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亡魂之火终于冲破了喻言墨的保护屏障, 以迫不及待的势头冲向秦楠。
魔族们看到喻言墨终于倒下, 齐齐松了口气，方才他们竟然觉得, 那个消瘦的身影永远都不会倒下，而只要有那个人存在, 他们永远不可能对秦楠造成丝毫伤害。
在场所有魔族都情不自禁地想，幸好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人还是人，依旧会痛会累……也会死。
然后他们一齐看向秦楠。
失去了师尊的庇护后，少年人再也没有对抗亡魂之咒的资本, 他消瘦的身影被纯黑的火焰吞噬, 魔族们看到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上，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失去了师尊的悲切，他的指尖深深陷进地面中, 指尖被磨破了, 丝丝的血迹染红了凹痕。
魔族几乎要被他举动中蕴含的悲痛所震慑, 却还是操纵亡魂之火，誓要烧灭少年的魂魄。
秦楠感受着全身的疼痛, 突然露出了笑容, 他默默地想，原来师尊方才感受到的, 就是这般的痛吗, 那他现在也算是, 经历师尊所经历的。
疼痛的感觉竟然他体会到病态的满足，心底对自己无能的厌弃也淡了些，似乎就这样被火烧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他的视线却又扫过了那条焦黑的锦鲤。
秦楠整个人突然僵住，他怎么能忘了师尊方才说的话，师尊让他控制自己等他回来，那他怎么能死在师尊回来之前？
少年人偏执地不去想师尊还能回来的可能性，而是突然振作起来，然后他所有原本针对自己的厌弃，便尽数转化成针对外界的怨恨。
秦楠抬眸，在亡魂之火的包围中，他的面色因疼痛而苍白如纸，一双眼眸却越来越冷，瞳孔中纯黑的墨色渐渐替代了原本的浅色。
所有的魔族都看着他的每一个微小的变化，他似乎要被魔魂击败了，魔族们焦急又雀跃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秦楠很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剧烈的痛苦下他的灵魂也出现了缺损，他能看到体内另一个纯黑的魂魄，正在等待着他虚弱到极点的瞬间，然后彻底杀死他抢占这具身体。
秦楠不准备给对方这个机会，在意识海中，他操纵着自己残破的魂魄，主动向对方冲去。
他的魂魄被一片纯黑的粘稠雾气笼罩，秦楠隐约听见有什么声音对他冷笑道:“找死。”
但他置若罔闻，黑雾之下他看到无数的鬼，那是他曾见过，现在却死去的人们，魔魂用这些人的幻影为他筑成了一个心魔。
但秦楠却仿佛对他们视而不见，他抬手，毫不犹豫地攻向月夫人的幻象，女人精致的妆容被他打碎了，哀嚎着散去本就虚幻的身形。
秦楠纯黑的眼眸中却没有月夫人的影子，他只能看到不久前的那一天，月夫人又一次罚他不准吃饭，他不得不自己去小溪旁填满肚子。
那条七扭八弯的小溪被当地人称作龙溪，孩子们则亲昵地叫它扭扭溪，但不会有别人对那条溪的情感比秦楠更深，因为自他懂事起，他就在那条溪旁，解决了无数顿饭。
在那个似乎平常的日子里，他又一次走到了小溪旁，却看到一条漂亮的锦鲤利落地甩尾，做出一个堪称完美的鲤鱼跃龙门。
然后那条漂亮的锦鲤被他捧在手心，对他说:“领养本锦鲤得好运哦。”
分明是怪诞到有些搞笑的初见，可是秦楠此时想起来，却只觉得心中温暖，眼眶却有些发烫。
秦楠眨了眨眼睛，两滴滚烫的泪水便自他眼角滴落，他隔着眼中的水雾向前看，看到了此时站在自己身前的，是秦君华。
对于这位秦家的家主，秦楠的心情一直都十分复杂，遇到喻言墨前，秦君华大概是唯一一个会对他好的人，虽说那份好碍于月夫人的存在，只有点滴，但对于曾经的秦楠却也弥足珍贵。
但秦楠清楚眼前的不过是幻象，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接连几道攻击下，秦君华的身影渐渐淡去，秦楠原地站了短暂的一刻，然后抽身。
他闪避着剩余几个人的攻击，脑海中却浮现出他向喻言墨拜师时的场景，因他身世特殊，秦君华一度禁止他学习分魂独魄之术，却也给了他向喻言墨拜师的机会。
拜师时他在想什么？
秦楠短暂地思索了一瞬，想起了自己那时的心中所想，他似乎是震惊于喻言墨待自己的好，于是贪婪地想要霸占对方，拥有更多。
