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阴森水牢四处挂着叮当作响的铁链,头顶小小空洞透进来浅浅光芒,斑驳映在浑浊的漫过膝盖的池水。chunmeiwx
四周寂静无声,守卫握着长刀目视前方,银光森森的鳞甲如明镜映着池中央景象。
水中困着一个七八岁的少年,浑身鞭痕抽出的血流在水中,伤口经过长久浸泡无法愈合。
他低着头,唐非橘看不出到他的脸,只能瞧见他跑的发皱的皮肤和湿哒哒的衣裳与头发。
“哟,这不是咱们的少主么,怎么也被发配到这水牢里受苦了。”
披头散发的男人抓着栏杆,发狠的眼睛狠狠盯着狼狈的小男孩,开口嘲笑。
“少主?我呸,他和他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贱人一个怪物,也配叫什么少主。”男人同一间房的人忽然暴起,拾起地上的石头用力扔过去,抛物线一般砸进池水中,他骂骂咧咧:
“贱人,怪物,你和你娘怎么不去死,你们凭什么活在世上,你和你娘一样都是贱人!”
池中央的男孩迟钝感知到周围的动静,他站起时一趋趄,束缚身体的锁链也晃动摇摆起来,发出好听的叮当响声,似是金铃悦耳。
面色惨败的男孩如幼年凶兽般抬起漆黑的眼睛,一双眼里尽是凶狠的戾气与烦躁。
就连铁门外的唐非橘也被惊了一下,捂着心口后退一步。
少年嘴唇微张,干裂的嘴角吐出嘶哑的两个字:
“蠢,货。”
着实是对面抓着骂的两个人也愣了一下,抓着铁栏回神后骂的更加不可开交,什么脏话淫话都彪了出来。
完全听下来的唐非橘只觉得自己耳朵受辱,实在想找个清净地方精华一下自己受伤的耳朵。
“十一。”
男孩低低唤了一声。
站在牢外的侍卫转身朝他行了一礼,弯腰握刀对着里面的孩子恭恭敬敬,问:“少主有何吩咐。”
闪着寒光的剑鞘映着男孩的脸,精致小巧的娃娃脸上婴儿肥仍存,神采却不如十年后的他飞扬骄傲,如今的眼里只有一摊死水。
“杀了他们。”
十一应声,转身拔刀而出在二人脖子上一抹,两道献血喷涌而出染红他身上的鳞甲与刀刃,转眼间没了呼吸。
他动作很快,不待路行止吩咐就一套行云流水的打开牢房将死去的二人拖了出去,一系列动作不出一盏茶时间。
唐非橘瞪着眼睛看人被拖出去,下达命令全程观看的孩子面不改色继续低下头,好似刚才都是一场幻境。
“果真是反派,这么心狠手辣。”她小声嘟囔一声,提起裙摆准备下水近距离看一看这位小反派到底长什么样。
刚才小路行止虽然抬了头,但远在岸上的她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轮廓和他脸上没有擦掉的血迹,遮挡着五官看不清细节。
积水漫过小腿到达膝盖,裙子湿哒哒贴在身上有点不舒服,她伸手拨了一下没拨开,也就不再管,抬起步子慢慢往前走着。
唐非橘本以为她在这回忆里是个外来者,会以一个虚幻的影像而存在,但现在看来不是,她不仅有实体还能感知到水牢里的一草一木,但不同的是回忆中的人又无法看到她。
这让她很难解释自己现在是以什么方式存在于这个十年前的回忆里。
“你在干什么?”
小路行止不知道什么时候仰起头,眼睛盯着她的方向,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被问懵的唐非橘本以为他在问别人,然而转头一看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零星的几道光柱在她身后。
她头皮一麻,试探问:“你是在和我说话?”
