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京城,一辆马车停在巷口。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起车帘,拇指上的扳指成色鲜翠欲滴,雕刻的翠竹栩栩如生。
车内人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对着的那条小破巷子,问:“就是这儿?”
黑衣侍卫神色冷冽:“是,殿下。”
“去吧。”
他淡淡道。
“将人带到孤面前来。”
——
有那么一瞬间,元阳景的灵魂发出了困惑的质询。
……她东宫是什么花果山吗?
还是曲苑杂坛?
她想不通。
见那群猴子大有她不发话就继续磕的架势,元阳景很无奈:“滚!”
猴子们立刻滚了,还顺势带走了他们的统领焰归。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太子与予能和尚。
予能站了起来,露出平静的笑容:“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太子殿下。”
元阳景笑了笑,眉眼间的冰冷退去几分,仍不怒自威:“法师今日在人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予能笑意不变,看起来分外高深莫测:“自然是真的。”
“真的啊……”元阳景唇角的弧度更大,眼中却无甚笑意。
修长白皙的手腕上,挂了串莹润生辉的白色佛珠,如玉一般的质地。
她垂眼,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漫不经心似的问:“那法师可有解法?”
语气轻飘飘的,如同一阵风。
正好,不知何处吹来清风,卷着一股湿漉漉的花香。
莫名地,予能却觉得有些湿冷。
“自然是有解法的。”他压下心头的异样,笑着,“只是……光凭贫僧一人,怕是很难,须得借助外力。”
“外力?”
予能却叹了口气,目光深邈地看向远处:“佛曰,不可说。”
元阳景:……
还卖起关子了?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和尚,不语。
良久不见对方问询,予能心里难免有两分没底,犹豫了一瞬,又收回目光,慈悲高深地看向太子殿下。
元阳景歪了歪头,鬓角垂下的一缕发贴脸而下。
她面上虽带着笑,却因那笑意不曾变过,显现出几分妆饰般的虚假。
就像一尊无情无欲,连笑容都似真似假的观音。
分明她一直温和有礼,可予能心里的不妙仍愈演愈烈。
“您知道孤腕间佛珠从何而来吗?”她突然问。
予能一愣:“不知。”
“东宫中曾有一个小宫女,孤还挺喜欢她的。”元阳景慢慢道,“可是孤七岁那年,她犯了点错,孤便将她杖杀了。”
予能的笑容僵住一瞬。
昭慧太子说这话时,表情和方才一般温和有礼,就好像是寻常同人打个招呼而已。
话语间云淡风轻,漫不经心,好似那完全不是一条人命,只是一只猫,一条狗。
这与传闻中仁善慈悲的太子,截然不同。
“但孤怜惜她,便命人将她的尸骨做成佛珠,时刻戴着。”
予能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指尖拂过圆润的佛珠,元阳景笑道:“孤说这些,是方才想到,当年太/祖的师父圆寂后留下了琉璃佛骨,护佑着太/祖一生逢凶化吉,也护佑着大雍国运昌安……
“法师亦是得道高僧,骨头纵然不比玲珑塔上供奉的舍利,应当也能镇住一些妖邪,护陛下安康的吧?”
予能:…………
之前是谁说他这么干能大富大贵来着?!
这他娘的,命都要没了啊!!!
这哪是什么仁慈的太子,这是杀神啊!
原本置于胸前的手也垂了下去,拢在宽大的袖中,不停地颤抖。
予能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也算历经世事,若是换做别人在他面前说这么一番话,他都不至于信。
可眼前这位说的,他不敢不信。
因为这位当真有这个权力,将他杀死取骨磨珠。
而且这位的表情……
予能活了这么久,见人无数,竟从这位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虚假。
元阳景静了一会儿,见恐吓得差不多了,又无辜地问:“法师为何这般害怕?”
“佛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世事轮回,皆为因果。您作为得道高僧,不应当将此参得透透的吗?”
言语间,她在石凳上坐下,一只手搭在石桌上,腕间的佛珠碰到石桌,嗒嗒作响。
“都说佛有五眼六通,能见轮回,见未来。”
那双眼含着平静的笑意,语气缓缓:“您在京中的行动预言为因。他日骨头成为佛珠,戴在陛下腕间,护佑陛下身体安泰为果。
“这未来,您作为得道高僧,瞧不见吗?”
