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043
43/七流
四周一片漆黑,不断有碎石从高处落下。
黑夜如同潮水把人们淹没。哀嚎声四起，有的远，有的近。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但几乎没人听清其他人在说什么。
纤长的机械臂深深插进石块里,但相比于尖锐的金属刃，山石显得有些过于柔软。
相南里不断往下滑着,眼前闪过一串火星子。他们的双脚彻底悬空,机械臂成了唯一的着力点。
安德鲁的四条手臂紧紧抱住相南里的腰，哀嚎着：“呜呜呜啊啊啊救命！”
纯机械化的安德鲁身体和成年男性差不多，身体也老化地差不多了。
他要是摔下去,恐怕会碎成一堆零件。考虑到不止一个人会摔成了零件，想拼回完整的遗体，恐怕还是有点困难。
相南里没有回答,他眼前全是灰尘和碎土，呼吸都不太顺畅,让他张嘴未免太强人所难。
他抓住安德鲁的机械手，往上一提。
安德鲁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像是树袋熊一样,环住了相南里的脖子。
老板的机械外骨骼是佩戴式，主体像是一个巨大的金属肋骨，连接着四条蜘蛛腿一样的可收缩机械臂，连上神经传感线后，能够自动感知体型，扣在胸腔位置。另外还有两个臂环,作为装置的固定。
这套外骨骼叫做“探索者”，是永生科技旗下的产品。这是一套为适应极端地形而设计的辅助设备，最开始用于地底城市的人工勘测。
神经传感线通常连在后脖颈位置，新时代的人会在那里安装接入口,那是一种外观为圆形金属片的装置，能让外骨骼装备直接连接脑部神经。
有些人为了多连几个外骨骼，后脖颈上的圆片多的像是月球表面。
相南里并没有做过这种人体改造手术，设备的神经传感线被他缠绕在手腕上。为了防止数据线掉落，相南里还掏出口袋里的静电胶带多缠了两圈。
这种粗糙的连接方式换谁来都不该成功，简直是对多年来神经外骨骼科学的蔑视，可他偏偏就成功了，契合度还是百分之百。
这种感觉就像是……
实验室的菌子：空气湿度比昨天高001，我死了。
野外的菌子：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奋斗][奋斗]
相南里并不清楚这件事的难度，他感觉到了庆幸。
幸好，幸好他只是死线战士，而不是拖到第二天；要不然现在就成了地上肉饼中的一块。
剧烈的震动足足持续了两分钟，可地面的轻颤绵延不绝。
相南里操控着机械臂，怀抱安德鲁，在峭壁上攀爬，像一只灵活的机械蜘蛛。
他在脑海里呼叫着东方青帝：[小青，你到哪儿了？]
没有回应。
相南里的唇角抿起。
相南里本来是想到地下看看情况，然而就在距离地面10米的距离，他嗅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相。相南里……”安德鲁的机械心脏砰砰直跳，“我扫描到下面有生命体，一大片。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原本的观众席是没有这么远的，是地底坍塌了。
相南里掏出防护服里的照明设备，打开手电筒，往下一看。那瞬间感觉到什么叫心率飙升，手脚发凉。
圆形的坑洞里，血色的巨蛇交缠着。它们像剥了皮的泥鳅，互相纠缠着、蠕动着。视觉冲击强烈。那些断裂的建筑被蛇躯覆盖着，像是沉入了沼泽中。
这哪里是竞技场，分明是怪物的巢穴。
光线让蛇群躁动起来。几条血红色的小蛇抬起头，嘶吼一声，朝相南里的位置飞扑而来。不过它们肌肉弹跳力有限，只扑出半米就跌回地面。
更多的蛇顺着石壁悄然往上攀爬。
相南里关掉手电，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地底，机械臂几乎搓出了火星子。
“轰隆——”
远处传来开火的声音，是城防武器启用了。
永恒之城，外城。
这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许多只爬行者在雪地上，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
不少爬行者的身体也染上火光，化学燃料沾在他们的皮肤上，爬行者怎么滚也没办法将火焰扑灭。
它们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体型巨大的爬行者顶开龟裂的土地，从缝隙中钻出。如果可能，它们当然也想直接潜入内城，可惜内城是一座完整的金属堡垒。除了以西结，它们都只能从地表入侵。
爬行者的身体素质比普通生物强大许多，体表可以呼吸，只需要极低的含氧量就能维持生命体征。这些火焰虽然恼人，但还不足以让它们退却。
“喑——”爬行者嘶吼着往前。
以西结给它们的命令只有一个：攻城。
它们的智商听不懂太复杂的指令，更理解不了什么计谋。以西结说攻城，那就朝眼前的铜墙铁壁发动进攻就好。
爬上去，撕开一切阻拦，进入内城。
这是畸变体们唯一的目标，它们心无旁骛，都没有看脚边的人一眼。
可怜的是无辜的平民。浓烟摧毁了排气管道，躲在屋里的人不得不推开天窗，从地底钻出来。
他们的体格在爬行者面前不值一提，有些被直接踩死，更多人被燃烧的火焰烧死，而从城墙上射出的武器没有一刻停歇过。
永恒之城一共有7万人居住。
求生的本能让数以万计的农奴来到了主城区的城墙下，黑压压的，像一群蚂蚁。他们的衣服正好也是棕黑的颜色。还有少部分穿着官服，平时趾高气昂，自认为高人一等，但在此时，同样被拦在门外。