秦楠知道，在喻言墨心中，自己识大体又懂分寸，远比其他的同龄人更懂事，喻言墨曾问过他为何不争，那时他只说不争是因为不想要。
他从没有告诉过喻言墨，对于他想要的东西，他岂止是争，简直寸步不让，毕竟他曾拥有的太少，能让他看得上的人与物也太少，所以每一个都对他弥足珍贵。
而喻言墨，便是他最想要的那一个。
一个身影向他攻来，秦楠看了一眼自己的下一个敌手，对方即使是幻象，依旧穿着一身张扬到极致的红衣，表情也是十足的高傲。
秦秋茗对他卷起嘴唇，露出不屑的笑容，可幻影转瞬间就在他的攻击下化为烟尘。
秦楠抽出很短暂地时间想，他对眼前人的心情着实
复杂，但既然对方已经化作尘土，就让一切都埋葬在地下吧。
然后喻言墨再度占据了他的脑海，这一次出现的是春猎时的场景，他为救师尊受了伤，喻言墨斥他莽撞，他却答说他只是想保护师尊罢了。
这么久过去，他的心依旧没有变，只是想保护师尊罢了，可是他现在却知道，唯有实力才能让他做出保护的承诺。
少年人突然发狠地咬着唇，眼神中带着几分凌厉神色，然后便看到了自己的下一个对手，那是一个同他一般大的少年，林见。
秦楠嗤笑了一声，以掌风就轻巧地打散了林见的幻影，脑中却浮出另一个人在幻影状态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喻言墨的人形，虽然他早知道师尊不会只是锦鲤，可初见的那一刻依旧感觉到十足的惊艳。
那是他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的情愫，不止是弟子对师尊的孺慕，还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
可是他不敢说，他心知师尊对他绝没有更多的心思，因此生怕说出来反倒招人厌恨，只能把丝丝缕缕的少年心事压在心底，试图用自己的表现织一张网，潜移默化地让师尊也离不开自己。
只可惜，计划终究没有赶上变化，想到这里，秦楠闭了闭眼睛，神色微痛。
不远处，魔魂看着秦楠毫不犹豫地击碎了几个幻象，神色不善。
这招心魔原本很适于削弱他人的魂魄，心魔中人看到的幻象其实都由自己的魂魄凝结而成，他们对幻象投入的感情越多，幻象的实力便越强，越有可能伤到被心魔困住的修者。
到时无论是修者的魂魄打散幻象或是反过来，实则都是对修者魂魄的重创，可唯有秦楠，面对之前几个魂魄心中却毫无丝毫波动，仿佛自己看到的只是草芥与蝼蚁。
因此幻象毫无杀伤力，而秦楠即使打散了这样的幻象，也不会对魂魄有什么影响。
魔魂阴沉的想，幸好幻象还有最后一个，他就不信面对这最后一个，秦楠还能做到全然无视。
而秦楠终于调整完心情，他睁开眼眸，看向剩下的，最后一个幻象。
那是喻言墨的幻象。
秦楠攻击的动作突然停滞，他看着眼前与活着时一般无二的喻言墨，嘴唇有些颤抖。
魔魂心说这才是心魔中人该有的反应，虽然明知对方是幻象，却不忍让对方再一次消散在自己眼前，而随着他倾注的感情越多，幻象对他也会变得愈发危险。
魔魂笑了笑，有些得意地想，纵然秦楠再冷酷无情，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下一瞬，魔魂的笑容却僵住。
他看到秦楠一步一步走向喻言墨，直到两人只有半步距离，终于伸手，虚虚地抱住了那个幻影，然后在幻象发动攻击之前，秦楠已经紧闭着眼眸道了声:“师尊，我等你回来。”
然后，秦楠以比幻象更快的速度发动攻击。
幻象在他的攻击下化作碎片，散在意识海中，令魔魂惊讶的，秦楠的魂魄依旧没有受损。
他竟然对喻言墨的幻象也没有投注丝毫的情感。
秦楠此时才睁眼，他看向一旁的魔魂，甚至笑了一下，才道:“假冒的东西，也想耗费我的心神？”
魔魂终于正色，再不敢心存丝毫轻视。
秦楠却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自控，全然不是因为那幻象是假的，而是因为喻言墨让自己等他回来，既然喻言墨这么说了，他就绝对地相信对方没有死，还能再归来！
师尊说的所有话都不曾食言，因此少年强迫自己相信，这一次也一样。
而既然喻言墨没有死，他要做的就只是等待，若是因一个幻象受伤，师尊是会担忧的，所以秦楠压下了自己的所有情感，雷厉风行地击碎了幻象。
然后，他对魔魂道:“别想那些邪门歪道了，我们不如直接决出胜负。”
说话时，他纯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魔魂，眼眸深沉得令人心惊动魄。
