫发无损,被瘫坐在椅子上的尊主抱进了怀里。
喻言墨担忧地看着尊主,见到对方一手紧抱着鱼缸,另一手却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正在忍耐着剧烈的头痛。
喻言墨手足无措,若此时系统还在线,那他有数种方法可以让尊主康复,但偏偏现在系统正因更新而离线,让他除了看着尊主忍耐痛苦外,其余什么都不能做到。
不知过了多久,尊主苍白的手背上终于泛起些微血色,指尖也不再颤抖,似乎疼痛终于减弱了些许,他放下抵在额头的手,轻轻地呼了口气,没有任何呼喊或抱怨,沉默地起身走向卧房。
喻言墨看着他对痛苦习以为常的模样,觉得心脏难受得厉害,但他却只能看着尊主一言不发地去洗漱,脱掉厚重外套后,年轻人虽然高,却很消瘦,而此时他的里衣被汗水浸湿,更显出几分不可能让别人得知的狼狈。
卧房里寂静无声,尊主洗漱之后沉默地躺在了床上,喻言墨看不到他鬼面下的表情,但感受着周围无边的寂静,心中已经是十足的郁郁。
尊主背对着喻言墨摘下鬼面,以同昨天一样的姿势就要入梦,喻言墨只能看到他微乱的发丝,和一小片苍白的皮肤。
喻言墨心想,或许自己不应该再等下去了,还是在合适时将一切说明白吧,毕竟他真的不愿再看到尊主过这般孤独痛苦,可以说宛如自虐的生活。
他没有想到,机会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
夜半三更的时候,尊主突然同前一夜一样地做了噩梦,他的呼吸渐渐加重,胸膛起伏着,尊主今日的自控能力似乎比昨日差了些,喻言墨能感觉到魔息正在卧房内弥漫。
突然之间,尊主剧烈地喘息起来,屋内的魔息也猛地迎来爆发,四周烛台的火焰随之暴涨,将整间屋子照得如同白日般明亮。
喻言墨担忧不已地想着,难道是因为白天曾经大量使用魔力,所以在睡梦中尊主失控了?
只是不等他想出答案,他就因尊主很低很含混的两个字,丧失了全部思考能力。
尊主咬着牙,像是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本能,他口中发出几声同前一夜一般的嘶声,最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放任一个称呼冲出口。
尊主以低哑的、近乎破碎的嗓音唤道:“师尊!”
整个卧房中的寂静顿时被打破了,喻言墨看着床上被噩梦折磨的年轻人,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僵硬到难以动弹分毫。
原来每一夜困扰着尊主的,是他的师尊,是自己。
喻言墨的大脑乱作一团,他茫然地想,尊主每一晚梦到的是什么?是他不得不牺牲自己换对方存活的那一夜,还是他们曾经相处的几个月?
看尊主痛苦的反应,答案恐怕是前者,那尊主是以怎样的心情,在每一晚的梦境中反复经历自己的离去的?
喻言墨根本不敢细想,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让他不能动甚至不能思考,只能感受着那连绵不绝的痛楚。
尊主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猛然从床上坐起,竟然是生生被噩梦惊醒了。
他的胸膛起伏着,眼神在一瞬间有些呆滞,短暂的几息后,他突然醒神一般,忙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同时手指已经触到了床边的鬼面。
只是感受着指尖冰冷的触感,他的动作却又迟疑了,他已经遮蔽自己的真面目活了太久,变得像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傀儡,在这个深夜,他突然想放纵自己不再遮掩。
他将手中的鬼面放下,慢慢从床上起身,赤足站在地上,他垂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缓步走到一旁的书桌前,找到了一瓶酒。
他沉默地想,既然要放纵,不如就在这一夜放纵到极致,也算是庆祝自己已经完成的布局,而在这一夜之后,他还有一场战争要打,恐怕有许久都再没有放松的机会。
想到这里,尊主将酒瓶拿起,走回桌旁,他穿着有些宽松的睡衣,纯黑的睡衣因方才噩梦中的挣扎而凌乱,领口松松地开到胸前,露出精瘦的胸膛,他拿着一只白瓷酒杯,自斟自酌,烛光下他的影子在轻轻晃动。
他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敬酒的姿态,然后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这对他而言难得的放纵,竟然也只是孤身一人饮一壶酒,满室孤寂,无人作陪。
喻言墨终于忍耐不住,甩动着尾巴,扑腾着发出轻微的水声。
尊主在一瞬间像是愣了一下,然后他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平日里他虽然也会养锦鲤,甚至会挑几条漂亮的养在小鱼缸里,但那个小鱼缸却从不会放进卧房,而是交由众妖照看。
可惜众妖也没一个会养鱼的,因此之前几条鱼不是饿死就是撑死,时间久了他便也累了,不再试图通过养鱼寻求内心的平静。
但今天清晨,看着那条愣头愣脑闯进自己卧房的锦鲤,他心头却突然一动,在弄明白自己的想法前,就已经将对方移到了小鱼缸中。
下午时他消耗了太多魔力,让本就处在虚弱状态的身体受到反噬,他虽然强撑着回到了卧房,却没注意自己竟将这条锦鲤装在小鱼缸中,也带了回来。
尊主蹙着眉头看向小琉璃缸,心中默默想着,明天还是把鱼缸放出去吧,对他最特殊的锦鲤只有一条,眼前这条傻鱼虽然有趣,但也不至于能享有如此特殊的待遇。
但下一瞬,尊主却陡然睁大了眼睛。
就在他的视线中,那条刚被他吐槽为傻鱼的锦鲤仰起头,高高地喷出一道水柱,然后那道水柱很违反物理法则的七拧八歪,变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技能,喷一道水柱都是爱你的形状。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条能锦鲤使出这项技能。
尊主的双眸睁得极大,甚至连嘴唇都因惊讶而微张,在最初的瞬间他像是完全地愣住了,紧接着他的眼眶就红了一圈,一层水雾蒙在那双纯黑的瞳孔上,尊主却连眨眼睛都不敢,生怕如果自己闭上了眼睛,眼前的场景就会烟消云散。
