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雪07
那一头的哥几个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爷,吓得挨个儿上前请罪。喊他去三里屯喝酒,给他开个夜场趴助助兴。
大少爷一应没理,甚至懒得找个学习之类的理由搪塞,只丢下一副骄矜难哄的做派。
回酒店的车里,周维扬迅速划过那些未读红点,最后,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愤怒值快要溢出来的这几个字
别这么喊我
他慢条斯理地打字嫂子都住进家里了,还不让喊两声
棠昭立刻回你真的好烦。
周维扬有多烦
棠昭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烦。
周维扬不由地斜唇一笑。
他正要回复,周泊谦的新消息同时也回了过来。
周维扬刚才出了门,就把靶场的光荣战绩拍了个照发给他哥,虽然没说别的,俨然一副求夸夸的姿态。
然而周泊谦只回了冷冰冰几个字你也该看看书了。
啧,真是没劲。
不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周家人。
周泊谦又说昭昭想尝尝烤鸭,你有时间带她去吃个饭。我最近在忙论文,顾不过来。
周维扬敷衍地回我又不想吃。
周泊谦人情往来,不要不知分寸。
周维扬腹诽,现在这家里谁都能来指挥他两下了。
他说敢情做这些就是为了加个人情分你跟你这未婚妻还挺生分。
周泊谦没顾他的揶揄她一个人在北京不容易,平常拍戏也都是一个人,别的演员还有助理,爷爷要忙着统筹大局,根本管不到她,我们当然要把她照顾好,不然怎么和方阿姨和棠叔叔交代
周维扬扶着太阳穴思考片刻,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两圈。
他最后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为这件事,周维扬第二天课间去了一趟艺术班。
周维扬没窜过班,也没等过人,他想找谁的话,通常一个电话过去,人自会屁颠颠去见他。
不过对娇气包可不能这么做。
所以难得主动一回,候在了她的教室门口。
周维扬隔着窗户,一眼看到了棠昭。
课间闹腾腾的,她遗世独立一般,坐在重重人影间,周遭的一切如电影的抽帧画面,都成了慢速背景。
如果他的眼睛是摄影机,她就是这个镜头要追踪的主角。
周维扬站在走廊上,背靠扶手,看了会儿少女身影。
骨架纤弱、姿态平静。马尾下面细碎的发梢落在纤白的颈侧,被镀了一层金色光圈,圣洁而动人,不生气或者犯傻的时候,看着挺宁静斯文的。
她的气质,就如泱泱浊世里总令人缅怀的那一点纯与净,清波漾漾,光明坦然地流淌在正午的日光中。
周维扬给她发了条消息。
几秒后,棠昭听见震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1379999出来。
棠昭看窗外。
周维扬站在那儿,无视人来人往的眼风,锐利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气焰嚣张。
棠昭立刻看一眼陈婳。
她在睡觉,还好。
棠昭没立马回复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走出教室。
她到了周维扬跟前,脚步没停又往前,到拐角无人处。
周维扬跟过去,懒得多一个字废话似的,开门见山问她“你要吃什么烤鸭”
棠昭被噎了一下。
“你来就问我这个”
周维扬敛眸看她“是啊,我也纳闷呢,爷特地等你半天,看你在那儿磨磨蹭蹭,还莫名其妙看你脸色,保不齐还得搭上顿饭,我闲的。”
“”
棠昭嘴皮子不利索,说不过他。
她稍稍低着头,感受一股清新的穿堂风落在他们的身上,声音很轻,像在咕哝“我又没要跟你吃,我跟泊谦哥哥说的。”
少年忽然眼睛一弯,笑出了声,是真觉得好笑的笑“泊谦哥哥”
棠昭皱眉不悦“很好笑吗”
“泊谦哥哥在写论文呢,没空陪你,我代劳,想吃什么”