予能全身都在颤抖,后脊梁全是冷汗。
他用尽力气,才勉强道:“殿下说笑了,贫僧修为浅薄……”
玄衣的少年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他到底才十七岁,面貌十分年轻,做出这样的表情来,竟显得有几分孩子气似的幼稚。
可结合着他先前的话,连这幼稚都令人毛骨悚然。
“您当真看不到?”
一直面目温和的太子殿下,终于冷了眼,声音沉沉:“看来您也并非真高僧,不过是一招摇撞骗之徒。取你骨做佛珠,只怕还玷污了陛下龙体。”
予能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了,即便此时脑子里还有根弦绷着,提醒着他。
若坚持是高僧,只怕就是被做成佛珠的下场。可若是不坚持是高僧……
以太子殿下的杀性,他怕是也会没命。
怎么办,怎么办……
太子似是看透了他,眯了眯眼,冷声道:“来人。”
一阵风卷过,院子里顿时出现了一排黑衣人,声音洪亮,震耳欲聋:“殿下!请吩咐!”
不远处的树上,有鸟儿被惊得飞走,留下一串惊慌的啼鸣。
差点被震聋的元阳景:……
藏在一旁的树上没出来的焰归:……
他往旁边的树上扫了一眼。
元阳景回神,勉强保持住方才病娇的状态,厌烦道:“此人弄虚作假,蛊惑民众,拉下去,斩了。”
这回,予能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崩了。
他慌忙大叫:“殿下!殿下您饶草民一命!!草民背后有人指使,草民愿坦诚一切!!”
太子面无表情:“有人指使?也就是说,你当真只是个骗子?”
予能乱七八糟地喊:“是,是!草民只是个骗子,但草民知道很多东西,草民对您有用!!”
太子皱了皱眉:“好吵。”
立刻有暗卫懂了,冲上去捂住予能的嘴,不让他再说话。
元阳景起身,神色淡淡:“既然这骗子说知道些东西,你们就审审他,若是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笑了一下:“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
走出院门,听见苏翊将院门合上,元阳景才卸了力,闭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苏翊轻声道:“殿下,您还好吗?”
元阳景回神,睁开眼:“还好。”
说完,就见附近的树上跳下两个人。
是焰归和……
嗯?
那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子,身着紫色纱裙,臂上戴着一只半寸宽的银环,腰间别着一卷黑鞭。
她眉目娇艳,巧笑倩兮,斜倚着树,一派风流妖娆:“殿下,臣回来了。”
元阳景惊喜:“将离?你何时回来的?”
将离笑道:“一个时辰前进的京,得知您出宫,臣便来找您了。”
元阳景道:“你回来得正好,京中出现了一种毒,太医院都没能查出来是什么毒,晚些时候孤带你去看看。”
将离:“臣都听说了,待回宫后臣就去太医院。”
“如此甚好。”
这个院子里正在进行拷问,元阳景懒得旁听,便同将离去了旁边的院子,命人去准备茶水。她要同这位风尘仆仆的归人好好聊一聊。
行动间,她手腕上的佛珠碰撞,嗒嗒作响。
将离被它吸引了视线,不由得问:“殿下,您方才在那胖和尚面前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元阳景失笑,干脆取下佛珠递给她,
“当然是唬他的,这是牦牛骨做的佛珠,不信你瞧瞧。”
将离当真接过佛珠看了看,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您是不知道,您当时的表情,看起来可真像个变态。”
“……谢谢夸奖,孤就是想演个变态。”
正聊着呢,有人进来通报,说宁玉景递了拜帖进来。
元阳景扬了扬眉,道:“请他过来吧。”
将离皱起了脸:“好容易回来一趟,都不能和您好好说几句话,就又有人来了。”
元阳景失笑:“他在宫外,不常见面。你在宫内,还怕没有见孤的时候?先下去吧,晚些时候孤再找你谈你此行情况。”
将离不情不愿地起身:“好吧。”
元阳景与她一同起身,准备去院门口接人。
结果走到门口时,将离竟摔了一跤。
元阳景眼疾手快,忙握着她的手臂扶住她。
将离顺着惯性往前倒了一点,差点给跪下。
她郁闷极了,站起来,扯了扯长长的裙摆,道:“裙子真的好麻烦啊。”
若非踩到裙摆,她根本不会摔倒,太丢人了。
元阳景失笑:“谁让你今日要穿裙子的?”
将离郁闷地瞪了她一眼,嘟囔:“还不是为以后……”
元阳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有人在不远处停住。
元阳景觉察出有人靠近,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是宁玉景。
一个与平时不大相同,神色冷冽的宁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