有些人忘记了往日的恐惧，愤怒地敲打着城门；有些跪在城下，重重磕头，希望有人大发慈悲。还有人靠在墙边，进行着无用的祷告。
畸变体正在靠近，地面随着它们的步伐颤动。
平民们说着永恒之城的官话。
好笑的是，站在城上的大人物根本听不懂。
他们学的是人联语，顶多再懂一点神庭的禁文。
不仅是语言，这些农奴长得瘦小、丑陋，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和城上白白净净的大人们像是两个物种。
城主就站在墙角的圆形塔楼内，穿着教廷的长袍，双手背在身后。他看着远方，没有看就在城角的他的子民。
无人机传回城内的景象，犹如炼狱，但城主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动容。
城主的双眼是摄像头一样的义眼，镜片倒映出灼热的火光。
黑十字审判庭分三部分，元老院、骑士团和教廷。
城主来自教廷。作为组织的中层人员，他身上有着神庭推崇的特质：服从、冷静且不畏牺牲。
他身边的大臣裹着大氅，看起来是半夜才从温柔乡里爬起来，瑟缩道：“大人？这些爬行者好像要聪明一点？就像是有组织一样……”
爬行者们来到墙下，平民们哀嚎着跑开，把空位让给了这群怪物。
城墙光滑且坚硬。爬行者的爪子只能在表面留下浅浅的划痕，它们往往爬到一半就会跌落回去。
一名长约8米的爬行者愤怒嚎叫，它抓起燃烧的砖瓦，往城墙内投掷。其他怪物顿时模仿起它的操作。
这群爬行者的确比普通的怪物聪明，它们竟然学会了使用工具。
以西结功不可没。
城防系统识别到威胁，射出拦截网。压缩的网面在半空铺开成一片圆形。
城主是个冷峻的中年男人，他的两眼倒映着熊熊的火光：“不重要，我们的任务是拦下它们。不能打扰到圣灵的出生和融合。沙利叶大人呢，还没传来消息吗？”
“大、大人说，马上。让我们再拖延一段时间。”大臣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城主沉思片刻，继续道：“先停止防空拦截系统，太浪费了。”
这些砖瓦虽然有一定的威胁，但伤害力有限。
“是。”
城主继续道：“竞技场那边的情况呢？”
大臣的手交叠在身前，十根手指上的十二枚宝石戒指闪闪发光：“圣灵的伴生物已经孵化出来了，它们孵化时引发地震，我们失去相晨曦大人的信号。”
大臣故意省略了一些重点。
比如他就很难解释为什么竞技场会从上方开始坍塌。他的属下去看过了，那里空无一人，监控里也没找到什么生物证据。想来是年久失修，疏于防范。
但这种锅明显会甩到他头上的事，大臣就不太想提。
竞技场本来就很久没有启用了；是相晨曦非要嫌外面的场地不够气派，也不方便保密，这才挪到城内。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过程不重要。以后有需要再调查吧……
说到“相晨曦”三个字，城主不由得蹙起眉头。
“沙利叶大人不会让他有事的。真出问题，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我们离山顶可有五六公里。不能
自乱阵脚，严防死守，不能让一只畸变体冲入内城。”
说完，城主不动声色地拨弄了一下手中紧握的金属物。这是福音书的启动钥匙。
……
……
相南里艰难地从山崖边爬了上来。他的双臂发麻，背后的机械臂伸直，收缩，折叠回背后的收纳包。
从竞技场倒塌到现在，只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相南里看见山脚处刺眼的火光。还有化学物燃烧的味道，很刺鼻，幸好他还带着防护面罩。
安德鲁的双脚重新落回地面，魂不守舍：“到底怎么回事？天狼星呢？莱因呢？还有，东、东皇呢？”
他的脸上没有微笑之外的表情，语气却透露出茫然。
莱因多半凶多吉少，大概率成了蛇饲料。
天狼星和相晨曦一起坠入地底。
小青失联了，多半还在地下。沙利叶和圣灵也在地下，也不知道小青状态如何。
“外面有畸变人的声音，多半是畸变人在攻城。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观察一下形势，我需要更多信息才能判断……”
相南里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但声音骤然停顿。
有人型生物从路边走了过来，挡在了他的正前方。
相南里回溯了自己的记忆，骤然意识到，对方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一直没人察觉到它。直到它行动起来。
是以西结。
到底该用它还是他来形容？
他的皮肤是粉红色的，五官还在形成中。四肢的比例过于纤长，身上竟然很人性化地穿了件制服。
相南里往后退了半步，身后的机械臂展开。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警戒的状态。
以西结歪了一下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好看吗？从刚刚那个人身上扒下来的。”
只是扒的时候不太小心。
连着表面那层皮一起扒下来了，血腥味稍微重了点。
倒霉蛋是大臣派来搜查的城防官。刚汇报完工作，就遭遇了不测。
相南里深吸一口气，笑容浮现在了他的脸上：“好久不见，以西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