喻言墨看着不远处,那个依旧没有脱离少年范畴的人,觉得自己眼圈也有些发烫。
摘下了鬼面脱去外袍后,少年人的气质虽然依旧有些阴郁,却远不似白日里邪肆霸气,并且因为此时正呆呆地望向自己,表情中带上了几分让他熟悉的青涩与孺慕。
少年人的身量拔高了许多,喻言墨觉得对方或许已经同自己一般高,只是却有些消瘦,散乱的黑发披在肩头,却没遮住肩胛略微突出的骨头,喻言墨看到少年露出的小片胸膛,能看出肌肉的轮廓,皮肤却白得有些病态。
喻言墨越看越觉得心疼,只是他依旧无法同对方建立沟通,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想。
楠主,师尊没有食言。
我回来了。
然而就在喻言墨的视线中,秦楠的神色却渐渐地发生了变化,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少年的眼眶虽然红得像是要哭,刚因饮酒红润起来的脸颊却重新变得苍白。
在最初的惊喜过后,秦楠的心中就充满了分裂的情感。
他欣喜地几乎要落泪,虽然他始终强迫自己相信喻言墨一定能遵守诺言归来,但他的理智却一直告诉他,没有人能在被亡魂咒火焚烧而死后再复生,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绝望感越来越强。
每一夜,他都会梦到喻言墨死的那天,那时喻言墨还比他高了一头有余,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紧紧地搂进怀里,没有让咒术与火焰伤到他分毫,自己却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每一夜,当他在睡梦中被喻言墨拥抱时,他都希望着梦境不要继续,就让那个拥抱持续到永恒,但下一瞬,却往往是喻言墨用痛苦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对他说:“我好疼。”
然后梦境不可控制地继续走下去,那双抓着他的手臂渐渐失力,喻言墨跌进了他的怀里,那清新湿润、宛如三月烟雨江南的味道被火焰焚烧的呛人烟尘气息替代。
再然后,喻言墨变成了一条焦黑的锦鲤。
有时他能梦到喻言墨最终的遗言,但在更多的时候,他根本无法在最后时刻听
到任何声音,他甚至会怀疑喻言墨真的让自己等他吗?还是那只是因为自己不敢死,臆想出的话?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那并非臆想,喻言墨也一如既往地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在离开足足两年一个月零十七天后,喻言墨,他的师尊,终于回来了。
但在一瞬间的喜悦过后,秦楠整个人却陷入浓浓的恐慌之中,他想起了喻言墨两年前对自己的评价,想起了曾经有无数次,喻言墨以有些苦恼的语调对他说:“你可以不要这么乖的。”
可是他知道喻言墨喜欢他的乖巧,甚至会因他的知礼识大体而心疼,因此在定下最初的计谋后,他就以分魂独魄术将自己一分为二,主魂在苍山成为受人敬仰的大师兄,包含魔魂的分魂则成为众妖统领,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谋划。
如果喻言墨能晚回来半个月,那么一切就能够处理妥当,然后他就会抛弃现在的身份,单纯地做苍山派大师兄,那样他的师尊就不会知道,自己懂事的弟子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可是喻言墨偏偏在此时回来了,甚至直接来到了他的身边,秦楠飞速地回想着这两天他在喻言墨面前做的一切,心中涌现出浓浓的绝望。
统领苍山群妖的是他,放言说要攻打苍山派的是他,以魔力在地牢布下天罗地网的是他,甚至毫不犹豫地将人丢进致命的机关的也是他。
每想到一件事,秦楠的脸色就更白一份,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喻言墨,心底的慌张甚至压住了喜悦,让他连开心都不敢,而是近乎于战战兢兢地等待喻言墨说话。
他等来的是长久的沉默,若他此时不是慌张到快要不能思考,他就会发现喻言墨自始至终不曾说话,显然是沟通的技能出了问题。
但他此时本就惴惴不安,面对喻言墨的沉默就愈发绝望,生怕是师尊对自己生气了,他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祈求着师尊不要对自己失望。
如果喻言墨只是生气,那他还有自信将师尊哄高兴,但如果喻言墨对他失望了,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在秦楠惴惴不安,却又似乎藏着几分希冀的视线中,喻言墨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觉得心疼,眼前的少年面色苍白,哪里还能看到白天那位阴郁邪肆霸气侧漏的尊主的影子,他的心中明明有很多问题,此时看着秦楠,却觉得那些问题全都不重要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他当然一直都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特殊技能,可以让秦楠认出自己,但他困惑秦楠究竟要以尊主的身份做什么,便没有使用这个技能,而是在尊主身旁继续打探着消息,直到方才,他看到秦楠寂寞的样子,才终于忍不住告知了对方自己的身份。
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他应该更早就摆明身份,或许他根本不该让秦楠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在眼下,这些后悔都没有用处,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不要继续错下去。
于是喻言墨终于回神,作为一条锦鲤,他不能同秦楠交流,但他的技能可以将水柱喷到地面,借此,他起码能同秦楠说几个字。
喻言墨扬起头,水柱高高地喷出,烛火的光芒落在水柱上,映出温暖的颜色。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