魔魂愣道:“你的眼睛……”
秦楠每次瞳色变化都是因为他，可此时他们分明在识海之中，他与秦楠的魂魄是全然独立的个体，少年人原本浅色的瞳孔怎么会变成这种深渊般的漆黑？
秦楠嘴角微微地勾了一下，神情中却无笑意，反而满是杀伐之气。
他没有回答魔魂的疑问，而是直接冲了上去。
破庙之中，一众魔族看着坐在地上的秦楠，表情忐忑，他们相信以魔魂的强大，绝不会被一个已经被亡魂之咒重伤的少年人打败，但魔族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所以不等到最后时刻，谁也无法放下心来。
终于，秦楠有了动作，他依旧双目紧闭，动作却僵硬地、一格一格地扭成跪坐的姿态。
然后消瘦的少年垂着头，整个人如同被献祭的猎物一般，显出灰败的气息。
而在少年人身后，凭空浮现出无数似乎能扭曲时空的线条，然后那些线条渐渐地，聚集成纯黑的人形，着宽大黑衣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魔族们看着对方，踌躇着没敢出声。
黑衣身影抬眼，冰凉而邪恶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他分明长得同秦楠一模一样，整个人却如同刚从地狱重回人间，一举一动中都带着森冷的血腥与
杀伐之气。
他看着众魔，很轻蔑地笑了笑，纯黑的眼眸中满是嘲弄，他沉声问道:“我还需要证明自己？”
分明只是普通不过的问句，由他说出来却带着万钧的压迫力，几个魔族只觉得双膝发软，不止不敢向他要什么证明，甚至几乎跪倒，但另几个魔却还是坚持地看向黑衣人影。
终于，那人厌倦般地嗤了一声，然后以很随意的姿态抬起了手臂。
伴随着他的动作，已经几近熄灭的亡魂之火再度熊熊燃烧，纯黑的火焰甚至吞没了众魔族，他们惊慌地向后退了半步，然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
众魔族的眼神顿时亮起，齐齐看向黑衣人，神情中尽是朝圣般的虔诚。
黑衣人在他们视线的焦点中懒散地半垂眼睫，打了个响指，他的动作极尽随意，亡魂之火却眨眼间就彻底熄灭，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黑衣人伸直了自己的手指，点了点众魔，带着傲然的笑意道:“不来……”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瞬，抬眼看向远山与重雾，江山尽收于他眼底，凌厉的杀气突然溢散，杀气扫荡过的地方似乎都被打上他的印记，众魔只觉得寒毛直竖。
黑衣人一字一顿，继续道:“向我朝拜吗？”
不来向我朝拜吗？
这根本不是问句，而是刚现世的魔王，在对胆敢忤逆他的叛臣们降罪！
众魔如梦初醒地尽数跪倒，恨不能匍匐在黑衣人脚边。
魔王似乎对这群让自己得以现世的人抱有格外的宽容，他看着众魔诚惶诚恐的样子，只是懒散地笑了笑，然后道:“做得很好。”
众魔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魔王是在表扬他们，显然，不必再困在秦楠身体里让魔王十分的愉悦。
被夸赞的众魔全然不复平日杀伐果断的样子，一个个竟然面色微红，如同被老师表扬的少年学生般，甚至感到些许的羞赧。
魔王却不准备看他们喜上眉梢的样子，他突然又问道:“荒原之乱，是谁指挥的？”
众魔陡然从飘飘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听到尊贵的魔王屈尊提问，丝毫不敢隐瞒，全都维持着跪倒的姿态，说出了两个名字。
魔王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于是众魔继续说下去，他们甚至连为自己邀功都不敢，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魔王。
听他们叙述完后，魔王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终于道了声:“很好。”
众魔这才抬头，期望着是否能有机会再度获得魔王的称赞，却齐刷刷地，突然愣住。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