棠昭沉吟一会儿,温声开口道“周维扬,我说心里话,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招惹我可以吗。你应该知道你自己多招摇吧,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他那双眼皮窄薄、好似滥情的桃花眼就那么近距离盯着她。
像在说什么狎昵情话,吐露的却字字讥诮。
“进家门不跟我走一条路上学不跟我坐一辆车吃饭不跟我一张桌子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跟我井水不犯河水”
“”
棠昭又是一阵沉默,这回过了很久才又出声,声音柔软,带劝诫的意思“陈婳很喜欢你的,她准备好久的情书,誊了三遍,到今天都很难过,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周维扬默了默,笑了声“看明白了,这是替人置气呢。”
她没说话。
“你知道每个月有多少人跟我告白么从这儿排到八达岭,我是皇帝建个后宫怎么样。”
棠昭倏然被他冷飕飕的一句话讲得释怀。
爱情是勉强不得的。
好强大,又好冷漠的真理。
“烤鸭”他又冷冰冰问一句。
她淡淡“不吃。”
周维扬深吸一口气,像是耐心到了极限。
刘备三顾茅庐,总算请出个诸葛亮,他这热脸贴冷屁股两次,什么也没捞着,还被一顿教训。
“行,你爱吃不吃。”
周维扬转身就走,心说他要再第三次来讨闭门羹吃,他就是孙子。
周末,棠昭在京郊拍外景戏。
今天的行头减轻了许多,就简简单单地做了个编发,妆容也清淡。
她要演的是一场哭戏,在车里一直酝酿情绪。
月迎的心上人是个将军,因为眼见他捕猎过程中受了伤,她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地去关心,只能在皇阿玛身后握着小手绢默默饮泣。
她得演出惊慌失措、心疼和暗恋的委屈。
拍感情戏的时候,棠昭觉得自己是迟钝的,她对十七岁女孩的心理的揣摩,堪堪缺那一点点力度。
爱情经验在她这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她演不好少女的心动。
棠昭让自己沉浸在台词的字里行间,钻研剧本没有松懈。
周延生来得比较早,棠昭是由老宋送到片场来的。
一场皇帝带家眷去野外围猎聚餐的戏,来的演员多,片场热热闹闹的。
棠昭下了车,遥遥望了眼周延生导戏的位置。
却陡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脚步顿了下。
高个的男生坐在凳子上,一身轻盈休闲的装束,背倚着一棵树,长腿敞着,低头环胸,像是在睡觉。
今天是大好的晴天,一地青草将他映衬得明亮而倜傥,身上有一道闲闲的贵气,蓬勃的少年感扑面而来,格外吸睛。
尽管不是很喜欢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气质,难抵美人,棠昭的视线也忍不住在他的身上粘连了几秒。
自从上次拒绝他的吃饭邀请之后,两人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不过他们本来也没什么话聊。
除了棠昭,旁边的演员也注意到他,忙拉着人问“周导旁边那谁啊,看着好帅,演员吗我好像没见过。”
“我看看啊他你都不认识啊,那不是周二公子么,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探班啊。”
旁边的制片路过发水,说一句“场记病了,让人拉来充壮丁了。”
挺稀奇的,棠昭确实是第一次在片场看到周维扬。
他就那么敞着腿,散漫不羁地坐着,一看就是被周导揪过来的,满脸写着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注视会让磁场相吸,周维扬好似察觉到被人盯着似的,也撩起眼皮望过来。
棠昭连忙低头。
等戏的时候,柳树下一把竹藤椅,是演八阿哥的演员的“御用”宝座。
空旷的场地,座位没那么多,棠昭站着背词实在有点累了,见人不在,她便借坐了一会儿。
八阿哥回来之后,看到座位被人占了,脸色就有些微妙了。
棠昭看他过来,立刻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这男演员二十几岁,在校期间拍过一部小有名气的电视剧作品,斩获一批粉丝。
