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荣国府现在真是一个府邸里头住着,却各房有各房的心思。王氏从王子腾那里得了消息,准备捞足最后一笔好处,将这烫手山芋丢回长房,贾赦却从贾敬那里得了消息,打定主意不背锅。倒是贾母,得到消息比两个儿子都稍迟。
这时候荣国府因是户部尚书的岳家,消息还算灵通,传了几日,虽然比两个儿子稍晚一些,贾母也得到了朝廷要清积欠的消息,顿时觉天旋地转。荣国府还剩多少家底,贾母心里是有数的。
因为不同意处理王氏,贾敏也对贾母生出些不满。至于女婿,和岳家的情分本就是瞧在女儿面上的,贾母再异想天开,也不会觉得女婿会在这件事上通融自家。
贾母叹了一口气,将王氏叫来商量:“老二家的,库里还有多少银子,你清点一下,若是朝廷不催便罢,若是朝廷当真催缴欠银,咱们得要有个数。”
贾王氏听到这个,险些就炸了。不过王氏向来是做菩萨样的,断不能这个时候毁了素往在婆婆心里树立起的良好形象。
因而,王氏默念了几句莫生气,压住心中怒火,才神色黯然道:“当年我进门的时候,年轻气盛,得罪了姑太太。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姑太太竟是还不放过我。且不说前儿前去给姑老爷道贺,姑太太那不冷不热的样儿,就是姑太太编派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也太狠心了些。就算姑太太厌我,到底元儿、宝玉他们还叫姑太太姑妈呢,侄子侄女有个心如蛇蝎的娘有什么好?”
贾母也是从重孙媳妇做起的,年轻的时候也用过不少狠辣手段,说真的,贾敏说贾王氏做过那些事,贾母是信的,只不过是看在孙子孙女的前程上,贾母不愿意自己心尖尖上的元春、宝玉没有娘,或者有个人品败坏的娘。
但是王氏还在贾母面前极力否认那些腌臜事,便让贾母心中不喜了,都是千年狐狸,还玩儿什么聊斋?王氏你抄再多的佛经,也成不了莲花台。
“你既知道元儿、宝玉有个蛇蝎心肠的娘没有好处,又为何做那些蛇蝎心肠的事?”房中没有别的人,不用给谁留颜面,贾母直接冷脸质问开了。
贾王氏一愣,有那么一瞬间,白莲花都来不及装,明显的走了一下神,王氏才抽出帕子摁眼角道:“老太太,媳妇冤枉啊……”
贾母直接咳嗽一声,打断贾王氏道:“我心疼元儿、宝玉,所以护着你,你却直接将我当瞎子聋子耍。你既那么冤,明儿就去和敏儿当面对质吧,我也不管了。”
然后王氏的表情终于僵住了,听说两年前,陈嬷嬷一家失踪后就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没有老太太护着,说不定林家还真有人证。可是事已至此,王氏还能怎么办呢?易地而处,自己若是贾敏,此事定不会轻易和解。那么,王氏此刻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贾母了。
于是王氏也不敢再狡辩了,当然,也是不可能承认了。王氏直接将话题转回了还欠银上头来:“老太太若是不肯信我,我也不敢辩了,清者自清,我的心菩萨知道罢了。但是朝廷催缴欠银的事,怎么又让媳妇顶在前头了?咱们家爵位是大哥袭着,就是这家业将来也是琏儿的。若说这笔欠银,当初是老国公爷画的押,就算父债子偿,也该传到大哥头上。
当年,先大嫂就那样去了,我暂且接管了库房钥匙,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继大嫂进门也好些年了,这钥匙早该还给大嫂子了。以前是我觉得妯娌之间,相互帮衬些也利于家庭和睦,所以便帮大嫂子分担些。现在想着,这毕竟于礼法不符,我还是将钥匙交给老太太或是大嫂子,才更妥当。”
贾母也被王氏这一番话震惊了,有好处的时候冲在前头,这困难还没真正压下来呢,就想撂挑子走人。
贾母语气也淡了:“你掌管中馈这么多年,于账上总是数的。朝廷若真是催缴欠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这些年,你掌管中馈也辛苦了,等这一桩大事了了,便把账目交割清楚,将钥匙还给老大家的也使得。”
王氏见贾母脸上有明显的不悦,便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是现在就算将大库中的金银铜锡大家伙都变卖了,也凑不齐欠银金额,料理完这一桩再交钥匙,却叫自己哪里去找这笔填窟窿的银子?
