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蒙蠡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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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氲在花根缭绕,秃零零几只雪魄草受寒风侵蚀。msanguwu浸骨的冷意灌进单薄衣裳的每个缝隙,从表皮到血肉,僵怵怵的毫无知觉。没有下雪,地面光秃秃的。
雁惜逆风向前,不住地搓手取暖,手骨相撞时,尖冰割裂摩擦之感刺激神经,指头差点削掉半根。她疼得眼眶溢泪,双颊却多了一粒冰。伸手去抚,分明的五指竟作气缕挥发。
再抬头,晶莹的冰块铺天砸下,状如匕首,雁惜惶怖地攫起身子,却刚一转头,凌寒的万刃冰羽就要刺向她。
“不不我还可以找更多的雪魄草——”
嚎啕一声吼震恸觅食的老鼠,雁惜遽睁双眼,心脏上下晃个不停,却只刚从梦境中缓出,还未理清神绪,慵慵的懒腰声就从左侧传来。
“嚷嚷的什么雪魄草?”
一身锦衣的男子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双腿随意摆开,身下的白云浮在稻草之上,将人和地面完美隔开。
“睡醒了?这眼睛一闭一睁,太阳都升八回了。”
雁惜茫然无措,“六哥?”
轮回桥头,雁惜接过祛忆散时,一道强烈的光芒将众人的视线遮挡,押解雁惜的仙侍眼疾手快,化出结界避开外围,凌寒就在那时传音至她耳畔。
雁惜是真没想到一切会进展得那么顺利,单琮毕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
“得亏哥哥我还在这人界守了你八日,眉头皱得跟腌菜似的,看到我都不高兴一下?”郜幺简七翻身起立,“莫非你更想见那蛟族的冰块脸?”
雁惜施术检查经脉,明显感觉到灵力涣散,仙籍已剔,仙根不复,她竟轮入了地浊人间。
“六哥为何会在这儿?你见过凌寒了?”
简七的灵法幻成两道光,落到雁惜眉前,将那拧紧的眉头向两边松开。
“我原想设下幻境替掉祛忆散,结果碰上那小子。既然你已经搬了救兵,那便将计就计。我在轮回桥刻意暴露,那小白脸趁机渡化祛忆散。声东击西,单琮毕那老头虽不是吃素的,但也无论如何想不到还有个夏蝉雪。”
雁惜在他的力道下不由得愣着眨几下眼睛,简七满意地笑笑。
“硫枭石算漏一招,但之后,大哥不会让单琮毕有时间查你。他忙几天,地浊就会有几年。但带着记忆入轮回不是好事,你所历桩桩件件,会伴随每一世的生老病死。大哥本不愿让你记住,可如今只有你记住了,才有筹码去谈条件。轮回运则不抵异界浒气,如果你在轮回中受了妖魔两界浒气,就会像泠度寺那个和尚一样丢掉性命。”
“六哥可知凌寒去哪了?他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芜蓬旧事倒可以从长计议。但一万株雪魄草若让大哥他们介入,势必会给郜幺添麻烦。
简七勾了勾唇,以痞痞玩笑的声音开口,“说什么?说你们暗生情愫,仙妖相恋?”
“”
简七瞧她一脸无语的表情,再轻轻笑,“仙籍和祛忆散这般重要的事,你就这么相信一个外人?”
“时间紧迫,我别无他法。”
“情况急迫,你都能第一时间找他帮忙。”
简七调侃着面色,声色却认真了些,“他要的芜蓬消息,吴谅已经查到了些,想必此时琢磨法子去了。福祸相依,孜佛环将你二人牵在一起,你伤他也伤。日后真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凭他的功夫,可以护你一二。但这年轻男女最容易日久生情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哪天真看他顺眼些了,玩玩可以,别认真。那小白脸冷冰冰的不会哄人,说不定家里还有一揽子麻烦事儿——”
“六哥——”
雁惜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简七伸手轻敲她脑门,八卦变脸比翻书还快,“不过我听说,单泉溪当日连鸳鸯姻帖都拿出来了,你跟他——”
“只是朋友。”雁惜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有喜欢的人,死鸭子嘴硬罢了。”
简七饶有兴致地点点头,想到日行万里来回的那人,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还是不插手的好。
日光映往洞内,雁惜起身往外,视野所见,荒草残稀,土地坑洼,河床皲裂裸露,尸骨遍野。
简七轻轻走到她身边,“晨时月移位导致地浊紊乱,这里你本该很熟悉,若没记错,你那无才门画作的原料还离不开这儿三年一生的茜草嫩芽。”
雁惜微惊,“这里是蒙蠡原?”