算是个小明星吧。
棠昭进组之前就听说他牌挺大的,旁边的经纪人送水过来,还得帮他把瓶盖拧好。
男人喝水的时候也在睨着棠昭,他喝完一口,忽的抬手,矿泉水瓶“啪”一下砸在她举在手里的剧本上。
棠昭茫然看他。
那男生坐着,架子真跟个王爷似的,“谁在捧你啊”
她愣住“什么”
“你哪个公司的”
“我没有签公司。”
“没签公司周老能用你哪个金主在捧你”
“”棠昭错愕,“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金主。”
他笑了“你好像也没参加海选吧”
棠昭“也不是每个角色都要选拔吧。”
男人没搭理她,自顾自地说下去“造孽啊这帮老东西,怎么连未成年都不放过。不过资本家呢,都一个德性,年纪越小他们越喜欢,新鲜呐。皮肤嫩得掐出水来,是不是”
那瓶矿泉水又被举起来,突突敲了两下她的剧本,他用一副“我是过来人”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对她进行教育“潜规则上位没好果子吃的,演员心术不正,怎么演好戏”
好似劝她从良的语气,把折辱的话说尽了。
棠昭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羞愤和无措交织在一起的浓厚情绪,把她高高架起来,架到刀山火海,一股火烧火燎的痛钻心而来。
那句“我不是”艰难地说出口,却被旁人的轻蔑一笑而碾碎成了齑粉。
周泊谦说过,她想做这一行需要直面舆论,她的名字会成为一件商品,一个符号,也许会远远地背离她这个人本身。
她要从排山倒海的言论里酌情挑拣着听,要学会消化。
可是现在,棠昭还没有更成熟的能力面对这样劈头盖脸的羞辱。
她不知道要怎么消化。
“我没有,你别胡”
棠昭的声音还没落地。
突然之间,“砰”的一声。
阿哥御用的竹藤椅被人从后面一脚踹翻。
“哎卧槽,我脑门”八阿哥猝不及防往前一跌,摔了个狼狈的狗啃泥。
他扶着腰准备起身的时候,又让人一脚过去。
周维扬把他身子踹正了。
脚下人疼得龇牙咧嘴,仰躺在草坪上,口中怒骂连连。
周维扬踩在男人的胸口,凌厉而深邃的双目往下睨去。
“草,你他妈谁啊”
周维扬把手里场记本往旁边草地上一摔。
八阿哥看见那本子上的字“一破场记你牛什么”
周维扬踩着他胸口的运动鞋又稍稍用力一些。
他屈膝折下身子,手肘松松地搭在膝盖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人。
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股不饶人的冷冽气场“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andy哥”八阿哥高声喊他经纪人,“快点把这货轰出去咳,咳咳。”
被唤andy哥的男人匆匆跑过来,准备拉一把周维扬的胳膊,然而少年一侧眸,冷冰冰看过去,对方便怔住了。
“呃,周少爷啊,您别,别生气,是不是哪儿有误会”
一听到“周”这个字,八阿哥遽然脸色变绿。
周维扬挪了挪鞋底,重重踩在了男人的脸颊上,让他另半张脸紧紧贴地。
他又道“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男人被踩得表情变形,口齿含糊了些,“我是说,演员心术不正,怎么能演好戏”
“前面一句。”
“潜、潜规则”
“说完整。”
“潜规则上位,没、没有好果子吃,年纪越小他们越喜欢,掐出水来不是,我猜的我猜的,你别生气,你先把脚松开。”
周维扬眼里的寒气变重了些。
听清了。
这回听清了。
“张嘴。”他忽然说。
男演员用眼神向旁人求救,被周维扬一声“快点”吓得只好照做。
一把瑞士军刀在少年纤长有力的指骨之间旋了两圈,最终落在他的掌心。
周维扬利落地把刀锋推了出来。
“舌头伸出来。”
对方惊慌失措“你要干什么法治社会你别乱来啊我粉丝很多的我出事媒体都看着呢”
周维扬置若罔闻,握着他的下颚,将刀锋抵在他的嘴角,不紧不慢地观察着“我看看,从哪儿开始割比较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