小路行止漆黑的眸光盯着她,抬手扯了一下困住手腕的锁链,“原来是个傻子。”
言罢,重新盘腿坐回水中当个不动的人偶。
唐非橘停下,停顿片刻拾起水中落着的石子,掂了两下朝他旁边扔了过去。
石子不偏不倚落在他腿边,敲到了垂着晃动的银色铁链,晃动两下惊到原本闭眼装瞎的男孩,在这水牢内闹出不小的动静。
“你到底要干什么。”路行止掀起眼皮,厌烦地看着面前这个忽然出现却没被守卫发现的少女。
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的唐非橘蹲下身子,伸手在他脸上比划了一下,忽视了男孩投来的不满阴鸷的目光。
她挑了块凸出的石头坐了上去,用着巧劲防止自己从上面滑下去:“你能看的见我?”
路行止狐疑看着她,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是个人,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你怎么看得见我的?”
“……”小路行止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你果然是个傻子。”
唐非橘抓着湿了的半截裙子,从头上抽出一个又一个发饰,满脸不在意地丢在水里,又伸手扯了一下空中粗大的链条。
那锁链困住男孩的行动,不算圆润的棱角把皮肤磨红破皮,浸在水中阵阵酸痛感袭击着微弱的神经。
男孩眼皮下青黑一片,破败的布料贴在身上伤口纵横交错的伤口血肉,汩汩血水流出染红了一小摊池水而后消失不见。
唐非橘托着下巴又晃了晃他身上的锁链,歪头蹙了眉:“你能看到我,我能碰到这链子,但……”
小男孩不耐地听着她嘟囔几句,抬头扯起嘶哑的嗓子:“傻子,离我远点。”
“为什么?”
“因为我会杀了你。”
男孩用稚嫩的童音恶狠狠威胁她。
唐非橘左看右看这小孩就是想要吓唬她,抬起湿漉漉的手撩了一下前面的头发,嫌碍事丢在身后:“我没问你这个,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小路行止右手拾起一颗石头,食指与无名指夹在中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用力甩了过去。
知他心性的唐非橘早已料到,未曾撤回的手轻轻一扯,路行止手腕歪了一下,石子擦着她的耳鬓砸入身后,嵌近墙里。
“滚。”
男孩嘶哑的声音升起了一丝怒气。
唐非橘满脑子觉得这小孩就是欠收拾,但看到他凄惨地模样刚要张口说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闭嘴沉默下去,心中腹诽。
怪不得长大了那副模样,原来是小时候就这么难搞。
时光流转,投射下的阳光替换成月光,窄小的孔洞能看到小片天空与闪着光的繁星,高悬于天。
路行止是个闷葫芦,一整天下来不仅不和她说话,也不理守门的侍卫,即便是身上又添了几道鞭痕也一声不吭,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跟在他身后围观全程都唐非橘看着他旧伤不愈又添新伤的后背,有些不忍:“你既然是这儿的少主,为什么不让他们放了你。”
背靠在墙角卸了力的男孩闻言朝她看过来,本就嘶哑的声音更加虚弱:
“你这傻子既然不被看见,为何不走?”
唐非橘在他身边蹲下,想要伸手触碰却从他身上穿过去,虚幻的手在离开他的身体后凝聚为原样,却怎么也无法碰到梦的另一个主人公。
她双手环在双腿前,抱着身子蹲在冰水里开始哆嗦:“我走不了。”
“为何走不了?”
唐非橘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呗。
她仰天,空无一人的水牢除了她们二人再无活人,那个名叫十一的侍卫也只是白日在,夜晚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
唐非橘无聊的扣衣服,起身呼出一口冷气:“这么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听故事。”小路行止闭了眼。
唐非橘重新蹲回去,缩着娇小的身体和男孩一起挤在角落里,水漫了半个身体的少女搓搓手,在脑子里挑了一个常听的故事。
“从前,有个小女孩叫小红帽,她的奶奶住在大森林里,有一天妈妈要她给外婆送东西过去,小红帽一口应下,蹦蹦跳跳地拽着篮子去了外婆家里,然而路上遇到了一只披着人皮的大灰狼,大灰狼问她:小红帽,你要去哪呀。小红帽开开心心说:我要去找我的外婆。”
“大灰狼又问:你外婆家在哪里,小红帽很诚实地报了一个地址,又告诉大灰狼该走哪条路才能到外婆家里,大灰狼顺着小红帽给出的地址找到了外婆家,但是一开门……”唐非橘顿了一下,狡黠地眨着眼睛问他:“你猜他一开门看到了什么?”