萋萋繁盛之地竟变得如此颓芜破败。
“是啊。蒙蠡原地势高,本有百年冰川。可地浊九年前那十月灾难,夏季酷旱将冰雪融化,武江洪患也有它一份。地浊的王朝在这九年内重整国土,但此地原本人迹罕至,便就这样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九年真是晃眼就过。”
穿云的鹰隼盘旋在空,迟迟未能巡到猎物,终振翅飞远。雁惜的思绪也随它远去。
“我在人间待过三千六百多年,轮回六百多次,活了六百多个人生。地浊的记忆就像奔腾不停的河流,随便溅起一滴水,都是一个、甚至一群生命存在的痕迹。可在时间这条长河里,他们却显得那样渺小。哪怕只是眨眼的片刻,都会彻底错过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修行结束,我在轮回桥喝下凝忆露之际,时间竟成了可以量化的东西。三千年多年的人和事,桩桩件件铺天盖地朝我碾过来。你猜我那时候的感受是什么?”
雁惜侧头看他,没说话。
“麻木。”
一抹倦厌从他眼尾逝过,简七的语气又轻松如常,“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想,准确来说,爱恨情仇、生离死别、酸甜苦辣、人间百态,万千思绪就在顷刻流转,一个脑子可容不下,所以最终是一片空白。”
“神灵活得太久,见得太多,还真是把这世道越看越累。做书生时,苦读寒窗只为一纸功名;做王侯时,谋略盘算只为权势几段;做剑客时,天涯浪迹只为恩仇快意。可书生成了县官后,体僚人情又不比经学纯粹;王侯得到封权后,手足残杀亦不比百姓阖家;剑客血染江湖后,四海结仇倒不如田园诗酒。现实不如想象,于是书生、王侯、剑客又会追求新的目标。欲望就像冰山滚雪,永不停歇。唯有接近生命的尽头,趋之若鹜的脚步才会慢慢止住。你说,四圣池上那几位的欲望,究竟会落在何处?”
雁惜默了片刻,“六哥方才说的是人族,那几个”
她顿了顿,似乎是人是神,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们站得太高,我看不清。但我觉得,欲望的源头不止是人心,还有环境。”
简七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你觉得单琮毕为何非要对你下手?”
雁惜答得很简单,“他忌惮四渡峪。”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已经想好了要从哪里反击?”
雁惜默了默,“我现在只是一个凡人。”
“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凡人。”
日薄西山,三里外的泥土坡上,几个人影东张西望,像是在四处寻路。
简七幻出紫色项链交予雁惜,“四渡峪已经派人来寻晨时月源灵之地。要历练,才能修灵。这是我法灵所化,你有危险,它会生出结界。若它受击碎裂,我会立刻出现。”
肩头的手掌滑开。雁惜瞧着银链的纹理,指尖留触余温,舒了口气,“若是你出现了也打不过,那该怎么办?”
晚风紧跟银白光影的脚步,静静拂过,身旁人迟疑片刻,“我还没有打不过的对手。”
雁惜瞬间抬头,当即迎上凌寒凛凛的目光。
简七就不能明确一点辞个别么?
梦境的惊魂还在脑海,雁惜下意识往后退,脑袋直接撞向洞沿,痛得嗷嗷叫。
凌寒面无表情地递出一摞图纸,“该你兑现诺言了。”
雁惜揉着脑袋单手接过,宣纸的重量出乎意料,她险些没拿稳。
“芜蓬的地图、建筑、所有你所能记得的东西,都画下来。”
雁惜撇撇嘴,“所有我记得的?那卖过烧饼的小伙子,送过花的小姑娘,还有——”
“挑重点。”凌寒面不改色,“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儿连张桌子都没有,笔墨砚台也没有,”她回头看了看那山洞,“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通宵赶出来?”
凌寒轻轻抬手,洞内火光通明,方形木桌、毛笔、墨汁、砚台一应齐全。
还真是万事俱备。
“不必通宵,你想睡就睡,但醒过来就得画。”
“”
雁惜平复心情,“我就在这睡?那你呢?”
“我也在这。你一日不画完,那便一日不离开。”凌寒背过身,片刻再补充,“你们仙族的轮回运则我不懂,但既然你以凡人之躯落到此地,那便顺势而为,就地开工。”
周密筹划,连轮回运则的变数都避开了是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凌将军倒是不避嫌。我会认真画,但我这人懒散惯了,喜欢画一会睡一会。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能偷看。”
“姑娘要名节,我也要清誉。”凌寒凝出结界将山洞分为里外两部分,“你去里面,我守外面。若你看我碍眼,转面洞壁即可。”
月亮悄然挂上树梢,雁惜不再多说,抱着宣纸就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