于是贾王氏直接站起身来,在贾母面前直挺挺的跪下了:“老太太,咱们家什么情况,您是清楚的?主子奴才上千口的人,一个月光是月钱就得上千两的银子,还有这许多主子奴才的衣食住行,三节两寿各处走礼,这些年总是出多入少,库上一下子哪里能凑出这许多银子。若是户部账上挂的我们老爷,媳妇也是责无旁贷,但这欠银都与我们老爷无关,媳妇于情于理,哪里改大包大揽?老太太就饶了媳妇吧。”
贾母微微抬眸,脸色略缓和了些。她是偏心小儿子,也不是小儿子媳妇能将她做傻子哄的,王氏这样服软,贾母心中略好受了些。“虽然坊间都在传这件事,还拿不准呢,不过是让你先清点准备,就吓成这样。我估摸着缺口不会极大,凑一凑未必就拿不出。你先起来吧。”
王氏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叹道:“左右我尽力罢了。”
贾母疲惫的摆了摆手,打发了王氏,心中对她的不满却越来越多。今生和前世不同,前世随着
太子圈禁,贾赦一房前程黯淡,贾母本就偏心,自然顺水推舟越发偏宠二房。今世东宫那位好端端的,长房不是没有指望,若是王氏继续胡作非为,贾母便有心惩治王氏了。
王氏走后,须臾,鸳鸯进来,见贾母单手撑着大阳穴,喊了一声老太太。
“着人去将大老爷请来。”贾母道。
鸳鸯应是去了。
贾赦听说贾母传话叫自己去一趟荣庆堂,冷笑了一声,到底起身去了。
见礼之后,贾母倒也没饶弯子,大概说了还银的事,接着道:“我已经叫老二家里着手清点库房了,但是估摸着还不够,若是短了的,你这里须得凑一凑。”
贾赦道:“我偌大一座国公府都交给老二那婆娘了,为何到了正紧花银子的时候,反倒需要我凑一凑?现在我们一房上下都靠在老二家的手里领月钱个过活,凑不出来。若是一定要我出一份子力,从下月开始,我做主,我们一房不领月钱就是。”
贾母仿佛知道贾赦会如此作答一般,继续道:“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你袭了祖上的爵位,自然要还祖上的欠银。不过是让你补一补大库的缺,又不是叫你一个人出这个钱。当年老太太留给你的东西可不少。既是老太太单留给你的,我原也不想管,现在朝廷催缴欠银,你不过是填了你自己头上的债,难道这笔钱你还指望有人替你?”
贾赦虽然有些愚孝,却并不蠢。他和贾敬两个,原本都是给太子挑的伴读,后来贾赦实在不耐烦读书,在上书房学了几年之后,伴读就只留下贾敬一个,但他和太子殿下也是同挨过先生板子的交情。前世是因为太子圈禁后,彻底没了前程,贾赦才开始各种醉生梦死。现在太子好端端的,贾赦虽然在贾母面前怂,但还真没犯过能惹祸的事,总之,贾赦纨绔是真纨绔,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有底线的纨绔。
虽然不出色,但是也不蠢的贾赦,现在还有几分守成的本事,于是贾赦道:“虽然祖母的私房想给谁给谁,但是老太太说我袭了爵,也袭了债的话也有道理。这样吧,从明儿开始,我就请几个账房来,和王氏将账算一算。张氏在世的时候,每一年公中大库都有盘账,每年用度多少,结余多少,皆有记录。只要王氏这些年掌管中馈,花费没有比之张氏高出太多,公中结余也对得上,我就认这个账。若是这笔账对不上,我却要和王子腾好好算一算这笔糊涂账。”
贾母顿时就被噎住了。王氏掌管中馈不如张氏,贾母是清楚的,张氏打理中馈的时候,田庄铺子的进益能够维持府中开销,三节两寿收的礼除了还礼送出去一部分,还能攒下一些来。后来王氏掌管中馈,一来,她能力就不如张氏;二来,贾代善死后,荣国府收的礼便不如之前多了,送出的礼却照旧,这一进一出每年也都是一大笔银子;三来,贾王氏确然贪墨了些。这些年竟是年年都要从公中倒贴一笔进去。
贾赦这个要求,自然也合情合理,但是贾母知道,账对不上。
“这么多年,咱们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奴才又生奴才,多一张嘴就多一分用度;且人情往来也不比旧时,只有花销越来越大的,哪能跟旧时比?”贾母道。
贾赦道:“我也没说王氏掌家的时候,花销用度定然不能超过张氏,但是一笔一笔的来龙去脉总要说清楚,这账才能交割。”
贾母还要用孝道压贾赦,贾赦却道:“我孝敬父母长辈,可没孝敬兄弟媳妇和兄弟媳妇娘家的道理。这么多年我只住一个偏院,荣禧堂老二住着,他怎么不来还这个银子?这笔欠银,我认账已是仁至义尽,断不会不明不白的认账。我瞧老太太精神不大好,就先告退了。”
此时的贾赦还有贾敬替他谋划,有和东宫的交情,到底比之前世有底气。谈不好,便不谈了。
母子两个不欢而散,贾母也只得等王氏那边盘账出来,看了缺口,才好再做打算。
谁知王氏那边盘账的缺口出来,贾母都吓了一跳。贾母估摸着这些年,府上用度虽然铺张了些,但是毕竟国公府的底子厚,有十多万两的缺口顶天了。谁知贾王氏报上来的缺口却足足三十五万两。
这下,连贾母都怀疑,贾王氏掌家这些年,到底从公中捞了多少。贾母知道这个缺口后心有不悦,冷冷的道:“这账核过了么?老大那里,必是要再查几遍的,别到时候账目对不上,又闹出事来。”
王氏虽然心贪,但是银钱上的账目基本是做平了,她的进项主要来自于那荣国府库银做本钱放出去的印子钱。倒是家具摆件等东西,一来,王氏看到喜欢的会捞些到自己私库;二来,府内有些有体面的奴才会捞一些,是笔糊涂账。
当然,做平的账本不包括之前王氏偷偷运出去的几箱东西。那几箱黄金自来不在荣国府的账上,藏在大库的暗格里,被王氏偶然发现的。大户恩家,多半会留一笔暗产,在家族遇到困难的时候,作为东山再起的本钱。不在账上的东西,王氏不怕查。就算被人发现黄金丢了,这么多年大库钥匙换了好几手,王氏也可以推得干净。所以现在王氏脸上的神色是有底气的。
婆母意在甩脸色,王氏神色也淡了,只回道:“我行得正,坐得直,作者账谁来盘查我
都不怕。”
贾母接过账本,道:“既如此,你且忙去吧。若是老大认这个账,便趁这次交割了。”
荣国府已经没有油水了,这话王氏自然没意见,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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