路行止在她的的注视下睁眼,声音平淡:“我不想猜。”
唐非橘只盯着他,似笑非笑等着想要的回答。
“……我猜他看到了外婆。”男孩最终妥协道。
“错。”少女撤出一缕头发开始编麻花辫,编了又拆开再编回去,再次拆开重复这个动作,“她看到了拿着剑的小红帽。”
“小红帽拿着剑毫不犹豫地捅向大灰狼,在外婆的指导下把大灰狼杀剁成肉酱包了饺子。”
路行止仰视着面前不过一米的唐非橘,即使二人同样蹲在地上少女也比他高出整整一个头,即便全身湿透身上衣物比他整洁,比起来他狼狈的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小崽子。
路行止思考着她最后一句话,试图去理解她说的意思:“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本以为猜对了,但又见唐非橘摇了摇头,神秘兮兮:“说的也对,但我想说的是:灰狼永远是灰狼,不会变成白兔。”
她意有所指,抬手指着头顶的屋檐:“你不会变,她也不会变,那你为何不像小红帽一样再选一个别的选择?别在这里困一辈子,你应该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更大的世界?
从未出去过的男孩来了兴趣,抬起眼睛迟疑着试探问她:“你见过?”
“我见过,我见过天上飞的鸟雀会衔着树枝回去筑巢,我见过一泻三千里的天山瀑布,我见过春日里开的漫山遍野的野花河流,大千世界齐齐争艳。”唐非橘描绘着电视剧中的山河壮丽景象,灰色的眼睛里流转着流光溢彩的光芒,比日光更加耀眼:
“等你出去,能看到万家灯火通明,不会有人让你挨鞭子住水牢,你是那个小红帽,受欺负的小红帽是不是也要拿出一柄剑来自我保护?”
小男孩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一时间看着她的眼睛愣了神,好似从她灰白的眼中看到了她所描绘的万家灯火,街巷热闹安居乐业。
他心跳悸动,想要再细看那是否是真实的。
“你……”
小路行止垂着眼睛盯着自己被血水浸湿染上血色的青衣,浮在水面上的袍子断了一截,在污水中只能看清上面绣的一株翠竹。
翠竹坚韧挺拔,生机勃勃。
唐非橘恰恰低头,看到了上面的图案:“竹子么?竹子好啊。”
年少时的路行止不懂:“竹子哪里好?”
“所谓君子爱竹,不屈不折。”
她笑起来,“你也可以如竹子一般,日后做一个谦谦君子。”
男孩一愣一愣,下意识接着她的话问:“你也喜欢竹子吗?”
染血的青竹袍衣角顺着飘到远处,抖着身体的少女伸手下水,出来时没有沾到一点水珠,腿弯处贴着身体的衣裳也渐渐没了知觉。
唐非橘后知后觉,自己正在消散。
她要离开了。
少女抬头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杏眼细眉柔和弯下,眸中闪着稀碎的光芒,冻红的唇勾起一个出人意料的暖笑。
她伸手拽住小小路行止的衣角,坚定地点点头:
“对呀,我也喜欢竹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幼年小路看着忽然出现的小橘露出警惕的表情,在听到她要讲故事后自觉地缩在一边准备闭眼装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哪来的傻子,还会讲故事?“从前有个小姑娘叫小红帽。”好土,像是给三岁孩子听的。“……你应该像小红帽一样自己选择……”幼年小路懵懵懂懂地听着,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的想法。后来,路行止下巴抵在唐非橘颈窝里,埋头蹭着她嫩乎乎的皮肤。唐非橘伸手不耐烦地抵着他的头,埋怨起来:“你没事能不能去练剑?”“不,不去。”少年倔强着又蹭了两下,尚有耐心的唐非橘磕着瓜子也就随他去了,捞起手边的书籍津津有味看起来。路行止笑了一下。还好,曾经和现在都是你。